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纶听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颓唐了下来,哀哀地叹了一口气。
“阿爹,快去宫里吧,事已至此,我们主动告诉陛下,总比叫陛下发现我们隐瞒好得多。”孟随催促他。
“可我该怎么说呢?”孟纶无助地望着他。他过早地苍老了,此时更显疲态,叫人丝毫也想不到他年轻时风靡京城少女心的风采。遇到这样的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依靠年轻的儿子替他想办法。
孟随只觉肩背都沉重得要抬不起来了。这么多年来他被这负担压得疲累不堪,而父亲却越来越逃避他该面对的事。这一切都是父亲自己选的,本也该由他自己来承担,他怎么能这样对待他的儿子?
“就说千花心善,一定要去看看那个官奴婢现今过得怎样,我们全都劝不住吧。”孟随只得帮他想。
“圣上会相信吗?”孟纶眼里只有恐慌:“圣上会不会觉得我们很没用,连个小女孩都管不住?为什么不告诉他实话,不告诉他都是丰家那小儿害的?”
“觉得我们没用,就找个比我们更有用的人去替他养蛊虫!”孟随被父亲的追问烦得不行,怒吼道:“你已经害了你的亲生女儿,我也害了我嫡亲的阿妹和阿霓,难道我们还要让更多无辜的人受连累吗?你要是觉得我的方法不行,你就自己想啊!活了这么多年,你还嫌不够吗?!”
孟随忍了许久的气,一股脑地对父亲发泄了出来。孟纶仿佛深受惊吓,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一贯听话的儿子,脑中一片空白。
近来千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彻底打破了他生活的平静。他本以为会很顺利地将千花养大到二十岁,就像过去的十一年一样,然而天不遂人愿。
面对难题,他选择了逃避,然而难题一波接一波地来,除了无所适从,他也不知还能够做些什么。
孟随在心中郁积了许久的气,一直无处可说,此时发泄出来,心里空了,又变回了平时的他。
“阿爹,对不起。”他是疯魔了,就算对阿爹发火,又能改变什么呢?
孟纶沉默了片刻,简短地说:“为父准备一下,即刻进宫。”他眼中终于现出一些清明的神色,不再只是迷茫了。
孟随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我同千花去怀王府。”
载着千花与孟随的马车行驶向怀王府,千花看着一语不发神色严肃的兄长,突然有点小小的愧疚。
“阿兄,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有人因为我而出事。”千花可怜兮兮地望着阿兄,对他道歉。
孟随勉强地笑了一笑:“无事。阿兄知你心地善良,只是……”
“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好不好,阿兄?”千花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往家里带人,叫阿兄为难了。阿兄不要不开心了,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的。”
孟随叹了一口气,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阿兄没有不开心。”
“阿兄撒谎,你看起来就很不开心。”千花戳破他的谎言。
孟随只好承认:“阿兄是不开心,你就让阿兄不开心一会儿,好不好?”
“那你一会儿以后能开心了吗?”千花问。
孟随想哭。一会儿以后你就要去怀王府上抢人了,怎么可能会开心?
车到了怀王府门口,孟随先下车,叫福伯去敲门。
哪知福伯才到门前,门就开了,一群王府的仆从闹闹嚷嚷地从里面出来,险些撞倒了福伯。
“谁呀!”撞人的那个很是嚣张,不耐烦地呵斥福伯:“快让开!我们有急事!”
福伯踉跄了几步站定,看见他们在推搡一个被绑住的下人。那下人衣衫破碎凌乱,长发也散乱地披在肩上,脸上有青肿,衣上还有血迹。
“一叶?!”听见吵闹声而从马车里跳下来的千花看清了那人的脸,惊呼出声:“你们要对他干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晚在怀王府门口想做什么!”对方中有一人大声斥道。
“我是太常寺卿孟氏的女郎,来问怀王讨还他从我这里骗走的官奴婢!”千花也大声喝斥回去:“放开一叶,不然叫你们好看!”
“千花,你少说几句。”孟随简直头疼,他阻住千花,看向那群仆从:“叨扰了。我是太常寺孟博士。这个官奴婢犯了什么事,怎地这副样子?”
