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而想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已身怀六甲,却被老夫人赶了出来。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一直记得那样的场面,她倒在雨夜里,求着老夫人,可那扇红漆大门就那般无情地关上了,一点情面不留。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发誓,要好好抚养她跟他的孩子,将他培养成人,将来位极人臣,与他同朝为官。要让他知道,她的孩子,是多么的优秀。
眼瞧着她就可以一起跟着进京去了,她就可以成为状元郎的母亲了,可儿子却为着一个女人竟然不顾前程......她如何忍受得住?
*
沈玉楼快马加鞭,几乎是片刻没有停歇,终在第二日中午之前赶到了金陵。
来了金陵城,自然是先去拜会恩师,于是沈玉楼牵着马儿去了曹府。
恰好曹达休息在家,见是爱徒来了,赶紧命人请进来。
曹锦书坐在自己房间,听说沈玉楼来了,她先是欣喜激动,可待细细一想,知道他是为了谁才这般拼命赶来的时候,她一颗芳心沉落谷底。
得知此番爹爹在花厅招待沈玉楼,曹锦书悄悄跑到连着花厅的一间耳屋,偷听。
沈玉楼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因为赶路着急,又是天气炎热,此番他还一头一脸的汗。白皙的面容上有着细密的汗珠子,发髻微微有些潮湿,连呼吸都尚且不均匀,只是那眉眼依旧俊逸,身姿依旧挺拔,曹锦书伸出手来,细细描画他俊美的轮廓。
初次见到沈玉楼的时候,她就有些不明白,长在市井间的男子,何故能生得如此英俊?
虽然现在也还是不明白,可她却渐渐知道,不管如何,眼前这个男子,她是一定要得到的。
越看心里越喜欢,双颊渐渐潮红起来,她低头偷偷地笑。
却是不小心,撞到了一边的屏风,然后脚下忽然失去重心,她“啊”地大叫一声,就往一边跌去。
沈玉楼身手好,他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就朝曹锦书走去,然后手一伸,单手搂住她纤细腰肢,将她护住。
“师兄,你回来了?”曹锦书望着眼瞧朝思暮想的男子,一时间忘记此刻她是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她双眼娇媚如丝,两截皓白如玉的手臂紧紧搂住沈玉楼脖子,贪恋地呼吸,闻着他身上男子特有的好闻的味道。
沈玉楼倒是有些尴尬,他想要收回手,却发现曹锦书一直抓得他紧紧的。
曹达见女儿这般,凶着脸走了来:“锦书,你不好好呆在自个儿房间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的?赶快回去!”
“爹爹......”曹锦书这才松了手,乖乖站稳身子,然后又偷偷望了沈玉楼一眼,欢快地跑开了。
沈玉楼微微垂眸,双手垂落在身侧,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第90章
待得女儿走后,曹达这才恢复笑容,他上下打量着爱徒,只觉得他当年是没有看错眼的。他有信心,这沈玉楼来年进京赶考,一定可以夺得前三甲。
“玉楼,难得这个时候你还能赶回金陵探望为师,你这孩子就是太孝顺太重情义了。”曹达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笑眯眯道,“为师只留你三天,三天之后,你赶紧回湖州,可别耽误了乡试,啊?”
沈玉楼刚要说话,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急切地说:“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小姐她......她刚刚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不小心掉水里去了。”
“小姐落水,你们是做什么吃的?”曹达怒气冲天,“还不快下水救人!”
