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好人!”千花嘲讽地说道:“好人才不会随随便便就抓着人家不放。”
“我不是好人,难道你是?不晓得是谁偷偷摸摸地爬到别人的马车里。”她不肯配合,狐之琰就不客气了:“你若不乖乖的,莫怪我把你当成小贼扭送到衙门里去。”
千花语塞。她偷爬人家马车确实是事实,还被眼前这人抓了个正着。这里一整片都是他们的马车,她就是想说上错了车,估计也没人会信。
她心虚地垂下眼:“那……那你说吧。”眼角小心地打量着两边有没有可以逃跑的地方。
遇到这俩兄弟,她的生活除了逃跑似乎就没别的事可干了。
“约莫九年之前,我开始梦到你,我不认识你,却会梦到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俱是同你有关。”千花原以为他开口就要说蛊王的事,却没想到他会说别的。
估计也是哄她的话,前一世他在她面前就没有真过,这一世自然也真不到哪里去。
“一句了。”千花一脸“我听你乱扯”的神态:“还剩一句。”
狐之琰啼笑皆非:“你还真按两句算?两句话能说得完什么?”
“两句说完了,可以放我走了么?”千花才不管他到底打算说几句。
“本以为只是一场梦,可从此无论我看到什么,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这些是一个叫做千花的少女喜欢或讨厌的;在一些与梦里相似的地方,仿佛还能看得见你的身影。知晓你的名字,因为在梦里我听见有人这样唤着你。我偶尔也会出现在梦里,那个‘我’同我相似,名字一样,身份却全然不同。有那么一阵子,我甚至以为自己得了癔症。”千花拗着脾气,他也拗,不管千花愿不愿意听,非得说完。
千花倒是不想听,可她那耳力,是想不听就能不听的?
编,接着编!这辈子还信他的鬼话,不等蛊王索命,她自己找根面条吊死去!
“三句了。”她不吝于表达自己的不耐烦和鄙夷。
“后来我偶然遇到一位高人,他告诉我,我体内除了自己的魂魄,还有一缕旁人的残魂,而那残魂,便是属于千花你的。我看到的那些片段,应当是前一世当真发生过的事情,不知因着什么原因,跟随你的魂魄,流转到了这一世。他替我算过,说你也在这一世;我们前世应有很深的纠葛,你的魂魄才会一分为二,留了一缕在我这里。”
起初千花是不想听的,奈何被迫听;可听着听着,她认真了。蛊王都曾侵占她的意识了,魂魄分离这种事也并不让人意外,只是,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四句……不,你这最少六句了!”此刻她的语气已倔强得有些勉强了。
狐之琰仍旧自动忽略了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前一世……梦里的那些片段总是走到某一幕就停滞不前了。我极少在梦里见到自己的样子,可在那时,我能清楚地看得到自己是什么模样。那是在一间奇怪的房子里,门和窗俱被人封得死死的,还贴了许许多多的符咒。梦里的‘我’在门前站了许久,却并没有试图打开房门或窗子,只是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除了光,那光太刺眼,我捂住了眼睛……再然后,梦就结束了。唯有那时看不见你,我想也许你在那房子里,所以我才会站在外面。然而你究竟如何了,为何魂魄分了一缕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能回答我,在梦里也找不到答案。”
“我没有骗你,也绝不会认错,因为在梦里,我已认了你九年。”狐之琰说完,幽深的目光定在千花脸上。
这一世他仍是狐之琰,她怎么可能会不是千花?
千花连呼吸都滞住了。
她记得那一声叹息。她在无边的孤寂里等了足足四天,终于等到有人来。她的喊叫,她心急地拍打着门,通通没人听见,那人站在门前,没有一点声响。
然后她看到光,仿佛许多种颜色混杂在一起,却又说不出其中任何一点颜色。
她感觉自己变轻了,身体也变得透明,在彻底消失之前,她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叹息。
原来竟是他么?
