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屏看着沈蓟给自己擦眼泪,不舍地将她递给菡毓,走到桌边坐了,“阿筠,我不想看病。”
“你若信我,就叫我看看。”沈若筠劝她,“琅琊王已给你父王母妃写了信,你二哥这两日就要来接你们去南边。咱们聚少离多,你叫我看看,我也放心些。”
赵玉屏将心下打算告诉她:“我与你说实话,我是不想回去的。”
沈若筠能猜到她的顾虑,她的害怕与山庄里的那些女子同出一辙,“你可以回去见一见王妃,她是想你的。”
赵玉屏听她提起林王妃,忍不住落泪,“母妃……”
“她是惦记你的。”
“阿筠,我能留下与你在一处么?”赵玉屏拿定主意,擦了泪问她,“我也想与你一道寻姐姐回来。”
“可以是可以。”沈若筠将自己的事说了,“只是我已诈死,当下用的是我舅舅之女苏明琅的身份,你若与我一处,也得替我保密。”
赵玉屏连忙应是。
沈若筠又牵她的手放到软枕上,“你要留下,就得听我的。”
赵铖来接两个姊妹时,少不得也落了泪。赵玉屏见了哥哥,大哭一场,却仍旧不愿南归,她写了一封信,请赵香巧与赵铖代为转给父母。信上详写了自己在辽国得遇沈听澜,受其庇护的经历,故愿留在冀北,与苏娘子一道北上伐辽。
沈若筠听见赵铖劝她:“自你走后,周家三郎不肯再娶,都与家里闹翻了。你若回去,可破镜重圆。”
赵玉屏木然地摇头,“既已和离……就不必再见了。”
沈若筠心下犹豫,等赵铖与赵香巧走了,将和谈时见到周季一事与她说了。
“阿筠不必劝我了。”赵玉屏道,“我想与你一道,你不会是嫌弃我吧?”
“说什么傻话呢。”沈若筠拉着她的手,“我家便是你家,你跟我回家也行,但是得给我干活。”
赵玉屏笑道,“干活是不怕的,既然你家算是我家,那阿筠的女儿可也算我的女儿?”
“算的。”沈若筠点头,“正嫌她黏人精,多了个干娘,也好叫我轻松些。”
沈若筠已替玉屏扶过脉,知道她小产过,具体情由也不敢细问,还得请三娘看看。她猜测是在北行途中小产的,必未好好将养,也不知有没有后遗症。
她看玉屏,便似看见一块四下布满裂痕,却仍然完整的精美玉器,便是想要修补都无从下手,只能悉心呵护。
腊月苦寒难耐,道路千里冰封。辽人在冀北四路的大军已撤离,沈若筠与王世勋商议,等天气回暖些,再往西京道进军。
王世勋也不愿大军在此恶劣环境北上开道,“此天行军,将士损耗大,不如趁此休整。”
“是如此。”沈若筠已经在计算攻西京道各城需要多少火器了,又与王世勋道,“我先回山庄,看看各项生产事。”
沈若筠带赵玉屏回青州山庄,领着她参观一圈,与她细细讲各项事。
赵玉屏一开始只是觉得新奇有趣,后面看到那些女子在车床上打磨炮筒,拉着沈若筠的手道:“阿筠,我也不怕累,也教我打磨炮筒吧。”
“你不做这个。”
沈若筠卖了个关子,领着赵玉屏去自己书房,拿钥匙开了锁拿出一沓图纸,铺开给她看。
“我每每拆分零件图,便总想着若你在就好了,必能画得比我好。”
赵玉屏细细看了,“可我已经许久……”
“有些事情,我不放心交给旁人。”沈若筠道,“你先临摹练手,我细细教你。这些图纸每一张都需要拆分许多份,零件都得单独拆图……不瞒你说,我想改进远射炮,可一想到要画这么多的图纸,脑子都疼。”
赵玉屏连忙点头:“便叫我日日夜夜画图,也是愿意的。”
“那也不成。”沈若筠道,“已经回了家,要好好养着,可不许不听我的话。你既要当阿蓟的干娘,就要陪她长大呀。等打到临潢府,咱们再接姐姐回来,到时候一处过年,必是热闹。”
见赵玉屏又掉眼泪,沈若筠笑她道,“你怎么比阿蓟还爱哭呢。”
因着赵玉屏的房间还在收拾,晚上就与沈若筠一道带着沈蓟睡。
沈蓟沾了枕头,没一会就睡熟了。沈若筠与赵玉屏俱是无眠,小声说着话。
