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秦英而言,最惨的是,若葛倩容真的生下名正言顺的嫡子,原本他以为都是他的东西,至少要分出去一半。不仅如此,他日后挣下的家业再多,分家时,也要拱手让给小弟弟至少一半。
老太太故意恶心他,偏还说得这般语重心长,叫他无可反驳。
秦英只得俯首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儿都记下了。日后定然不负祖母期望。”
老太太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心满意足道:“行了,从大清早吵到现在,我也累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吧。我还未曾来得及招待贵客呢。”
秦明杰等人早已跪够了,巴不得起身。待一行人起来告辞后,一出屋门,却见苏慧男还在跪着。可众人硬是被老太太拿话逼得再不敢给她求情了。
唯有秦菁年纪小胆子大,回身朝老太太哭道:“祖母……”
罗氏打断她道:“行了,祖母知道你的意思。既是我的好孙女求情,我自会从轻发落。让苏氏再跪三个时辰,便自回栖凤轩去吧。”
再跪三个时辰,然后自回栖凤轩……
秦菁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求情。她心知定是自己方才得罪了老太太,老太太才故意拿苏姨娘撒气,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就是惹老太太不快的下场呀,杨雁回心道。
这一场,老太太大获全胜。苏姨娘的一干子女,连同秦明杰,全数上阵,又悉数败阵而去。往后只怕苏姨娘的嚣张气焰要下去好多,老太太的威望则更重了。
还有那个秦芳。敢这样力挺苏姨娘跟老太太叫板。老人家会放过她么?杨雁回很怀疑呀。
秦明杰等人悉数离去后,老太太又对儿媳和孙媳道:“我知道你们心中记挂夫婿,都去吧。”
葛倩容和英大奶奶闻言如蒙大赦,只觉得这老太太着实是个好婆婆,好祖母。她二人羞答答告辞后,便各自去看夫君如今的反应去了。
眼瞧着人都散尽了,林妈妈方捧了茶水过来笑道:“老太太,说了这许久的话,口渴了吧?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罗氏这才接过茶来,又道:“也给杨太太和杨姑娘看茶。”
闵氏这才开口道:“老太太,如今这样的情形,您都不叫我们走,可是有什么要紧话交待?”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爷发怒
华庭轩一众下人虽知道自己会被打发出去,但并不知道新的奴仆进来后,她们是会被发卖,还是被赶出内宅。因而,虽然人心惶惶,但也只能暂且待在华庭轩,再伺机向苏姨娘求情。虽然苏姨娘今日脸面尽失,但并未失宠,仍旧掌着管家之权。在阖府的小姐、少爷俱是苏姨娘所出的情况下,没人认为苏姨娘的地位可以动摇。毕竟前头又不是没有过太太。
待秦明杰进入华庭轩后,一干人等更是战战兢兢,唯恐惹了老爷不高兴。
秦明杰和葛倩容还是新婚夫妻,况且苏慧男此刻并不在栖凤轩,因而,他便很自然的来到了华庭轩。
葛倩容随后就到了,看到秦明杰,忙快步上前,微微蹙眉,抚着胸口道:“老爷,方才吓死妾身了。妾身娘家人口简单,何曾见过这等阵势。”
秦明杰微笑赞道:“我瞧你方才很镇定。”如此甚好,对外立得住,对他却又小鸟依人,惹人怜爱。秦明杰并不觉得自己对女人的要求很高,他觉得这样的女子才配做他的太太。当然,除了性情好,样貌也要看得过去方好。