他伙同柳眉杀了自己,为何还要在门外叹息。
她不再怀疑狐之琰的话,因为那声叹息原本不可能有任何人知道。
她……魂魄不全?
“梦里的你,可比现在可爱多了。”狐之琰叹了一口气:“镇日甜甜地唤我‘之琰’,我有点儿不高兴就像是天塌了似的,纯真可人,哪像现在这么粗暴。”
方才那一拳,她下手可真狠;梦里的千花可是娇软得掐得出水来,从不动粗,遇到一点儿事就泪眼汪汪。
“你就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或者曾经梦到我么?”狐之琰不满地看着她,她怎么一点儿反应也不给了?比起真人,还是梦里比较可爱。“你前世那么黏我,又魂魄不全,依着戏文,不是该见着我便觉十分亲切?怎地话也不肯听完,打了人就跑?”
可千花半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深井冰的话痨======
啦啦啦啦狗血来啦~~~
☆、情魂
身下在颠簸,行得不怎么稳。千花兀然惊醒,眼前一片漆黑,偶尔会有微弱的光晃进来。天将亮未亮,但再过不久,就该亮了。
“唔……”她才哼了一声,嘴就立即叫一只手掌捂住了:“别叫!”
那声音是狐之琰的。
他们正在行驶的马车上,从拂动的车帘子间间或透下一些光,也露出一些缝隙,车窗外向后快速移动的是她熟悉的清江镇。
“你答应不叫嚷,我就松开手。”狐之琰小声说。
千花看着他,点了点头。
狐之琰言而有信,果然松开了手。
千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言而有信。
“你方才怎么就晕过去了?吓到我了。”
“你掳我上马车,究竟有什么目的?”
两人同时出声。
“我先问的,你该回答我!”千花耍赖。她才不会说刚才是被吓晕的,一个人的魂魄怎么可以分成两半呢?那岂不是像个怪物似的!
狐之琰没跟她纠结这些细枝末节:“自从你的魂魄缠着我,我便时常生病。那道士说是阴气太重,只要找到你,让你魂魄合二为一,我就能好起来了。”他坦然得很:“我会带你去他那里,你应该也想变回正常人吧?说到这个,你这些年当真从未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我一直挺好呀。”无论这一世的狐之琰知不知道蛊王的事,她都绝不会告诉他。“早说你认错人了。”
他跟狐之琬是亲兄弟,可她在京城那些年,从未听过狐之琰的消息,狐之琬也几乎不曾提及他有个阿弟。近来狐之琬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千花直到今夜才见到狐之琰,而且狐之琰也没有说到自己的兄长。
仿佛两人根本不认识似的,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狐氏曾被籍没,狐之琬上位后才被赦免,按说狐之琰应该早就去京城与他阿兄相认了才对,可眼下的状况,怎么看都不像。
“你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听你口音,一点也不像本地人。”千花试图从他嘴里挖出点线索来。
狐之琰翘起二郎腿,得瑟地说:“这就是缘分了,我梦到的!”
信他才有鬼!他自己说只能梦到上辈子的事,她上辈子可是连京城都不曾出过,他去哪里梦?
“你不信?”狐之琰不满。
“不用看都知道你在撒谎。”千花嗤道:“你怎么没梦到被我揍了一拳?”
“好吧,其实不是梦到的。但除了方才那句,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的语气认真极了:“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这些年我到处找你,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来这里不过是碰碰运气,谁知当真碰上了。”
“听你再胡扯!”千花别过脸去,打定了主意无论狐之琰说什么都只作不信。
“不信也不要紧,那你肯不肯同我一道去见那道人,好证明你当真不是她?”狐之琰有些失望,退而求其次。
“有什么不可以?我生平最讨厌这些神棍了,见到他一定狠狠揍他一顿,看他还出不出来骗人!”千花嘴硬地说。她当然要去!狐之琰身上属于她的那缕魂魄可还得拿回来!
