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端着铜盘,走出寝宫时,殿外屋檐飞斜,投射层层暗影,晦暗不明,在这大齐权力倾轧的中心,当是怎么的九曲玲珑心,才能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方势力的中心?
太子一行到达了金门关时,便在当地的驿馆里停歇了下来。毕竟是一国的储君,犯不着只身犯险,若是出了关外,真出了意外,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旁人?
骁王巡查完大营,便率领的部将赶往金门关面见太子。
在骁王翻身下马时,程无双便早早守在了驿站门前,向骁王施礼请安。
早在来北疆前,程无双便给骁王亲笔写了一封书信,信内言明了安庆公主失踪的前因后果,巧妙地将责任尽推到了乐平公主的身上。可是她也心知这般言语推诿实在是过不得骁王那一关,当皇后以骁王重伤的名义,命她去前方照料时,心内也是一紧。
倒是王驸马出言提醒了她,罪责不惩何以平愤?
这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程无双立刻知道自己该是如何了。
此时终于见到了骁王,程无双发现这男人竟然是比记忆里的身影又英俊挺拔了不少。他虽有胡人血统,可是因着饱读诗书而又略带些文人的气质,立体的五官俊美而不粗犷,那种儒将的气质真正是让人为之心醉。
程无双心内又是一阵难忍的激动,自己苦苦等待终于寻到了成为这男子正妻的机会,怎可能因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便白白丢掉这样的机会?
想到这,程无双脸上挂着浅笑迎了上去:“臣妾给骁王请安了。”说完便是弯身一礼。
骁王的眼儿半眯了起来,这几日遍寻不到安庆的焦灼登时翻涌上了心头——自称“臣妾”?她也配?
刚刚沾地的马靴下一刻竟然狠狠地踹向了程无双!
若是换了旁人,人前总是要忍一忍的,可是骁王哪里是别人?那一身儒雅俊美的外表下,绝对是个冰冷无情的性子,除了在皇上的面前能略微收敛些,他几时受过这些时日内外交困的窝囊气?如今这祸根子就在眼前,登时一脚便毫不留情地飞踹了出去。
按理说这程无双也是武将出身,倒是不至于太过羸弱,可是眼看着骁王一脚踹到了腰上,竟然是不躲不闪,一下便从台阶上滚落了下来。再看那雪白的衣衫背后竟然渗出了一片血红……
太子正好从驿馆的大厅里出来,眼看着这般情形,立刻高喊了一声:“住手!”
程无双的侍女吓得脸色煞白,赶紧在一旁扶起了程王妃。
“怎么几日不见,你这脾气越发的见长了!”
申斥了骁王,太子又看到了程无双后背上的鲜血,又是一惊:“程王妃,你这后背可是伤了?”
程无双痛苦地扶着腰,却是紧紧抿了下嘴,轻声言道:‘并无大碍,不过是以前的旧伤裂开了口子……”
这时一旁的侍女再也忍不住了,小声道:“王妃在淮南的的时候,不听劝告,自去军营内领了一百军棍……”
太子闻听,眉头一挑,身为霍家人,他自然是知道这程无双自领军棍是为了哪般?看来皇帝虽然是碍着隐情不宜直接重罚,这程无双倒是很有眼色,自己去领了军棍处罚……只是那一百下未免也是太重了,一个丈八汉子尚且承受不住,她一个女子却生抗了下来,看那后背的血痕,到现在伤口都未愈合,可见并不是做做样子的。
这么一来,骁王那一脚便更加的不近人情了。霍东雷与程老将军一向较好,如今虽然程无双嫁给了骁王,可是眼看着骁王并不喜这御赐的王妃,霍东雷倒是有心拉拢一下程家。
当下申斥道“老二,你怎么能这样?她可不是你府宅里的妾室,说打便打,想骂就骂!你是想要谏官的折子淹没父皇的书案吗?”
太子现在倒是真有几分储君的架子,用谏官压人也是头头是道。然后命人扶着王妃回房,又命自己随行的御医前去给王妃疗伤。
待得程王妃入了内,这时,他才冲着绷脸的骁王笑道:“行啊!老二,当真是立了夫纲!本王府宅里的太子妃也甚是啰嗦不讨喜,可是我这当哥哥的,就没有你这说上脚儿便上脚儿的驭妻本事啊!”
骁王怎么会看不出这太子是在两边买好,也是懒得戳穿他的伎俩,只是冷哼了一声,便向太子鞠礼。可是心内却是微微一冷,这个程无双倒是越加老辣了,这般的苦肉计一施展,不明就里的人还真是会替她鞠一把同情之泪了呢!