“我说呢,”赵玉屏恍然,“怪不得我满汴京都找不到你……原是去生小阿蓟了。”
“当时也想过不要的。”沈若筠侧头看女儿睡颜,“只是后来又想,她是我们沈家的孩子,做什么不要她。”
赵玉屏叹道,“以前刚定亲时,便觉得我与你真是有缘。即便不是亲姊妹,但我们的孩子却是堂亲,也可以一处读书。等上元节,我们就带他们去吃浮元子,去鳌山观灯……”
沈若筠听得心下泛酸,安慰赵玉屏:“你好好……”
“阿筠不必安慰我了。”赵玉屏闭目,“他们叫我骑马失去那个孩子时,我就知道我不会再有孩子了……”
沈若筠替她擦眼泪,“谁说你没有,我女儿就是你女儿。等姐姐回来,我们还一道看灯去。”
沈蓟在睡梦中打了个小酣,赵玉屏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额发。
“……好。”
翌日,三人一处用早饭。沈若筠便与赵玉屏细细讲解,要如何拆分图纸上不同部分的零件,画图要有什么注意点。
赵玉屏学得认真,临摹了一上午,边学习边揣摩不同视图的绘画方法。
因有绘画功底,两人又极为默契,沈若筠讲过一遍,她便都能理解。
有玉屏分担画图纸之事,沈若筠顿觉轻松不少。原来总是怕画废了功亏一篑,每次画图纸都必须集中精力,特别费神,有了玉屏帮衬,也能去做些别的事。
狄枫听说她回了山庄,忙带了长庚医馆的账簿来与沈若筠议事。
沈蓟好些日子不见他,都有些不认识了,好奇地打量他。
狄枫将她抱起来,沈蓟戳戳他脸颊,似是认出他是谁了,咿呀地笑着。
狄枫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木制摇环给她,“我还想着,你若不认识我,就不给了。”
沈蓟拿了摇环就往回走,裹着厚棉裤的小短腿还挺灵活,狄枫怕她摔了,“走那么快做什么?我都给你了。”
沈若筠见女儿来献宝,笑着叫早园带她去炕上玩了。
“大名府与真定府的长庚医馆都是你在两地奔波,有想过招些人么?”
狄枫为难道:“是有大夫,只是管起来很费事。”
沈若筠想了想:“工作上严,私下宽些,原则性的问题犯一次便不能再用。横竖店里的药都是南边配好送来的,也不怕偷师。”
“偷师倒不怕。”狄枫道,“他们没这么多人,偷了去也复刻不了。”
“要立住各城的药材生意,便不能见死不救。”沈若筠嘱咐他,“冀北百姓穷苦,若有赊欠的,你也看着放些,都归到一个账头上。”
“这是自然。”狄枫道,“在真定府、大名府的店开了后,我想着每月都办个义诊,替这些百姓看看旧疾……只是大夫少,水平还差,办不起来。”
“眼下还是先招大夫,长期来说,最好是能有个教授医术的地方。”沈若筠越想越是如此,“毕竟我们要挤掉仁和堂的。”
眼下这个月不打仗,沈若筠便有心想办个医学学堂。不说别处,大名府与真定府里,就有许多流民,连带着人口贩卖成为整个冀北地区最紧俏的生意。若是能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都分了类,叫他们去学些手艺,城里百姓安居,冀北才能百废俱兴。
尤其是女子,若有一技之长,就可以不被当成货物一般转卖。叫她们学医术、针灸、正骨、炮制药物……便是没有天分,也可以学习包扎,以后还可以在长庚医馆工作。
第一百零五章 医塾
年下,沈若筠叫林君备了些冀北的土仪,自己配制了适合苏老太太的清心丸,与家信一道送去杭州,请易风送去苏家。
苏家也送来了杭州的茶叶点心,因着沈蓟周岁,苏老夫人送了只錾刻鹤鹿图案的金锁,舅母蒋氏与表嫂姜氏给沈蓟做了好些衣服,垒起来厚厚的两沓。
沈若筠将茶叶点心分出一半,遣乐安乐康送去大名府。谁知这两人尚未离开,就见王世勋带着王珩来了山庄。
“你们怎么来了?”
