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短短几年时间里,西山县如今已经一跃成为了平阳市,乃至于在全省都有名的富裕县。
因为,这里发现了煤矿、铁矿!
曾几何时,这片靠天吃饭种植农作物低产甚至都会绝产的贫瘠土地上,谁又会想到只要往下挖十几米就有可能挖到煤呢?谁又会想到,那些漫山遍野一座座巍峨耸立的大山上,随便炸下来一堆烂石头,就能炼出铁变成钱?
这年头,平阳市境内谁还敢笑话西山县的人是“出来逃荒,回家饥荒”?
因为西山县的人,有钱!
这几乎是平阳市全民皆知且必须羡慕嫉妒恨的事情。
西山县那些一个个斗大字不识二升,扁担倒了都不知道念一,在山里面多少年都过着穷日子没见过啥世面的刁民们,现在一个个富到流油――他们在市里最好的饭店点餐时不识字没见过那些五花八门的菜肴怎么办?
挥着菜单甩一句:“别费那个鸟劲了,老子不知道这都是啥,也不知道哪个好哪个坏,一样来一份!”
他们可以拿着价值几万元一瓶的红酒,像喝水一样对着瓶口粗俗好爽地一口气喝下,可以因为穿着粗俗在商场里购买衣服被售货员嘲讽小瞧后直接买下一堆的奢侈衣物,然后当众拿着烟一件件地烫窟窿,就为了泄愤打脸!
他们可以买一辆豪车之后看到邻居家买了一辆不一样的还挺漂亮,那就再买一辆,别人有啥咱就得有啥!
他们,挥金如土,典型的超级暴发户!
与此同时,他们也在迅速地提升着自己精明的商业头脑,并且发挥出他们穷山恶水养出的刁民精明狠辣的习性,不择手段地将那些曾经为了巨大利益帮助且糊弄着他们发了大财的外来商人们,一个个地榨干他们赚到的钱再统统赶出西山县的地头,或者纳入麾下从原来的决策者成为他们的执行者,然后他们称霸垄断当地的矿产资源!
这年头,平阳市地界上平均每十辆豪车中,绝对有八辆是西山人开的。
甚至有人说,平阳市所有银行的存款里面,百分之八十都是西山县矿老板们的存款。
西山县此地,如今真正是卧虎藏龙。
就连迅速强势崛起在金州县、平阳市黑道,混得风生水起的牛人赵山刚,如今也只能眼巴巴地盯着西山县那块巨大到令人瞠目的肥肉流口水,却不敢轻易趟入西山县那一潭深水之中。在受到他人或恶意或善意的蛊惑时,还没怎么真正见识过大世面的赵山刚,也极为有自知之明和睿智远见地说出了一句话:“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与西山县那边的条条强龙相比,我赵山刚充其量就是条小蛇,以后再说吧。”
午后的西山县,被炎炎烈日烘烤着。
西面原本巍峨葱绿的一座座山峰,大多数都在机械的轰鸣声中变得光秃秃的,并且在不断地缩小着它雄伟的身姿。
环境的急速恶化,使得西山县这两年的夏季格外炎热。
如今的西山县县城,街宽路广,轿车如织。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一个个美丽崭新的住宅小区……让这个昔日里还不如外地普通小镇的穷县城,脱胎换骨般展露新颜,其繁华程度,比平阳市都要强出几倍。
新修的东环路南段靠里侧,有一片还未被拆建,保留着先前贫困面貌的村落。
一间间破旧的瓦房毫无秩序规则地散落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七拐八绕的狭窄街巷都是坑洼不平的土路。
因为昨晚刚刚下过雨的缘故,街巷里到处泥泞难行,肮脏不堪。唯有那家家户户院落里还有街巷边上栽种着的树木,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生机盎然地摇曳着它们的繁茂葱翠,为这个破败穷困的村庄添上了些许美丽的意境。
村落的西南角,有一家即便是在如此破旧贫困的村落中却依然能显现出其破落得出类拔萃的宅院。
三间正屋全是低矮的瓦房,破败不堪的瓦顶上还用砖头到处压着一块块油布用于挡雨堵漏。每间屋子的墙壁上,还都是那种老式的木格贴窗纸的小窗户,正屋门是那种老式的木门,上面有木格子雕饰,下面门框不足一米七的高度。门前的台阶是红砖垒砌的浅浅两层,屋内铺地的红砖早已看不清楚颜色,也看不清楚砖缝,全都被厚厚的尘垢铺满,也不知道就这样扫扫、踩踩经历了多少年,竟然有了泛着亮光的曼妙效果。
院子里还是泥土地,只有一条宽不足半米的小路用红砖铺成,歪歪扭扭地从正屋门口通往院门处。
院子西北角还搭着一个更为简陋的小屋,大概是厨房吧?