骁王前去面前太子的事情,飞燕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原以为来到北疆能缓一缓,却不曾想那骁王妃竟然也跟着一同前来了。
荒凉的北地如今也算是群英荟萃了,想到这,飞燕微叹了口气,心内却是替骁王隐隐的担忧。骁王虽然城府颇深,可是对于他厌恶以及的人却是一向懒得掩饰的。可不要因着安庆的事情,一气用事在太子的眼皮子下闹了起来。
本以为骁王回来时,那程王妃也会一同前来大营,却不曾想到了暮夜时,骁王的车马回来后,却没有程王妃的身影。
飞燕本来已经命宝珠安顿整理好了营帐,只等程王妃前来,可是没想到她却没有来,趁着骁王在大营里处理公务的空挡,便是问了一同前去的肖青。
肖青的回答,却是让她大吃一惊:“还来?都起不来床了,那腰都被踹得脱了节儿,得一动不动地在床榻上将养一个多月呢……”
飞燕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没听清楚,便是又问了一句:“被马踹了?”
肖青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是二殿下亲踹的,在驿站,当着太子的面儿……”
这下飞燕可就彻底地傻眼了。这等粗野的行径竟然出至骁王?便是那程王妃再有错,到底是圣上亲自加封的侧妃,更何况她本身也是因着战功带着爵位的,在人前这么不给面子,可真是还未洞房便成了怨偶了……
等到骁王处理了公务后,来到飞燕的营帐里与她一同食晚饭。飞燕低头瞟了一眼他的那双特制的马靴,靴头都是带尖的,光看看都能想象这飞踹起来该死有多疼。
骁王看她一直盯着自己靴子看,心下也是明净的,便是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还以为二殿下是有涵养的,不会打女人……”
彼时飞燕已经游神想起了自己先前冒犯了骁王的举动,拳头大的香炉,砸得他当时头破血流,若也是飞起一脚,自己可是没有女将程无双的身板儿,别说腰脱节了,当时都能下去半条命……
骁王脱了鞋子,坐在席子上,靠着靠垫,懒洋洋的地说:“燕儿是笃定了本王有涵养,才几次无状?这么看来,当真是要紧一紧皮肉立一立夫纲呢!”
飞燕嘴角微抿,直直瞪向了骁王。骁王被飞燕那小脸紧绷,怒目而视的模样逗得倒是心内一松,便是伸手揽住了她道:“便是说一说都不行了?到底是什么时候舍得碰我燕儿半根手指?今日也是被那程无双气极了才会那般,燕儿莫怕,来让本王亲一亲……”
飞燕被这混蛋也是挤兑得困窘了,便是堵住他的嘴:“二殿下还有心思笑闹?你也不想一想,这一脚下去,该是有何等的麻烦?怎么这行事,越发像起了三殿下了?”
骁王却是执握着她的素手,淡淡地道:“有何麻烦?她既然弄没了我的妹妹,难道还想太太平平地回京当我王府里的正妃?也是本王谦和的太久了,这旁人俱忘了本王的秉性了……”
第155章
这看似淡淡的话里却是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飞燕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到底没有说出口,说到底,这殿堂君臣的勾心斗角,还有霍家内部的错综复杂都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妾室能说得上话的。
她虽然擅长调兵遣将,可是这种让人身心俱疲的倾轧向来都不是她所擅长的,索性便是什么都不说,她的夫君并不是鲁莽之人,做什么总是心里有数的。
这正在暗自想着,自己被突然被骁王扯进了怀中,“不要因着那些个不相干的人耗费心神,这几日不要外出,且在大营里呆着,等太子他们走了便无事了。”
飞燕点了点头,微微仰着下巴承受着骁王的热吻,算一算因着骁王重伤,俩人已经许久未曾亲近了,现在骁王伤愈,自然是安奈不住这满腔的热情。
眼看着他要剥掉自己的衣衫,飞燕微微带喘小声道:“此地没有羊肠……”
骁王哪里顾得了那些,素淡了许久便是开荤解一解馋的,只顾着将脸儿埋进衣襟里,含糊地道:“为夫会小心的,且不要管着那些个……”
宝珠等人早就退出了小账,红着脸儿在外面烧水。原先着她们还担心王府里有了正妃,会让尉迟侧妃以后的时日艰难,如今一看,倒是不太过担心。毕竟骁王的盛宠犹在,二殿下的性子便是如此,入得眼的便是掌中至宝,爱护备至;可是不入眼的,就是脚下之泥,弃之如敝履了。
可惜那程王妃怎么就不懂,遇到二殿下这样强势的男子,顶着圣上赐婚的名头也不见得有什么上风,失了骁王的恩宠之心便是彻底的一败涂地。
太子虽然前来酬军,但是内里的深层意思却是来敲骁王的竹杠的,可惜除了第一天见了骁王的面后,便再也没看见这老二一眼。原因无他,前方的战事吃紧,自然要先平定前线才能顾忌后方。不过他倒是派来窦勇看护着太子的安危。
那程无双被骁王一脚踹得只能平躺静养,太子闲来无事,便是领着侍卫由窦勇带领着在金门关内的小镇里走上一走。
金门关乃是通往关外的要地,虽然镇子不大,却是南北客商的必经之所,也甚是热闹。街道的两旁尽是地摊,各色货物虽然并不名贵,却是透着塞外的风情入眼的满是毡毯、草药与大块的牛羊肉。
就在太子慢慢向前行走时,突然眼睛一花,隐约看到了一个女童在前面的人群里晃过,顿时有些一愣……那模样……不是安庆吗?
