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显轻嗤,难得露出鄙夷的表情,“一点小伤小题大做,夏家也就这点伎俩。凭真本事,他们斗不将军,只会背地里出损招。”
子君更要八卦,嘻笑讥讽老对手:“夏世子受了伤,夏家怕他不能尚主。你说,这娶来公主,万一让守了活寡,娘娘岂不是更恼火。”
尚显不爱说笑的人也被逗乐,笑骂道:“胡说,夏世子根本没伤在……”他顿住话头,眨眼示意子君看向身后。
神经大条的罗子君才想起来出门带着妹妹,他连忙释清:“阿圆,我们只是在说笑,当不得真。”
“啊”,忆君瞪圆眼睛装傻,左看看子君,右瞄瞄尚显,一副懵懂不解的样子,“哦!”
装傻也是一门本事,不管像不像,先蒙混过去。
之后,子君说话明显小心许多,两个人不咸不淡扯着夏家的糗事,再到河里捉了几尾鱼,拧干打湿袍角和裤管,满载而归。
事后多年,忆君回想起这一幕,感叹她的人生轨迹因尚显而改变,也因尚显带来的纤离而变得不可掌控。
此时,她靠在车厢内,目光定在随车而行的纤离身上。既想留下它,又觉得它是个烫手山芋;还给尚显吧,真有一点不舍得。
忆君头上回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起了贪念,她心里有两个小人左右斗争,激烈交锋。
“算了,还给人家。”不知不觉,忆君冲口而出,这大概是她心底最真实的话。
杏儿窥探主子的脸色,抽冷问道:“姑娘,你真的不想要那匹马?”
想通后,忆君舒服许多,说话也随意:“太精贵了,罗家养不起。阿兄有俸禄,他会为我再买一匹寻常的马。”
“那是以后,今天马还在姑娘您这儿。”杏儿说话格外天真,却是事实。
不仅杏儿这么想,子君也想让他的妹妹骑着马进城,九门之一的正阳门往来络绎不绝的人流,他想让妹妹挺胸从人前经过。
罗子君可以缩在人后,罗家阿圆要活在亮堂的地方,好补上她在家里闷了十一年的遗憾。
“阿圆,下车骑马进城可好?”
子君极力邀请,杏儿又在一旁怂恿,忆君也想同纤离做个告别,考虑了一会儿,她下车重新坐到马背上。
大红骑装衬得肌肤胜雪,目若点漆,唇不画也红,豆蔻年华的少女娇媚天成,风姿初显三分,再配上名驹纤离,娇弱的忆君生出一股子英姿飒爽的豪气。
左右有尚显和子君做陪,两人腰间挂着尚府的玄铁令牌,三人一路慢行抢了无数人的目光。
这般动静惊动正阳门下一队人马,他们浩浩荡荡足有五六十号人,二十余铁甲骑尉、十数个管事婆子、三十来位明眸皓齿的小丫头。前后六驾马车,最居中一辆车四驱并驾,紫檀雕花车窗,鲛纱低垂,歆香从帘缝中溢出。
见到忆君他们经过,车上一位老婆子透过纱帘看得真切,阴沉着嗓子喊道:“来个人,去把尚显喊来。”
第10章 柳氏嫣然
“昭武校尉,请止步。”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官阶,尚显勒马。几步开外,一位与他同样的装束的青年不慌不迫,再次开口:“表小姐有话要问你。”
尚显神色不动,下马将缰绳交到子君手中,跟随来人到不远处香车前回话。
忆君一头雾水,侧头看兄长一眼,见他轻摇头示意无事,按下疑惑耐心等待。
尚显走到离车三步时站住,恭恭敬敬行礼:“尚显见过表小姐,不知表小姐有何差遣,小的但听吩咐。”
车内许久不说话,待开口时却不是贵小姐银铃般的声音,而是一个老妪沙哑的声音响起:“尚亲卫是当差呢,还是赋闲?”