东北角,是一个露天的,只是用土坯简单垒起来的厕所,里面也就是挖个坑,放进去两个桶就那么凑合着用,数不清的苍蝇嗡嗡嗡地盘旋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附近和里面。
土坯垒砌的院墙,也就一米五高,墙体歪斜斑驳脱落,说不得哪天一场大雨一场风,就能把它摧垮。
院门……
没有院门,土坯墙之间正对着屋门口那里开了个两米宽的口子,这就是院门。
如果说破旧到不堪,在这个村落里还不算稀奇的话,那么这个小小的破败的宅院建筑布局风格,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奇葩了――正屋三间不像是大多数那般坐北朝南,也不似有的宅院碍于地势等各种原因不得不坐西朝东、坐东朝西,而是非常罕见的坐南朝北。问题是,这个小院南北西三面临路,全然不应该这么建的啊。
真不知道户主当初是怎么想的。
金州县第一高中的人民教师钱明,此时正蹲在院门外的一个斑驳陈旧,不知道放了多少年都埋入土里一截的石碾子上面,神情焦灼苦闷又无奈地抽着烟。还好旁边一棵碗口粗细的繁茂枣树,遮住阳光投下了片片绿荫,让他不至于被阳光暴晒。
这里,是龚虎的家。
钱明怎么也没想到,被苏淳风都认可为术法修为极高的西山县邪不倒龚虎,其生活条件竟然贫困到了这般不堪的凄惨程度。他甚至无法想象,这个家里面那位如虎般的婆娘,是如何忍受着和龚虎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
以至于,让钱明心里都生出了一丝不再修行术法当术士的念头……
这他妈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钱明是上午十点多钟一路打听着找到龚虎家的。
家里面那位自称是龚虎家婆娘,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妇人,告诉他龚虎出门办事了,得到中午的时候回来。本来龚虎的老婆是很客气地请钱明在屋里坐下歇着喝口水等待的,可钱明实在是不好意思在家里面坐等,而且屋里面的环境也差,乱七八糟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再者坐在陌生人家里的炕头上,钱明也不好意思,于是只得待在外面这块勉强还算干净,且有点儿树荫的石碾子上等候。
一直到现在,连午饭都没吃。
龚虎还没回来。
不过这倒是让钱明心生出了一线希望,也许龚虎今天出去办事,正是因为王启民来找他了吧?
就在他等得都有些犯困开始打盹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泥水被碾压时的哗啦啦声响。
循声望去,只见东面被半个房屋挡住的街道上,一辆黑色大气的奔驰轿车,在狭窄坑洼泥泞中可怜兮兮地转过弯,往这边缓缓驶来,漂亮的车身上溅得全是泥水。
“糟践了一辆好车啊,跑到这破地方来干啥……”钱明嘟哝了一句。
未曾想,那辆奔驰轿车竟然到龚虎家的门口时停了下来。
车右侧的后门打开。
一位看起来四十七八岁年纪,皮肤粗糙发暗的中年男子率先从车上下来。
这名男子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黑色西裤黑色皮鞋,脖子上套着粗大金链子,手腕上戴着金表,两双手上各戴着镶钻大金戒指,身材肥胖高大,梳着油光发亮的背头,一看就是财大气粗的暴发户。一下车,他就全然不顾街上的泥泞肮脏,噼里啪啦踩着泥水快速绕行到这边,推开下车准备帮开门的司机,然后亲自将门打开,客客气气点头哈腰地道:“龚大师,到家了,您请,请……”
随着车门的打开,一阵浓浓的烟雾从车里面冒出。
手里端着红铜烟杆的龚虎从车上笑眯眯地下来。他穿着有几个破洞的白色背心,粗布缝制还打着补丁的大裤衩,一双破得后脚跟都磨透了的蓝色劣质塑胶拖鞋。他那张猥琐丑陋的脸颊通红,眼神迷迷瞪瞪,满是醉意地任由那位暴发户老板搀扶着往破旧到凄惨的院落里走去,一边道:“哎呀,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大老板满脸堆笑。
第217章 琴声、笛声
乍一看到从石碾子上下来的钱明,龚虎就不禁“咦?”了一声,继而笑眯眯地带着些轻佻的语气故意咬文嚼字道:“这不是金州县第一高中的钱老师嘛,不知道钱老师今日大驾光临鄙人的寒舍门前,有何贵干呀?”
钱明尴尬道:“龚大师,你好。”却也没有说所为何来。
龚虎会意地笑着点点头,正待要对搀扶着他的那位大老板说几句委婉客气的告辞话,然后把人赶走时,就听着从屋里面忽然传出了雷鸣般的怒吼声:
“死药罐子要疯啊,这都几点了才回来,老娘今儿非得扒了你的皮!”