太子醒过神来,便是厉声命令侍卫前去追赶,可是侍卫推开人流挤到前方时,才发现那小女娃已经不见了踪影……
因着她消失的地方离城门很近,太子便低声吩咐窦勇道:“快!去出城追一追!”
待到追出了关门口,出关的大道上也满是车马根本就看不出有女童的身形。
窦勇连忙催马前行,带着人挨葛追赶着马车,查看着里面的情形。
他没有注意到,一个看小厮的少年在城门朝外张望了一会,便赶紧跑到了城内临近城门处的一家酒肆里。
“禀晋王,那些追赶的人马都出城了。”
宣鸣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这家酒肆乃是金门关的守城官所开,他私底下收取了自己的大量的好处,也只当晋王乃是一个普通的走私贩子,大开方便之门,对宣鸣并没有多加设防。
方才他带着侍女萱草还有几名手下来金门关处理写事宜,却不巧在人群中看到了太子。于是连忙借着人潮遮挡入了酒肆暂避。
难道太子认出了自己?宣鸣想着方才太子突然追赶过来的情形,心内有些狐疑。他当初化身乐师,妄图用迷乐之音行刺皇上,但是因着是易容的缘故,太子并没有看到自己的本来面目,但是也备不住骁王过后给他看了自己的图像……
宣鸣微微合拢上眼,心内梳理着方才的情形……突然抬眼望向了一旁的正在大快朵颐的萱草。
小女娃方才在集市上用自己赏给她的碎银,买了大块香软的瓷实糕,软糕乃是用黏米加工而成,以豆沙包馅,再包裹上香甜的黄豆粉,对于孩童来说当真是摄人心魄的绝命零嘴,没有半分抵挡的能力。
起码方才这丫头便是在糕饼摊子钱彻底地走不动路了,出身而专注地凝望着糕饼,一旁小厮不耐烦的呼唤声也是充耳不闻。宣鸣也是看她嘴馋的样子甚是好笑,便赏了她一小块碎银。
本来这糕饼只有五文钱,可是那丫头显然是没有什么钱银的观念,将碎银子一股脑尽给了小贩,愣是用黄草纸包裹了五大块回来,看那架势是要备上一年的分量。
可惜方才因为的躲避官兵的追赶,用三大块都掉在了地上。
也许是明白的朝夕苦短,美好的食物只是刹那间的真谛,现在那丫头真是抓紧时间大口地咬着香糯的软糕,黄豆粉也沾到了白嫩的脸颊上,让原本就圆滚滚的小脸蛋看上去也如同一团软糕一般。
这副全然没有心事的天真烂漫,是宣鸣许久没有接触过的的……
“去,派暗探去驿站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查到太子要追赶什么人?”宣鸣一边笑着看着那啃哧的小狗,一边淡淡地吩咐着自己的心腹手下。
当其他人都撤出了酒肆时,萱草才似乎注意到宣鸣的目光,她慢慢地停下了动作,似乎痛下了一番决心,才将手中咬了一半的软糕递到宣鸣的面前:“晋王,你可也要尝一尝?”