尚显声调仍冷,垂手回道,“小的今日休沐,约了伴当去曲江边游玩了半日。”
那老妪听言似更有兴致,掀起纱帘,露出半张脸,观其年过六旬,鸡皮鹤发,一双眼睛十分凌厉,盯着远处的纤离及骑着纤离的忆君,冷哼道:“尚亲卫好大面子,大长公主的爱驹都任你驱使,交给一个上得不台面的黄毛丫头骑,致国公府的颜面何在?”
老嫫言语犀利,在场的其余尚府家丁丫头们缩着脖子装没听见。
尚显身如立柱,脸上窥不出喜怒,也不回头看纤离一眼,轻描淡写一句:“这马惹郎君不喜,大长公主将它赏给小的随意处置。尚显身为昭武校尉,又是郎君的亲卫领队,自然一心维护尚府,从未做出有辱国公府的事。”
老驱脸色微变,上立着的眼色向下垮了垮,脸色更为阴沉。
“柳嬷嬷,您年岁也大了,留在府里好生享福,无须劳神替尚家操心这些,免得累坏了你老人家的身子。表小姐如再无吩咐,恕小的先告退。”尚显说着话已转过身大步离去。
柳嬷嬷气得脸色煞白,如鸡皮般的手指向尚显,眼睛快要突出来,轻呵斥:“有其主必有其仆,待老身回去后告诉老国公爷,看他能饶过你这无知小儿。”
听话中带出自己的主子,尚显原本迈出来步子又收回去,站在原处双眼盯住柳嬷嬷,目中淬着冰冷和怒火。
“昭武校尉请息怒,嬷嬷说话中多有冒犯,也是一心为了国公府,话虽说岔了,起意却不差。”
车内的声音宛若清泉叮咚,平缓从山间草地流过,听在耳内十分动听,不仅让人猜测声音的主人何等天香国色。
尚显低头认错:“是小的鲁莽了,请表小姐海涵。待回后,小的自会向老国公爷请罪。先失陪了。”
说话间,挺拔的身姿隐在人群中,同忆君等会合后先去了青鱼巷。
尚显走后,柳嬷嬷气急败坏,沙噪子又出声:“姑娘,你怎能这么就放他走了。逮住这个兔崽子,回去后让老国公爷做主,看还有人把姑娘您不放在眼里。
“嬷嬷,咱们寄人篱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祖父他老了,身子也不大好,还是别惊动他。”说话的人伸出纤纤玉手放下纱帘,轻声吩咐道:“回罢!”
车驾起行,柳嬷嬷仍是不依不饶,压低声音絮叨,“姑娘,那匹马你也瞧见了,上京城中仅此一匹,被一个市井小丫头骑在跨下。不是老身多嘴,姑娘你要立起来,要学会争。只要你张嘴,老国公爷就没有不应下的。”
一阵沉默过后,柳家表小姐轻叹息:“嬷嬷,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弱女子。祖父派人从邺城接我上京,安置在国公府内,又认我做干孙女,吃穿用度快要赶上皇家的公主。做人还是要知足,嬷嬷以后莫说这样的话。”
柳嬷嬷气焰更高涨,忿忿然道:“老国公待你好,是因为他欠了一笔债。姑娘眼皮子别那么浅,一点小恩惠就记在心里。和偌大的国公府比起来,你用的这几个丫头不算什么。当年若不是有人悔婚,所有的这些荣华显贵都是我那薄命的小姐该有的。”
许是想起了伤心事,柳嬷嬷眼泪如串珠,浑浊的老眼闭目轻声啜泣,她身边的表小姐轻声相劝。
柳嬷嬷顾不上拭泪,一把抓住表小姐的手,四目相对,厉声道:“你祖母原本可以做国公府的夫人,可她争不过势大的公主,被退了亲后只有远嫁异地,不到二十五人就没了。姑娘生得和她一样美,又乖巧懂事,才艺双绝。不是老身自夸,论品貌比气度,满上京城里姑娘排第二,再无人敢站到第一。”
柳家表小姐害羞得低下了头,云鬓间薄如蝉翼的羽翅忽闪,脖颈及脸颊似玉做一般,只窥她零星半点,已胜仙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