说话间,一位身高将近一米七五,长得五大三粗相貌彪悍,大手大脚,穿着无袖花衫,粗布长裤和布鞋,看样子四十多岁年龄的村妇从屋内大步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根擀面杖,气势汹汹活脱脱就是一位乡下悍妇的模样。
本就又矮又瘦的龚虎霎那间吓得好似又矮了一截,佝偻着像只耗子般迅速躲到那位老板壮硕的身躯后面,探着头脸色苍白地急道:“别打,有贵客,给我点儿面子!”
钱明愕然,往旁边闪了闪。
那位老板尴尬不已,又似乎颇为害怕般,肥硕的肉脸哆嗦了几下,连忙挥着双手道:“大嫂,大嫂别生气,消消气……这事儿赖我,都怪我非得强留大师吃饭,真不知道家里有急事啊,对不住对不住。”
站在车旁的那位司机绷着脸低头忍着笑,肩膀一抽一抽的。
龚虎的老婆站在门口,毫不理会大老板的解释劝阻,也不在意有旁人在场,她怒气冲冲地用擀面杖指向躲在大老板身后的龚虎,怒道:“给我回屋去!”
“你先答应不打我!”龚虎缩着脖子小声道。
“给我回屋去再说!”
“我不回去!”
“我再说一遍,回屋去!”
“不!”
“还反了你了!回不回去?”
“你先答应不打我,我就回去!”龚虎咬牙切齿地哆嗦着说道:“如果不答应,我,我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这两口子……
简直就是一对儿活宝啊!
司机最先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赶紧掩着嘴打开车门钻进驾驶位置去了。那位老板也有些忍俊不禁,哭笑不得地说道:“龚大师,那个,我先回去了啊……您放心,您吩咐过的事情我回去就给您办妥当了,回见。”
说罢,老板转身钻回了车里面。
黑色的奔驰轿车立刻碾压着坑坑洼洼泥泞不堪的路面,溅起一片肮脏混浊的泥水花,快速离去。
钱明忍着笑转过身去不看,省得龚虎太过尴尬。
龚虎像只小耗子般耷拉着脑袋浑身哆嗦着站在那里,翻着眼皮小心翼翼地瞅向老婆,小声道:“你莫急,晓蕊和晓磊的钱,一会儿就给他们打过去了,每个人五万……姓卢的敢少一分钱,我就去掘了他的煤矿和祖坟。”
“啥?”已然挥起了擀面杖的悍妇吃惊道:“你说多少钱?”
“每个人五万!”
“你敢在老娘面前说瞎话!”
“天地良心啊!”龚虎单手高举烟杆。
悍妇这才有些犹犹豫豫地嘟哝道:“姓卢的还真是有钱烧得慌……”她放下擀面杖,冷冷地说道:“行了,今儿就饶了你这次!”说罢,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张脸立刻就变得客气起来,扭头笑眯眯地看向钱明,说道:“哎呀,可让这位大兄弟久等了,这不,老药罐子回来了,你有啥事儿进屋去和他说吧。”
“啊对,进屋吧。”龚虎一脸淡然平静,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还是在这里说吧。”钱明讪笑道。
“那行,你们唠着。”悍妇似乎很贤惠,明白妇道人家不掺和男人们之间的话题,转身拎着擀面杖回去了。
龚虎大模大样地走到石碾边坐下,翘起二郎腿儿,解开烟袋往烟锅里添了些烟叶,点着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端着烟杆好整以暇地喷吐着烟雾道:“说吧,啥事儿?”
“龚大师……”钱明犹豫了下,道:“请问,王启民大师,来找您了吗?”
“王启民?”龚虎愣了下,道:“他回来了?”
钱明心里一空,苦笑道:“是的,看来他没有找过您,唉……”摇摇头,钱明神情沮丧地转身就走,一边道:“打扰了。”
“等等。”龚虎叫住他,皱眉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钱明想了想,扭头道:“今天是第四天。”
龚虎不禁心生诧异――以他对王启民的了解,既然离家几年从外面回来了,无论在外面找没找到徒弟,也不应该这么快就走的。那么,能让他迅速离开的原因,十有八九应该是遭遇到了什么凶险的事件,迫不得已才离开的。
想到几年前程瞎子说过的那句“当代英杰频出,江湖初现,不出十年就是风起云涌。”龚虎立刻少有地正色说道:“钱明,你先回去,这件事你不要再过问了,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您能找到他?”钱明略有些激动地问道。
“不一定。”龚虎摇摇头,道:“不过应该比你找他,更容易些。”
“那就拜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