谢蓁心里装着事,心不在焉地走近屋里。
应该不会吧……太子和小玉哥哥的关系不是很好么?他们不是一路人么?
正想着,乳母忽然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跪在地上焦急地说:“王爷,王妃,小郡主不见了!”
☆、交锋
谢蓁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震得她整个人差点没站稳。若不是严裕扶着,恐怕整个人都要摔在地上。
她手脚冰凉,嗫嚅着一字一字问:“你说什么?”
乳母也慌了神,撑在地上的双臂还在打颤,说话却很利索:“是,是老奴无用……今天把小世子和小郡主哄睡下后,便到暖阁眯了一会,留葛氏一个人照看。没想到醒来以后,小郡主和葛氏都不见了……”
葛氏是严槿的乳母,当初没想到生得是对龙凤胎,只请了许氏一个人。后来孩子生下来,管事便另外请了葛氏到府上,听说她手脚干净,家世清白,人也活泛,便没太注意她,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岔子!
乳母许氏懊悔不已,直起身自己掌了自己两个耳刮子,“都是老奴无用,不该睡懒觉……”
先不说弄丢了小郡主要受怎样的惩罚,光说这半年来她寸步不离地照看两个孩子,早就有了感情。两只小家伙都生得玉雪可爱,她早就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了。如今弄丢了一个,心里也十分不好过。
但再怎么样,也不及谢蓁难过。
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便已手脚冰凉,要去隔壁厅房看一眼才相信。
厅房里面摆着两张竹编摇篮,一个躺着严肃,一个里面是空的。严肃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还在玩自己的脚丫子,他倒也厉害,居然能掰到嘴里啃脚趾头。看到谢蓁来了,张开手咿咿呀呀要抱。
谢蓁悲从中来,急得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早晨还是两个人,到现在怎么只剩下一个?她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块,补都补不回来了。
严裕眼神冰冷,睃向外面跪了一排的丫鬟,语气难掩愤怒:“这么多人看着也能把孩子看丢?你们是废物么?”
丫鬟低着头认错,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忍不住辩解道:“葛氏平常为人和善,谁都没想到她会带走小郡主……小世子和小郡主在屋里睡觉,婢子们守在屋外,以前都是这样的,谁曾想今天却出事了……也不知道葛氏是怎么把小郡主带走的……”
门外有丫鬟,葛氏不可能从门口出去。但是偏厅有一扇窗户是朝东北方向开的,窗子不高,拿开支撑的棍子便能从那里跳出去。葛氏在安王府待了这么久,早就把这里的一草一木摸熟了,要带着严槿出去想必不难。
严肃叫来管事,让他去门口问问葛氏什么时候出的府,又往哪个方向去了,咬牙切齿道:“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找出来!”
管事领了吩咐,忙带人下去查办。
谢蓁把严肃从摇篮里抱出来,双臂微微颤抖,额头紧紧贴着严肃的脑门。小家伙就像能感应到阿娘恐惧一样,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醒来后不哭不闹,张开一双短小的胳膊搂着她的脖子,啊啊说话。
那模样,居然有点像在哄她。
不多时,管事从外面回来,到严裕跟前回禀道:“王爷,那葛氏是从角门出去的,当时正好被一个丫鬟看到了,可惜那丫鬟只看到一个背影,没留意她手中是否抱着小郡主……”
严裕凌厉的眼神睃过去,他打了个寒颤,终于说到重点:“不过那丫鬟还记得她是往北边去了。”
严裕的府邸坐落在京城东北方,再往北不远便是宫廷。宫廷和安王府之间,隔着一座太子府。
*
傍晚时分,严裕让人去查看的事情有了结果。
侍卫跪地回禀:“未时左右,太子府确实有一个妇人打扮的人进出。一炷香后府里有丫鬟出入,属下一路跟过去,发现那丫鬟是去街上买半岁孩子穿的鞋子。”
是了,葛氏把严槿抱走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来得及给孩子穿鞋。到了太子府后现做又来不及,只好到街上买现成的。
一定是太子把阿槿抱走了!