那丫鬟哭道:“是,已经下水去了,可是,可是小姐掉进的是碧阳湖,那水是活水,小姐一直被水往外冲呢。老爷,这可怎么办呢。”
“走!”曹达面黑如炭,直接背着手大跨步往门外去。
沈玉楼闻言,也是吓得一跳,直接跟在曹达身后,一道往碧阳湖来。
碧阳湖的确是活水,沈玉楼到的时候,已经见曹锦书被冲到了湖中央。的确有小厮下水救人,可那些小厮根本就是废物,游来游去,也只在河岸边哗啦,想靠他们救人,怕是人还没救上来,他们自己都要被淹死了。
“锦书!”曹达焦急地大唤一声,见瘫坐在一旁的夫人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他脱了鞋袜就要下水。
沈玉楼连忙阻止道:“师父,您好好安抚师母,我去救师妹。”
说罢,沈玉楼直接跳进水中。他是全才,文韬武略,甚至游水,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些曹家人都知道,在书院里念书的时候,贫家子弟沈玉楼,无论考什么试,都能夺得前三。曹达没有儿子,就连小女锦书也是而立之年上头才有的,因此宝贝得什么似的。
女儿心中一直爱慕爱徒,曹达夫妇心中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也瞧得出来,这爱徒的心思没在锦书身上。
曹达虽然心中多有遗憾,可毕竟也尊重爱徒自己的选择,但如今见爱徒这般不顾生命之忧就跳入水中救锦书......夫妻两人心中都更加认定他做女婿。
曹夫人眼巴巴望着湖中心,见沈玉楼三两下就游到女儿身边,一把抱住了女儿,然后带着她一起往回走来。她大松了口气,然后抬起袖子抹脸上的泪水。
“老爷,锦书有救了,咱们的宝贝女儿有救了。”曹夫人拽着曹达袖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曹达拍了拍夫人的手,目光重新又投落到湖面上,但见漂浮在湖面上的人只有女儿一个,他惊得往前走了几步。
“你们都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水去帮忙!”曹达几乎是狂吼。
待得一群小厮将沈玉楼跟曹锦书两人抬上来的时候,两人都晕厥了过去,曹夫人尖叫:“快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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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福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屋子里,流光县主的确没有为难她,除了出门逛花园会有几个丫鬟跟着外,旁的时间还算自由。
起初她刚来县主府的时候,流光县主一直派人追问她菜谱的下落,可是渐渐的,也就没人再问她关于菜谱的事情了。只是偶尔流光县主会来找她,随便说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直到谢通的到来。
谢通第一次进县主府,是暗探,在确定朱福确实没事后,他第二日在正式拜访流光县主。
李流光心中自有算盘,故此,不论是待谢通或是待朱福,都很礼遇。
谢通起初不明白李流光的意思,毕竟这位县主往往都不按常理出牌,她做什么事情都不怕,虽然被贬黜,可皇上还是心疼她的,所以她行事一向任性妄为,从来不过多考虑,只要自己喜欢就会去做。
可直到今天他从金陵城得知一个消息后,才明白,原来流光县主是打算这样折磨阿福。
谢通冷着一张脸往朱福房间去,恰巧李流光才将从朱福房间出来。
她望着日光照耀下,一袭玄色锦袍的男子,不由笑将起来。
举步朝谢通走来,李流光定定站在离他三步开外的地方,淡淡笑着说:“元湛公子,这般着急来朱姑娘的屋子,所为何事?”
里面朱福听到李流光提到谢通,已经丢下手上的书,蹬蹬跑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湖蓝色裙衫,站在屋檐下,一头乌黑的发丝衬着明媚的笑容,漂亮得连见过无数美女的谢通都呆住了。
李流光仔细瞧着谢通脸上神色,见他此刻的表情终于像是一个正常热血青年该有之后,忽而鼓起掌来。
“朱姑娘,谢公子是特地来看你的,他一定有好多话要与你说,你们且好好聊着。”李流光伸手拍了拍谢通肩膀,又凑到他耳边说,“谢公子,我这可是在帮你呢,怎么瞧着你的脸色实在不好?”她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秀眉蹙起道,“不过,不管谢公子你领不领情,我李流光决定做的事情,那都是必须要做的。哦,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在朱姑娘身上洒了一点粉。其实也不是什么粉,只是......”她犹豫了一下,故作为难地道,“只是每日要按时服用解药,如若不然的话,后果......”
她悄悄抬眸望向谢通,单手搭在他肩膀上,那张明媚娇艳的脸几乎是凑到她耳边去,这样的姿势,任谁瞧着,都是暧昧不清的。
朱福望着此刻的两人,惊得嘴巴张得老大,然后她脑袋就开始迅速转动起来。
原来流光县主喜欢的是谢通啊,难怪啊,她见谢通待自己好,就那般生气。
而且她猜测,谢通应该也是喜欢流光县主的,不然的话,何故二十多岁的男人了,别说是娶妻了,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这样一想,朱福心中充满好奇,她真想知道所有一切真相,来满足她此刻的好奇心。
谢通黑冷着一张俊脸,眼神仿若冰锥子一般,恨不得在这个恶毒的女人身上钉出个窟窿来。
李流光很满意谢通此刻的反应,她没有再说话,只大步离开。
待得李流光走后,谢通这才大步朝朱福走去,一把攥住她手腕,关切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朱福挣脱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谢通拽得紧,她只能罢休。
谢通一双黑眸停留在她脸上,忽然见她莫名其妙低头在笑,谢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脸色更冷了些:“你笑什么?此刻你还有心情在笑?”