她的个子略矮,便是爬到了宣鸣一旁的椅子上,拼命地伸着短胳膊,递到了宣鸣的嘴边。
对于她这番没大没小的举动,宣鸣倒是早就习惯了,看来她在家里也总是与兄长分享美食吧?那动作语气倒是娴熟得很……
向来有些洁癖的宣鸣,不知为何,倒是慢慢接过了那软糕,避开了被咬得狼藉的地方,在还没食用之处轻轻地咬了一口……那滋味果然是很甜……
金门关的风波并未穿到大营。
骁王又是很晚才回营,习惯性地没有走入自己的大帐,而是去了飞燕暂时居住的小账。微微撩起帐帘,便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那营帐里的小炉上摆着一只深底儿的黑砂锅,也不知道里面在炖煮着什么,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隐约有老参的味道,因着自己送了伤了缘故,燕儿总是隔三差五地给自己熬炖着老汤,鲜美滋补的一盅总是会出现在自己的案头桌前,温暖的香味总是让人的心里一松,再疲累的时候,只要一想到她就在身旁也是倍觉轻松。
此时那娇人正在缝补着一件用她的肚兜改制的护胸……
因着骁王的胸前有伤的缘故,每次穿戴盔甲加压着伤口都是有些发痛总是不好,飞燕看在眼底,便是让宝珠要来了些棉花,选了自己的质地顺滑的肚兜,拆了边子,加了棉絮进去,再缝上长带子,这样贴身穿在骁王的身上,也避免了对伤口的挤压摩擦。
如今这件工序也算是临近了尾声,骁王慢慢走了进去,看着这盖好的杏色的“肚兜”,浓眉微调道:“还当真要本王穿?”
若非这阵前物资实在匮乏,当地又是买不来这质地这么柔软的布料,飞燕也是不想将自己的贴身之物穿在骁王的身上,被骁王自己一问,自己都有些气短,只能指着布料上的花纹说:“颜色虽然鲜嫩了些,可是这图案威风……”
骁王一看……果真威风!原来飞燕在上面刺绣了个小小的睚眦圣兽。这睚眦一般都是装饰刀剑的纹饰,如今被绣上了如此娇艳的布料,可以算得上是劈天盖地的头一遭了。只是这刺绣的图案实在是不敢恭维,也许是荒废了许久,本就不善女红的飞燕早已经将京城磨练的技艺忘得七七八八了,说是睚眦,可是又似长须的鲶鱼……
飞燕看着自己拙劣的绣工,又是有些心虚,看着骁王不言不语地打量着那图案便是伸手要抢回来:“容妾身再改改……”
可是骁王却是长臂一展,将那“肚兜“高高举在手中不让她拿,似笑非笑地解了自己的外袍,不一会又除了里衫,露出横着狰狞伤疤的健壮胸肌。然后将那一方娇软的布料帖服在了那饱满的腹肌之上……
飞燕的俏脸再次腾地红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这次可真是异想天开,这样柔媚的颜色与骁王一声铁骨钢筋实在是不搭。
可是骁王却是乐在其中,摸着那软滑的布料道:“只要想要这儿曾经兜裹着燕儿的酥胸玉肌,便是时刻有燕儿的贴身陪伴,若是穿着它上阵,当真是刀剑如雨都不怕了!”
飞燕从小榻上站起,顾不得穿鞋,便要去将那调侃的“软绸护甲”抢夺过来,却是被骁王拦腰抱住,在那嫩滑的香腮上便是热切的一吻:“飞燕用心缝补了两日,葱段的手指都是被刺破了,便是绣缝个癞头的蛤蟆在上面,本王也是照穿不误!”
人都道骁王冷清冷性,可是这个男人若是愿意的时候,那甜言蜜语竟然似不要钱一般尽洒了过来,都能将人溺死其中。
飞燕笑着躲避着他的啄吻说道:“好,一会便改个大个儿的蛤蟆在上面!”骁王早已经将她打横安置在了枕榻上,嗅闻着她脖颈的幽香道:“一会夜里还要巡营,且在你的帐子里歇一歇,方才吃得太饱,怕是喝不下燕儿熬煮的补汤,且要动一动才好消食……”
说着便动起了手脚在,准备消化一番。
第156章
飞燕眼看着那伤口又要裂开的样子,便是用力握住骁王的脸颊道:“总是这么急色,可是不怕血流干了?”
骁王微微一笑:“醉卧沙场君莫笑,战前青帐许红颜……”飞燕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峨眉微立:“什么’醉卧‘不’醉卧‘的,殿下现在怎么这般不忌讳?是要急死人不成?说完这一句,那对凤眼晕开了绯红的颜色,竟是要哭的模样……
骁王暗自一惊,光是看着那眼皮晕红的模样就心疼得不得了,倒是自己真该讨个嘴板了,竟是忘了飞燕的父亲真是战死在疆场之上,虽然他乃是被人暗算,可是毕竟也是留下了阴影的。自己真是不该拿着生死来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