葛倩容娇声软语道:“既已嫁了老爷,总不好给老爷丢人,妾身也是强撑着。”
说话间,便和秦明杰一起进了华庭轩正屋。她又道:“老爷,不如到楼上来,妾身瞧老爷累了,让妾身服侍老爷宽衣歇息片刻。总不好在家中还要穿官服。”
此话正和了秦明杰的意,他便任由娇妻上前,亲昵的虚扶着他上楼去了。到了二楼后,葛倩容方笑道:“如今做了媳妇,反倒住了绣楼。这里是莞姐儿住过的地方,我心里喜欢得很。”
秦明杰想起秦莞,颇有些不舒服。
似乎一楼的耳房,便是秦莞自尽的地方……
想到这里,秦明杰更不舒坦了。再透过珠帘,影影绰绰看了一眼卧房中的金丝楠木垂花式拔步床,想起是秦莞睡过的,便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那床上除了喜字暗纹大红罗帐、绣百子千孙红缎锦被、五色彩绣大红荷塘鸳鸯枕是新的,其余都是秦莞的东西。就连那浮雕海棠花扣鎏金铜环拉手的黄花梨镜奁,都是秦莞用过的。
秦明杰在这里待得越久,越发觉得往常没注意过的东西,各个变得眼熟起来。哪怕秦莞生前,他只是来过一两次罢了。
葛倩容小心观察着秦明杰的反应。他似乎很厌恶别人提到秦莞。若她所料不差,秦莞的死必有内情。苏慧男将她住的地方安排在秦莞这里,也真是煞费苦心。她情知不对劲,却故意入了套。
洞房花烛夜,秦明杰本来好好的,待夫妻两个即将上床就寝时,他才发现绣床未换。面上迷离之色刹那间尽去,反而一阵惊惶。恰在此际,有人来报说苏姨娘心口忽然疼得厉害。
葛倩容便道:“如此还不去请大夫,老爷又不会瞧病。”
秦明杰却丢下一句:“我还是过去瞧瞧。”便仓皇而去,一夜未归。
新婚之夜,他竟让娇妻独守空闺。第二日,第三日,他自然也没有宿在此间。嫁来几日,葛倩容还是处子之身,也难怪苏慧男要得意忘形了!
葛倩容心知不能再让秦明杰继续想秦莞了,便伸出一双柔荑,将秦明杰按坐在交椅上,红唇几乎贴在他面上,眼波流转,吐气如兰,娇娇柔柔道:“老爷稍坐片刻,先喝口热茶润润喉,妾身再服侍老爷换衣裳。”
秦明杰只觉一阵温温的香甜气息幽幽扑面,顿时心旌摇动,将一切外念抛了去。
偏葛倩容却又直起了身子,一本正经的高声叫道:“云香,提一壶热水进来。”
秦明杰一阵失落。
外间立刻有个小丫鬟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提了一壶热水进来。
葛倩容指指多宝阁上一个青花瓷茶罐,道:“这是苏姨娘送来的上等白茶,你即刻泡一壶热茶来。”
云香不自在的扯了扯唇角,放下热水,却道:“这就去泡茶来。”便要转身去外间。
“站住”葛倩容道,“让你去泡那罐白茶,你却往哪里去?我虽是新妇,也知道老爷喝茶极讲究的,寻常的茶叶哪里配入老爷的口?”
云香道:“不如……让雨香姐姐来……”
秦明杰的脸色登时更不好看了。太太竟然使唤不动一个小丫鬟?
云香察觉秦明杰不高兴了,便住了口,磨磨唧唧上前打开茶罐,用茶勺舀出茶叶来,倒在茶壶里,泡了一壶酽酽的茶,复又提起茶壶,往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里泻了一杯茶,这才捧了来,奉给秦明杰。
秦明杰并未接过来,只是皱了皱眉,心下觉得这小丫鬟好不懂事。
葛倩容娇斥道:“糊涂东西,头泡茶如何喝得?还不将茶水倒了,重新沏茶来?”又转头对秦明杰道,“妾身听苏姨娘说这是顶顶好的茶,都没舍得动,就想着等老爷来了,泡茶给老爷喝呢。”
云香忙捧了杯子下去,依言重新泡茶来。
秦明杰这才端起了小盖钟,又问云香:“你原来在哪里伺候?”怎地如此不懂规矩?