狐之琰轻笑起来:“看你这样,我也觉得自己被骗了,梦里的你可不是这么粗鲁,是好人家娇滴滴的女郎。”
还不是被你们逼的!千花腹诽。
“都说了你认错了!”她佯怒道。
“好好好,我认错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才在一件事上放过她,又给她找了另一个难题。
“我叫……玉和。”起名这事千花很不在行,当时刚到清江镇,她偷懒直接说自己叫阿花;眼下再叫这个名字不知道他会不会又纠结,便随意找了个耳熟的名字,却不记得那人是谁了。
“好吧玉和,你是一直在清江镇长大么?”狐之琰似乎没听出来她在撒谎,同她聊起天来了。
千花自然不会把此刻当作普通的聊天。姓狐的个个深不可测,不想死就得警醒点。
“是啊,你呢?”她反问。
“我?我是邻国人,十几岁的时候阿爹遭人污蔑,全家被籍没。从那时我开始梦见你,就找了机会从流放之处逃出来,到处寻访高人,顺便找你……不,是找‘千花’。”这会儿他的语气很是随和,和前世同她在一处时不同,前世在别人面前他也不是这样。
所以现在的他,其实才是真正的他么?没那么傲慢,也没那么虚伪。
“你找了多久了?”千花说不上信不信,只是枯坐很尴尬罢了。狐之琬一定在找她,若狐之琰当真没有同狐之琬联系过,那么藏在这马车里逃到外面去,比她两条腿跑靠谱多了。
“五六年吧,记不清了。”狐之琰淡淡地说。
“一直在找她?”
“嗯。”
“可是戏班子可以到处走么?”五六年的时间,那得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千花自己尝试过,知道过各个关口都不容易。
“我到这个戏班子不过两个月,此前在一个商队里,再往前还混在许多三教九流的人里,谁走得远,就混进去。”他的语气吊儿郎当的,和前世很不一样。前世的他举手投足都是世族贵公子的气派,绝不会这样随意。“混吃混喝顺便寻人。”
“那……若是一直找不到呢?”
狐之琰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就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听闻魂魄不全的人死后会变成游魂,入不得轮回,若我找不到她,她总会来找我的罢。”
千花头皮发寒,打了个冷战。
呜呜,混蛋狐之琰,说这种话吓她!
千花不想搭理他了,侧身望向外面,偷偷地抠马车车壁泄愤。
马车突然停了,外头吵闹起来。
狐之琰将头探出车外,问外边站着的人:“怎么回事?”
“说是有人家中失窃,所有离开清江镇的人和车马都要停下来搜查。”千花听那人这样说。
是狐之琬!毫无疑问!他必是又请了林员外帮忙。
狐之琰回过头来,见到的便是她惊慌的样子――外面亮多了,马车里也亮堂了些,能将她的面目看得很清楚。
“你莫不当真是小贼吧?”他调侃道。
“我才不是!”千花怒气冲冲地说。狐之琬一定在附近,若真叫他搜查过来,两兄弟见面,可就什么也瞒不住了。
“那就好。”狐之琰不疑有他:“啧,我可不想被搜身,最厌烦不认得的人碰我。”他探出去又看了看,见前面队伍还长着,问千花:“出清江镇,应当不止有这一个出口罢?”
“不止,可他们既然要抓小贼,自然也不会放过别的出口。”这样才好瓮中捉鳖。“除非去那些他们认为没有人能够出得去的天险之处。”
“也是,这可真棘手。天险之处我不去,受不得那个苦。”狐之琰懒洋洋地说。
“那你就只能乖乖地被人搜身了。”千花故意刺激他。
前世他就最受不了别人随便碰他。
“哎呀,这可怎么好。”他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千花看他这样,立马就不着急了――他要是真想不到办法,现在保准一个字也不会吭,稳如泰山,仿佛什么也不会发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