谢蓁抹抹眼泪从榻上坐起来,胸腔中凝着一股愤怒,咬着牙说:“我要去太子府把孩子要回来。”
太子打的什么主意她不管,但是他们大人的事,凭什么要把孩子牵扯进去?严槿才半岁,连话都不会说,能妨碍到他什么呢?
可是没走几步,便被严裕拦住了。他从后面拉住她的手,嗓音干涩,“阿蓁,你别冲动,若真是二哥所为,你即便去了也无济于事。”
他从后面看她,只觉得她浑身都绷得紧紧的,两只拳头握在身侧,纤薄的背脊挺得笔直。他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二哥喜欢阿槿,他把她接过去肯定不会伤害她……”
话说到一半,看到谢蓁泪水涟涟的小脸,一下子愣住了。
他的心抽疼,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许久没见她哭得这么无助,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别哭,别哭……他只是想引我过去罢了。我向你保证,阿槿不会有事的。”
谢蓁两手胡乱抹了一下,抬起红红的眼睛看他:“他引你过去做什么?他后天就要登基了,他难道还不放心么?要把我们逼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原来她都知道,就算他不说,她心里一直跟明镜一样。
严裕把她揽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交给我,我会解决好的。”
谢蓁在他怀里动了动,以前是绝对不会问他这些的,然而今天是被吓坏了,不确定地问:“小玉哥哥,你会威胁到他么?你想做王爷还是……”
屋里的丫鬟都被打发出去了,今天小郡主出了事,虽然是葛氏犯错,但也是因为她们粗心大意。所以严裕每人罚了二十板子,发落出府,让管事另外添了一批听话的新人进来。
严裕摸摸她的头,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做皇帝要三宫六院,你愿意么?”
谢蓁沉默良久,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下。
她的手劲儿小,拧起人来不痛不痒。严裕抵着她的头顶叹息一声,想起严韬,脸上表情重新变得冰冷。他不是没想过那个位子,权利和地位对于男人的诱惑是无穷大的,能够站在天下人之上,坐拥万里疆土,确实很让人心动。然而如果这一切要用妻子儿女来替换,那他宁愿守在谢蓁身边,教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再跟谢蓁白发苍苍。
严韬这一手做得有些卑鄙,他想拿严槿当人质,威胁他,这跟当初的大皇子有什么区别?
若是不伤害严槿还好,一旦伤害到他的女儿,即便刀山火海,他也不会放过他!
*
当天夜里,严裕让人去太子府打探情况,顺便用他的口谕探一探太子的口风――就说是安王府的小郡主丢了,看严韬有什么反应。
可惜严韬表面功夫做得很完美,甚至派人帮着去街上寻找,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严裕在府上摔碎了三盏墨彩小盖钟,最后定了定心神道:“去太子府。”
谢蓁紧跟在他身后,“我也去!”
他却要求她留在府里,有些事当着女人的面不好说,那场面会把她吓坏:“……你留在府里等我,我一定会把阿槿带回来。”
……
来到太子府,严韬亲自坐在花厅里迎接他。院外灯火通明,厅里点着通臂巨烛,想必等候他很久了。
严韬就坐在上方的太师椅上,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如何,阿槿找到了么?”
严裕上前,也没有行礼,直直地看着他道:“没有。”
他一蹙眉,装得很有些像,“既然没找到,六弟怎么有闲情来我府上?不怕阿槿落入歹人之手么?”
听到这话,严裕反而笑了,不疾不徐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吴泽跟随他进屋,腰上佩刀,贴身站在他身侧。他问道:“二哥要跟我装糊涂么?阿槿去了哪里你不清楚?”
那个所谓的歹人,难道不是他自己么?
严韬露出诧异,“我怎么会知道?”
他的这些个兄弟,一个比一个会演戏,平素都戴着一张面具,端看谁更会演而已。以前他们是一路人,所以关系比别人都亲近,如今到了利益面前,只能撕破脸了。
严裕让人把一个丫鬟带上来,那丫鬟正是目睹葛氏从角门离开的人。丫鬟没见过太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把当时的情景描述了一遍,严裕才让她下去。
“二哥听见了,从安王府往北走只有你这一座府邸,除了你还能有谁?”