云香道:“我原是高荣的女儿,因前些年生了病,身子总不见好,所以没进内院伺候过主子们。如今身子大好了,太太又入了府,苏姨娘便叫我来伺候太太。”
“高荣又是哪个?”秦明杰已有近一年没过问家务事了,听着这个名字实在陌生。
云香道:“高荣是我爹爹,姨娘前年让他做了管事,专管春秋两季地租子。”
原来是苏姨娘提拔上来的管事。秦明杰此时也没心思多想,便去喝茶。
葛倩容目中尽是小心翼翼的期待,仿佛生怕他不满意似的,面上却依旧笑道:“苏姨娘说这是十年的老茶了,叫什么白牡丹。我也不懂茶……”
她话未完,秦明杰已将入口的茶喷了出来,又噗噗吐出几口茶叶沫子。他本就心情不好,此刻更是光火,直接将那五彩小盖钟也砸了:“这是什么茶?也敢冒充十年的白牡丹?十文钱一两的粗茶也比这个好喝百倍。”
云香早已吓得脸色煞白。她早知道这茶不好,却不知道糟糕成了这个样子。明明苏姨娘是叫她装了几两普通白茶,却也没这么多茶叶沫子呀……
葛倩容被吓了一跳,忙道:“老爷该不是不习惯这个口味吧?要不换一种茶来?云香,快快,重新泡那个碧螺春来。”又指了指一个五彩胖肚子的白瓷茶罐。
一边说着,又忙向秦明杰赔不是。
秦明杰道:“不怪你,原是我没仔细瞧这茶汤色泽。”
他这才注意到,这绣楼的光线很不好,暗沉沉的,让人多待一会便觉得不舒服。虽说也是开了挺大的窗子,但那拔步床所在的位置略有些怪,遮住了好些光线,两间屋子当中的月洞门多宝阁又挡了些光线。月洞门上挂的珠帘虽看起来是上乘货色,但却又挡了一挡光线。如若不然,他便是心情不好,也该注意到茶水不对劲。
云香重又泡了茶来,秦明杰此番喝茶前细瞧了一眼,却又见茶盅里漂着一层茶叶沫子。
偏葛倩容还道:“苏姨娘说,这是极品碧螺春。我原是个不懂茶的……”
她话未完,秦明杰又砸了个杯子:“岂有此理,苏氏到底要做什么,拿着这些难以入口的东西来哄骗太太!”
云香眼见秦明杰发火,吓得连忙跪下了。
葛倩容也吓得满目含泪,伤心道:“老爷,自我嫁来,算上成亲那日,你也才是第二次上来。怎地一来就无故发火?莫非……莫非老爷是那言而无信的人,成亲前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是欺我年轻无知,哄我的不成?”
一行说,一行便掩面往卧房里去了。只是奔至月洞门处时,却又停了下来,只一手握着一把珠帘,一手轻轻拭泪,只将那大红广袖当做了手帕来使。
其实她和秦明杰之间,并未有什么甜言蜜语。那一日,她很直白的向秦明杰开出了嫁入秦家的条件――――她要一个孩子。“小女知道秦侍郎和苏姐姐恩爱有加,日后绝无意和苏姐姐在内宅争斗。只是小女年纪轻轻,总觉着无依无靠,心中十分惶然。小女希望日后……日后嫁进来……能有几个孩儿承欢膝下,便什么也不求了。何况秦侍郎子嗣单薄,若小女能帮侍郎开枝散叶,也不枉侍郎大义相救。小女也算还恩了。”说到后来,耳根绯红一片。
想她一介女子都如此大胆了,秦明杰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干脆也将他的想法当条件开了出来。他希望葛倩容嫁入秦府后,不要跟苏氏争夺管家权。
葛倩容一身的书卷气,又是个没什么人生阅历的。若将这么大的家业交给她,他着实不放心。因怕她年轻气盛,为了压过苏慧男,便要行主妇之权,他便厚着脸,提出了这样的条件。葛倩容一口便答应了,只道,“我不曾打理过这样大的家业,便是给了我来管,也怕管不好。”
偏今日葛倩容装傻,将那日谈买卖似的一番话,说得好似男女之间的耳鬓厮磨喁喁细语。
秦明杰看着眼前那一抹纤细窈窕的红衣背影,秀发墨黑,堆如乱云,呜呜咽咽的哭声,更又显得新妇伤心欲绝。
换谁不伤心呢?成亲几日来,夫君从未碰过她。
其实新婚第二日,他已对苏慧男说了,赶快另布置一处院子,将太太从华庭轩挪出来。可是看样子,苏慧男还没有着手办这件事。
只是眼下瞧着,这昏暗的闺房,满目的大红,珠帘前幽怨的美人,倒也别有一番情致。活生生的便是一首诗,一幅画,一阙词。
秦明杰被勾得意动神摇。
他早想和娇妻云雨一番,只是每每想及这个阴沉压抑的居所是秦莞的,尤其那耳房里曾经满是秦莞的鲜血,他就一点心思也没了。
他也质问过苏慧男,为何将新房安排在了华庭轩。
苏慧男却振振有词,说是“太太中意那里。”又问,“老爷既不满意那里,为何之前不说?老爷和太太成亲前见面那日,不就是安排在华庭轩的么?”