他也看到了一叶的样子,暗暗心惊。一叶颈间和胸前还有些暧|昧的痕迹,成了家的人一看就懂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怀王果真喜欢男子。他不由得在心底哀叹,这回只怕不得善终了。
“他妄图谋害王爷,险些害王爷丧了命,我们怀疑他是月氏奸细,正要捉他去报官!”为首的那人大约是府里管事,嚣张得并不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快让开,耽误了王爷的事,你们赔得起吗?”
“一叶听话得很,怎么会害你家王爷?”千花才不信:“莫不是你家王爷想强迫他做什么龌龊事,他不从,才会这样的吧?”
“千花你……”孟随想阻止她,可哪里来得及?她生怕孟随不许她说,每个字都说得极快。
“你这小娘子怎地如此没礼貌,随意污蔑人!太常寺卿家里这样没教养么!”那管事怒道:“王爷被他砸破了头,太医正在里头紧急救治,这样大的事,是能胡说的么?”
“你才没教养,你全家都没教养!人呢?还不快上,把一叶救出来!”千花有些生气,立即指挥自家的仆从。
孟随一看她动气了,顿时吓得不轻,赶紧对千花说:“你不要与他们置气,回车里去,这件事阿兄会帮你解决。”
“我不!”千花拒绝:“我自己惹的事,我要自己解决!”
“上去!”孟随动怒了,伸手指向车里:“不气死阿兄你就不开心是不是?”
孟随从未对千花发过火。千花看着他冰冷的眸子和紧抿的唇,有些害怕。
阿兄是真的生气了。
“阿兄……”她软软地哀求:“我是不想给阿兄惹麻烦。”
你现在就是最大的麻烦,孟随头痛欲裂。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码字,就趁着午休多码了一章,么么哒!
☆、英雄救美(下)
“千花,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你觉得靠这么几个人能将一叶带回去?”孟随定了定神,又心平气和了。
千花瞄了瞄孟府来的几个人,又瞅了瞅对方,单论体格,孟府不弱,可数量实在差太多了。千花没打过架,但也知道这个局势确实不利。
只是万万不能叫他们把一叶带走了,她再无知,也知道家里的官奴婢没有愿意被捉去官府的,比处以私刑还要糟糕。
“那我们抢了就跑?”千花出主意:“我们马车就在跟前,他们的还没赶出来。”
孟随真是要被气哭了:“人家不会找到你家里去么?你这样只顾眼前的想法,并不能够解决问题。”
千花恍然大悟。她想的确乎都是只顾眼前的法子,那就是抢走一叶,可是抢走以后怎么摆脱这群人,她全未考虑。唉,她为什么这么笨,连做一件事都考虑不周全?
可怎样的法子才算周全呢?
千花还在冥思苦想,那边怀王府的人都气急败坏了:“你们能不能回去过家家,别堵着路成么?莫不是你们同他是一伙儿的,想替他开脱吧?”
千花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这官奴婢是从孟府出来的,你们若是疑心他是月氏国奸细,不就是疑心我们太常寺卿府上窝藏奸细么?这官奴婢岂可叫你们带走,若是被你们屈打成招了,害了我们,那可怎么说?阿兄,我们是不是该立即告诉阿爹,叫他禀告圣上,以免圣上被人蒙蔽,将无辜的人当做奸细,以为我们当真窝藏奸细呢?孟氏数百年的声名,可经不起玩笑。”
她就不信,怀王能叫这见不得人的事公之于众,尤其是在圣上面前。
何况孟氏的名声,是他们想败坏就能败坏的么?没有哪个世族不重视自己的名声。
这些话当然不是全由她自己想的,她不过是借了方氏说的那些故事里某些招数,再加上阿兄时时提及的家族声明,临时拼凑罢了。
孟随听得目瞪口呆――她体内那只虫子不对劲了吧,千花什么时候讲得出这种道理了?他平日里千言万语说无用的家族名声,她从来不顾,现在倒是极擅长借用。
她突然间聪敏得太过异常了。
怀王府的仆从们也没想到这件事她能扯到孟氏的声名上去,而且这个小娘子还敢威胁他们要闹到圣上面前。
若只为一个官奴婢,孟氏断不会做这种丢份的事;可扯到窝藏奸细,他们想闹多大都不过分。
“小娘子,我们并无那个意思,还请莫要歪曲。”管事额上青筋也跳起了。
“你们倒是没这个意思了,官府审问他的时候,难道不会问到他的过去么?”千花咄咄逼人:“莫非英明的官府会那么蠢,以为他到了怀王府才变成月氏国的奸细么?你就是想害我们孟氏吧!要么把人交给我们,我们自己审问他为何要砸破你们王爷的脑袋;要么就让圣上来评评理!”