严韬低头不语,少顷微微勾出一抹笑,“仅凭这一番话,六弟便能猜到是我?”
严裕眉梢微扬,“这些就够了。”
他倒也坦诚,挥手支开屋里两侧的丫鬟,让她们都到外面守着。“确实够了,我早就教过你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被我钻了空子,只能怪你不把二哥的话放在心上。”
屋里只剩下他和严裕,还有一旁的吴泽三人。他不担心吴泽动手,因为手上有人质,所以坐得分外安稳。
葛氏是他半年前就安排好的,是太子妃老家的一个孀居妇人。家里两个孩子都死了,邻居说她命硬,再也没人敢跟她说亲。她在家里过不下去,严韬便把她接到京城来,故意接近安王府,做了严槿的乳母。
半年过去了,总算能派上用场。
严裕的手放在雕花扶手上,紧握成拳,“你想做什么?”
严韬以为他妥协了,想想也不意外,他把谢蓁看得那么重要,他们的孩子自然也关爱得很吧。于是笑了笑道:“我同六弟说过,你忘了么?南边那三座城市富饶繁荣,你跟安王妃住过去,三年以后我自会把阿槿还给你们。”
三年以后他的兵力该削弱的都被削弱了,到那时候便是强弩之末,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何况谁知道这三年里,他会对严槿做什么?
严裕愤怒地瞪向他,气得手抖,一挥手把八仙桌上的茶杯砸出好远。茶杯在地上碎成瓷片,茶水溅了一地,他飞快地站起来拔出吴泽腰上的佩刀,架在严韬的脖子上:“你做梦!”
严韬却显得不慌不忙,明明刀刃紧紧贴着他的脖子,脸上却丝毫不见畏色,“六弟想杀我?”
严裕又下了几分力气,薄刃割破他的皮肤,渗出血来,“你以为我不敢?”
他眼神一沉,唇边勾出个讥诮的弧度,“你忘了阿槿还在我手里么,只要我一句话,她就再也回不到你们身边。”
原来是手里握着底牌,所以才显得这么有恃无恐。
可惜他太自大了,又低估了严裕,所以才会被反将一军。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不多时谢蓁抱着襁褓出现在门口,怀里的怀子正是严槿,她眼神温柔地替严槿掖了掖被角,抬眸看向严韬时,眼里只剩下憎恶。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莞尔一笑,眉眼在灯光的映照下分外动人,“二哥没有照顾过孩子吧?给阿槿买的鞋子都不合脚,小孩子的皮肤嫩,不能穿棉鞋,会磨红的。”
严韬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他明明让人好好看着孩子,为何却被轻易找到了?其他人呢?怎么没有来通禀他?
再看严裕,早已不复刚才的愤怒,双目冷静自持,连握刀的手都变稳了。原来刚才的表现都是装的,只是为了让他大意。
☆、契约
院子里的侍卫分成两拨,一边是太子的人,一边是严裕的人,两方对峙,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原本严裕是不打算把谢蓁带来的,但是临时改了主意,要给严韬迎头一击,所以便分开两头行动。他去前院会见太子,放松严韬的警惕,谢蓁则由吴滨护送前往后院,找到严槿,打得严韬措手不及。
一开始谢蓁在后院转了很久,不知道严槿被送到了什么地方。她来过太子府几次,所以记得府里大致的方位,也许是母女心意相通,最后在太子妃的屋里找到了榻上睡觉的严槿。太子妃被侍卫制住,目下已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闹大恐怕是不行了。如果严裕妥协,等待他的将会是深渊万丈,只有趁着这次机会跟严韬好好谈一谈条件,他们才有后路。
严裕握着刀柄的手一动不动,屋里静得针落可闻,他道:“我本不想跟二哥闹得这么僵,可惜二哥总是不信我,要将我逼到绝路才罢休。”
严韬坐在太师椅上,抬头与他对视,脸上不复往昔的温润儒雅,嘴角的弧度颇有些自嘲,“阿裕,你知道生在皇家,有一个默认的规则是什么吗?”
严裕不语,等他解释。
他淡声道:“不是你死,便是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