其实秦明杰压根就没操心过新房设在哪里,他也是成亲头一天晚上才知道,原来新房也在华庭轩。虽觉得怪异了些,但看那里布置的豪华奢侈,也不想在那当口另换地方。谁知洞房花烛夜时上了二楼,他才发现拔步床并未换新的。登时便情、欲尽去。
当下,秦明杰上前拥过低泣的娇妻,耐下性子安抚她。
他如今越想越怪异。他本心里虽不想让葛倩容管家务,但也并不想委屈新太太,可如今却不知怎地就惹得她如此伤心了。
说好了要和她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结果到现在都没碰过她身子。难为她还能在人前无事般说说笑笑,替他周旋。她屋里的茶叶,是一些不知从哪弄来的碎沫子。她屋里使唤的下人,粗手笨脚不说,还全是满心向着苏姨娘的。可不向着苏姨娘么,毕竟老子娘都是苏姨娘提拔的。就连穿衣打扮,她竟然都不如一个小妾……
秦明杰忽然觉得,老太太今日也不算多么小题大做了。再如此纵容苏慧男,她就该乱家了。
葛倩容虽被秦明杰拥入怀里,却仍只顾伤心生气,身子一阵乱扭。这样的年轻女儿在怀里蹭来蹭去,秦明杰一下子便把持不住了,立时将其他的想头全忘了。
葛倩容瞧他呼吸急促起来,手也开始不老实,便推开他往拔步床边逃去。只是她的衣角却不知为何,挂在了秦明杰腰间的玉带钩上。她人才跑了几步,衣裳便被拉下来大半截,连同秦明杰也被勾到了床边。
秦明杰顿时将红尘纷扰悉数忘了,也不管这是女儿生前的床,还是亲娘生前的床了,抱着娇妻,顺势倒在了绣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收缴
闵氏和杨雁回离开荣锦堂后,复又去了秦家后门处寻崔姨妈,好将秦家内宅这一番变故告知她,也好叫她做个准备,别不小心冲撞了哪个主子。
原来这一次,老太太看过了闵氏带来的绣品后,送了杨雁回一袋银锞子,又将原来说好的绣活价钱涨了一百两,另又给了闵氏三十两银子,依旧算做是定金。老太太倒是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闵氏加快做绣活的速度。最好能赶在腊月里绣完。
虽然老太太言谈间并未有催逼的意思,但她忽然要闵氏这么短的时间,绣那么多《佛本生故事》出来,甚至急到连等人传话都不愿,见她们母女去了,当日便要说清此事。怕闵氏不同意,又多付好些银子。可见她其实很急着要。
杨家的果园里早就开始忙着收果子,卖果子,做蜜饯,卖果脯。眼看着又到秋收,该收庄稼了。鱼塘最近又添了新主顾。闵氏着实是忙。若要让闵氏这样的人全心做绣活,着实不易。幸好这老太太出手还算大方,闵氏便痛快的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