朱福脸红了一下,低着头说:“原来谢公子是喜欢这样的女人。”
朱福口中这样的女人指的是李流光,可谢通不知道,他以为朱福口中这样的女人指的是她自己。
她为什么会娇羞得脸红起来?莫非她也喜欢自己?这不可能!
谢通算是白长了二十多岁,于朝廷政事上他游刃有余,可于儿女私情,他就是个白痴。他不明白朱福为何会笑,而此刻他心情也不在这上面,他关心她身体。
谢通依旧冷俊着一张脸,又上下睇了她一眼,见她无事,便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朱福惊道:“你这是做什么?”然后双拳往他身上捶打。
谢通将朱福抱送到床上去,朱福逃离魔爪后,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躲到墙角去,然后戒备地望着谢通。此刻在她眼里,谢通已经有温润如玉的君子,变成了一匹随时可能会吃人的饿狼。
同时又在脑补,谢通故意这样做,是不是做戏给流光县主看的?
这样一想,朱福才放下戒心,好心提醒道:“你既然喜欢流光县主,又为何对她从不给好脸色?我跟你说,女孩子是需要哄的。”
“什么?”谢通脸色更黑了几分,他端端坐在床边,双拳紧紧攥成拳头。
朱福又轻哼一声:“可不管如何,她就是杀死林婶的凶手,我可不会因为她是你挚爱,而放弃报仇的。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你惹出来的,你欠的情债,却害得旁人送了性命,你......”
“够了!”谢通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他默默站起身子来想出去,可只要一想到她此刻身上被下了毒,就又折了回来。
他重新坐回床边去,一双黑眸紧紧锁在她脸上,犹豫着,到底要怎么将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她。
他一直沉默无言地打量着朱福,朱福也一言不语地瞪着他,两人就这样呆呆对视了一个时辰。直到有丫鬟敲门进来,两人才迅速收回目光去。
那小丫鬟道:“谢公子,县主说,朱姑娘该收拾收拾出门了。”
“去哪里?”谢通声线十分冷淡。
那丫鬟道:“去曹府啊,今儿是曹府千金定亲的日子,县主一早就跟朱姑娘说好了,要带着他一起去呢。”
☆、第91章
朱福见谢通疑惑地目光朝她投落过来,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在这里闷了这么多天,也想出去溜达溜达,正好县主有这样的提议,我便应了下来。”又晃了晃身上的这件湖蓝色裙衫,“你瞧,这衣裙也是县主送来的,好不好看?”
她虽然在笑,可似乎故意笑给谁看的,那笑容并未达眼底,她的眸光一直沉沉的。
那丫头道:“是啊谢公子,县主可在等着姑娘呢。”
谢通没有作答,直接扭头对那丫鬟道:“我有话与朱姑娘说,你先下去吧。”
那丫鬟是流光县主身边的侍婢,自然只听流光县主的话,县主见一个外男对自己下达命令,自然是不听的。
她扭捏道:“谢公子,您可别为难奴婢了,县主交代说要即刻请了姑娘去,奴婢可不敢违抗县主的吩咐。若是谢公子想跟朱姑娘再说什么话,那得去问县主,奴婢可是做不得主的。”
门外有人推门进来,是府上另外一个丫鬟,她端着一个红漆托盘,笑眯眯道:“朱姑娘,天气炎热,县主特地交代奴婢给姑娘端了冰镇雪梨羹。县主说了,姑娘只要吃了这雪梨羹,一定会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
谢通闻言冷冷瞥了她一眼,目光似是刀子一般,那小丫头吓得立刻闭嘴。
“将汤羹端过来。”谢通吩咐一句,那丫鬟立刻端着红漆托盘走到谢通跟前。
朱福见谢通似是要亲手喂自己吃,她连忙摆手,然后端起托盘上的小碗就仰头全喝了。
谢通攥着汤勺的手紧了几分,冷着一张俊脸望着朱福,心里如有万虫啃噬一般。纵是他再神通广大,也不好干预沈玉楼的亲事,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事情实在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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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楼当初跳水救曹锦书,奈何曹锦书抓着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怎么都不肯松手,一直死死攀住他脖子。沈玉楼被束缚住,手脚舒展不开,再加上活水水流毕竟急,几番颠覆,他竟然就被淹没了。
因为念着曹达的知遇之恩,他当时只想着要救曹锦书,于是只将曹锦书高高举在水面上,他倒是喝了很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