这回是怀王府的人想哭了。这个不讲道理的小娘子挑明了不愿让步了,还威胁他们!偏孟氏有威胁的资本,谁不知道太常寺卿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谁又有那么多的机会既在陛下面前露脸,又每回都是唱歌跳舞这类不容易出错还能讨赏的事?
场面顿时僵持起来。
怀王府的人不愿意交出一叶,否则他们对怀王无法交代;千花一定要救出一叶,不能要他为她的错误而继续倒霉下去。而孟随也动弹不得了――千花都将话说到家族声名上了,他还能当和事老么?
“让开!”怀王府管事终于明白,自己讲道理必然无用,便用了千古不变的万金油手段――蛮横。
“不让!”千花大声道,瞟了一眼孟府的人,叫他们谁也不许退后。
“让不让开?”
“就不让开!”
“再不让我们就动手了!”
“你敢对太常寺府上的人动手?阿兄,我们一定要告诉阿爹,他们不仅不讲道理,还打人!”
“你……”
“我什么?你是什么身份,敢对我直呼‘你’?谁允许你这样喊?就你这样没教养地对我说话,我现在就能治你的罪!”这招某位公主拿来对付过世族贵女,千花果断挪过来用了。
“说得好!”忽地一道声音插了进来。那声音有些苍老,然而依然雄浑有力,一听便知其人身份不凡。
他们光顾着争吵,竟谁也没注意另有一辆马车靠近了,而在那马车后面,还有许多禁军。
“微臣叩见圣上!”孟随最先认出他来,立即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怀王府的仆从们先是愣了一愣,紧跟着也赶忙跪下齐呼万岁。一叶稍慢一点,因他被绑着,行动不便;千花就成了人群里的奇葩,看着边上的人都跪下去了,她还直直地站着,迷惑地望着那个正踏着寺人的背步下马车的老头儿。
老头儿身边还有个人,正是她家阿爹――太常寺卿孟纶。
她刚才不过是吓唬吓唬怀王府的人,怎么竟然成真了?
一叶微微抬起脸,发现千花还愣愣地站着,着急地一直看着她。可她站在他前面,有一定距离,他无法提醒她。
孟博士处事还算冷静,他就站在千花身边,怎地也不提醒?孟府的下人们在做什么,他们没有发现女郎并没有对圣上行叩拜之礼么?
这时千花终于从发愣里清醒过来,看见了周围跪成一片的人,立即也要下跪。
那老头儿却出声道:“你小小年纪便如此伶俐,朕欢喜得紧,你过来,叫朕好好瞧瞧。子正啊,你家这位小娘子可比你当年出色多了。”
子正是孟纶的字,景帝这样一唤,底下怀王府众人脸都白了。
“小女年纪小,不懂事,叫陛下看笑话了。”相比景帝的亲切,孟纶的回复就很谨守臣子本分。
千花听他喊自己过去,便懵懵懂懂地向前走。
千花记得圣上的年纪应当比阿爹更大些。可他看起来比阿爹还年轻些,精神矍铄,阿爹平日看还好,站在圣上边上,简直单薄无力。
“圣上,此乃微臣小女,从小叫微臣宠溺过了头,颇为顽皮。”孟纶对皇帝介绍道。
千花仰头看着这个权势之巅的老人,有些不解。他应当是第一次见到她才对,可看他的眼神,似乎对她很熟悉。
“千花,仰见天颜,需得恭敬。”孟纶见千花直直地盯着圣上看,立即低声提醒她。
“无妨,她还小,不必懂得这许多。”景帝却并不在意。
这句话却叫千花反感了,怎地每个人都觉得她年纪小就可以什么都不懂?若不是他们这样想,上辈子她怎么会一直那样傻?
“发生了什么事?”景帝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怀王骗了我一个官奴婢,不肯还我!”千花抢先告状。提起这件事她就生气,不懂得掩饰情绪,便直直白白地显露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