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我带阿圆过来瞧你。”尚坤语气平淡,这也是他自从两年前自伤一剑后,头一回称呼尚召阳为祖父。
帐子里的老者眼皮微动一下,轻嗯一声。
尚坤小心翼翼扶忆君进屋子,提醒她注意脚下的门槛,进屋后,指着忆君说话。
“罗氏忆君,我挑中的妻子,特让祖父见一面。”
尚召阳还是没有动静,闭目好似要睡着。
尚坤只顾做自己的,扶着忆君示意她行礼,“阿圆,过来拜见祖父,今后你就是尚家的儿媳,不要妄自菲薄。”
忆君还算是机灵,拽着尚坤的手艰难行个万福礼,只能蹲下一半。
“孙媳见过祖父。”她这一声尊称全看见尚坤的面上。
尚召阳压根没打算理会孙儿闹出的动静,双手交叉在胸前平躺着,花白胡须随着呼出的气息微动。
尚坤扶起阿圆,替她正一下头上一枝金钗,温声道:“去罢,回屋等着我。”
两人目光相对无声交流,忆君点头,出门坐上软轿先回屋。
屋里只剩祖孙两个,他们不再保持笑意,撕下伪装,尚坤踱到床边逼问道:“你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一心为了求死,又是为何?”
为了他见到的晋阳,塞外有她的身影,乌鞘岭的天梯秘道也有,月牙湖里全是,笑着的晋阳、骑马的晋阳、发号施令的晋阳,无时无刻萦绕在他心头。
尚召阳发现他无法摆脱,在京里时摆脱不了她的人,出京后忘不了她的影,耳中充斥着晋阳的声音。
她清脆地笑语:“尚召阳!”
如万蚁噬心,他只想忘却她,那怕是死!
第130章
尚坤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尚召阳如此颓废。他领阿圆过来算是正式说出自己的选择,没指望尚召阳表示赞同,若是反对,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正想反唇问一句:阿圆哪点及不上柳嫣然?
可帐里的老人神思飘游,脸上道道皱纹微微抽搐,抬起手指欲言又止。
“你悔了吗?”尚坤淡淡追问一句。
尚召阳阖目,想挥散开满脑子一个清丽的身影,跟在他身后脉脉关注许多年,从上京城来到西域,陪着他出生入死,立下奇功,又回到上京。
那是晋阳!她其实也有闺名,小字阿妩,谁也不曾想到雷厉风行的晋阳大长公主竟有那样妩媚的名字。
尚召阳也没想到,只在晋阳说起她的小字时,他婉转表示还是喜欢晋阳这个称呼。
他处在极度自闭中,想阻隔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包括孙儿。
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痛失父母和幼妹,亲手推开情意相投的表妹,力挽狂澜将尚氏再次带回显耀,求娶晋阳只是权宜之举,一生都在恨着她和她身后的武氏。
心念着父亲的遗骨没能找到,也愧疚负了表妹。
他再努力回想,脑中仍是晋阳的笑脸,表妹去了哪里?
尚召阳颓然无力,挥手示意让孙儿离开。
迟迟等不到答案,尚坤出来严令府医一定要保下老国公的一口气。
死不悔改的老东西,要让他在祖母面前亲口吐出自己犯下的错,死了怎么能行。
暮色西沉,尚坤站在院中向东眺望,好似能看见上京熙攘的人群,能听见人声喧闹,拔云见日守得月明开,此间事快要了结,该是回上京。
忆君折腾大半天,就为在尚召阳面前露脸说了一句话,回屋后她赶紧卸去那身行头,坐在榻上大喘气,小半会功夫出了一身的汗,热得不行。
“夫人这是有了身子,才极为怕热,先喝碗解暑的百合粥,等到了晚间再冲凉罢。”阿宣嘴巧,又惯会服侍,才没让忆君短手短脚。
问了几句阿苒的近况,看着院里一抹身影闪现,忆君穿脚下地到门口去迎接。
尚坤扶她坐下,唇边露着笑意:“我呆不了几个时辰,后半夜等你睡下了就要动身。”
“干嘛怎么着急?”忆君心有不甘急燎燎追问一句。
他用大手揉乱她的头发,眼眸清亮,脉脉情意满溢出来。
“另还有要紧事,心里放心不下你和孩子,绕道过来瞧一眼。”
“别人问起来,我又该怎么说?”忆君机敏地想到许多,问清楚也好行事。
“不用遮掩,别人怎么问,你依实回答。”尚坤搂着她在耳边低语。
“你这是在布疑阵迷惑人?”忆君觉得她猜得八|九不离十。、
那人笑了,嗯一声算是答应,又补充几句他不放心的地方:“不必去尚召阳的院子里,免得沾染上他那腐朽之气。外头有子君,你也没必要操心,关起大门静养着,等快生的时候我一定能回来。”
他往她手心里放下一样东西,忆君借着微暗的日光去瞧,两枚墨玉印章,正是她去而复得的半圆印,另外一枚是尚坤的那一半圆字。
这对印章怎么又回来了?她纳闷,举着它们分分合合,旁边一只大掌按住她的手紧握在一起。
“把他们收在一起,将来留个纪念。”尚坤搂着他的阿圆有说不完的话,几个时辰的功夫一眨眼过去,他轻手轻脚离开时,知道她还醒着,装睡下不让他牵挂。
该交待子君注意的他已交待清楚,出府后带着随从拐进街巷,走到一处民宅前,从小门进入,迎接他的正是卢娘子。
尚坤知道卢家修有密道,上回卢娘子信誓旦旦保证阿圆能平安脱身,回城后他试探过几句,都被卢娘子岔开。今天能借卢家的暗道一用,也是费了大气力,顺道也有几封书信托卢娘子递到大长公主府里。
尚家及河西府派往京里的信使都被人盯梢尾随,往往到不了京城信使大多死于非命,别说机密事,普通信件也不能递到京中。
非常时期,他想请卢娘子帮忙,走商队的路子传递消息,也是卢娘子挑在这个时节进京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