沈若筠又惊又喜,忙请节青去煮壶热茶来。
“小姑姑。”王珩行礼,“我有些想念妹妹,所以请父王带我来此了。”
沈若筠笑道:“才分开几日呀,你就想她了。”
“小姑姑不想我来?”
“怎么会呢?”沈若筠摸了摸他的手,“外头这样冷,我担心你吹了风会生病。刚刚还要请两位叔叔去大名府给你送些南边的点心呢,怎么会不想你来。”
等王珩喝了暖胃的枣姜茶,沈若筠就叫早园带他去与沈蓟玩了。
王世勋问她,“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了?”
“你怎么也这般想?若非外头太冷,我也想叫你们一道来山庄过年呢。”
因着山庄人多,又多是无家可归之人。沈若筠与林君商议,许她们轮流到青州城里,采买些自己喜欢的物品,这几日格外热闹。
王世勋见她脸颊边还沾了一点墨渍,笑着问,“你在忙些什么呢?”
沈若筠在做医塾的规划,便拿给他看了。
杭州送来的点心里有一酥饼,外皮是生的,内里是特制的肉馅。吃的时候放锅里拿油煎了,便十分美味。节青尝过,赞不绝口,便在厨下研究此饼做法,节下不做活的女子也不愿闲着,都来帮忙制作肉酥饼。
等酥饼出了锅,虽与苏家送的还有些不同,但也是香气扑鼻,咸香可口。
众女边做边吃,在厨下说笑逗趣。
沈若筠听见动静,也想去看看。等她与王世勋到此时,便见沈蓟与王珩两人排排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看大家做酥饼。
赵玉屏也在此,一张嘴油亮亮的,还没顾上擦。
沈若筠笑她:“我就知道叫你当孩子干娘,必是要如你一般,成个馋猫的。”
赵玉屏嘻嘻一笑,“喜欢吃有什么不好呀。”
正赶上一锅酥饼新鲜出锅,满屋都是香气。
沈蓟闻着香味,十分嘴馋,可她还吃不得酥饼,又见王珩哥哥的碗里有,不高兴地嘟起嘴来。
沈若筠见状,夹开了一只饼,挑了半块肉馅给她,“等会再吃。”
沈蓟听话,乖乖等着。
沈若筠见王珩夹了只饼便要咬,怕他被热馅烫到,拿筷箸将他碗里的饼夹开个口子,叫他等会再食。
王珩拿了手扇了扇直冒热气的酥饼,见沈蓟还在看着碗里的肉馅,就先帮她扇。
“你的不烫了,可以吃了。”
赵玉屏自做沈蓟干娘,便对她十分上心,见此情形,小声与沈若筠道:“小世子倒是很有兄长风范。”
“小世子像王爷。”沈若筠说着,又问王世勋,“吴王妃是江宁府人,王爷以前可吃过这个?”
“未曾。”
王世勋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子,又见旁边的沈蓟,虽然年纪小,但只拿小勺挑着小块,一点点咬着。
见他挑眉,沈若筠劝他道:“她当下就只有门牙得用,等牙出齐了也是一样的吃相……孩子爱吃饭才不容易生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