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你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你表兄呢?”说话的是安城公主,她也是花甲之年,头发几乎全白,生得有四分像晋阳大长公主,却不如胞姐那般有气势,倒真是一个慈善的老祖母。
袁惠心坐到祖母身边,娇憨女儿家撒娇,“表兄愿意再护送咱们回南场面的院子,方才在前头应下话头,孙女特地赶回来向祖母报喜。”
“你这孩子”,安城公主嗔怪一句,“你表兄撇下杂事出城迎接咱们娘儿几个,多有受累,你不表示谢意也罢,反而要逛他,说咱们要回去,真真是太失礼。”
袁惠心羽睫轻扇,狡黠一笑,偏头看向另一头的晋阳大长公主,“姨祖母,差使表兄的回礼惠心已送出,您说他会不会高兴?”
“高兴!”晋阳大长公主顿头肯定,指着门外笑语:“你们都不晓得,弄丢了那匹马,那个小祖宗闹得家宅不宁,日夜念着他的紫骅骝,磨得本宫也没法睡安生觉。六娘办了一件顶好的事,可算是把马找了回来,这不,人刚回来就撒到马厩里,总算是了却一件心事。他不谢,本宫也要谢六娘。”
袁慧心得意微笑,掩却她刚在门外看到的一切。下首那位中年贵妇暗中撇一下嘴,和身边一个妙龄少女说着什么,那名少女掩口一笑,偷瞥一眼坐在上面的三人,和袁六娘无声对视一眼,两人都别开眼。
她两人再往下,隔着一张椅子坐着位绝色的女郎,只垂头不闻屋里诸事,纤纤玉手绞着手里的帕子,脚尖在裙下轻轻转动。
尚坤进来时,满屋子温声笑语,大长公主府难得有这样热闹的时候,祖母心中欢喜,他又添了几分喜气,高扬了声调问道:“祖母,姨祖母,你们在说什么喜事,让我也听一回。”
屋内静了一下,安城公主抬目不去看人中龙凤的尚坤,却把目光投到尚坤身边的罗姬。单薄怯弱,这是她的第一印象。再细看,那罗姬眉眼生得极美,五官玲珑小巧,身姿婀娜,最紧要的是一双眼睛朦胧,站在那里不说话也是会勾引人。
真是一个狐媚子,安城公主暗道,猛然间明白孙女为何先回来。屋正中那对男女情意绵绵,眼睛里没把别人当回事,是谁站到跟前也会自讨没趣。
在袖中的手轻轻怕孙女儿一记,安城公主把目光投向晋阳大长大公主。
“阿圆”,晋阳大长公主简短介绍,神色不喜不愠,“平安奴身边的人,得静安两分欢心,替她求了一个四品的诰封,论年岁和惠娘一般大,你们以后要多走动亲近。”
前面的话说给大家听,最后一句话却是特意说给袁惠心。
晋阳大长公主晓得孙儿的婢气,在人前绝不会给他难堪,再者追根问底阿圆也没做错什么,要错就错在平安奴太牵挂她。依着他的倔脾气,宠不宠别人都插不进去话。
安城公主还在回味胞姐话里意思,那边尚坤已经带着忆君挨个见袁家来的客人。
从安城公主起,那名中年贵妇是袁家二夫人,小一辈中袁惠心排行第六,是袁家大房的嫡幼女。袁二夫人身边的少女今年也恰好刚满十五,在家排行第七,是袁二夫人的独女,名唤袁慧仁。屋里最后一名女子却自称袁五娘,声音宛若莺啼十分好听。
年纪大的反而放到最后引见,忆君猜度,袁五娘应该是庶出。单看袁家三位女郎的外貌,袁六娘惠心大方中带着英姿,袁七娘惠仁婉约文雅,两人都不算绝色,勉强可称上等颜色。
只有袁五娘生得最貌美,举手投足带着一种别样的风韵,浅琥珀色眼珠,鼻梁高高耸起,肤色白得不像话,头发浓密且黑微微卷屈,更像是带着异族血统的混血美女。
袁六娘准备嫁给尚坤,庶出的袁五娘大概会送到太子的东宫,还剩下袁七娘,又会拿她去结交何家?
挨次行过礼,忆君规规矩矩坐在尚坤身边,忽略对面数道好奇的目光不停在她身上打量。
安城公主也素知嫡姐的脾气,想当年在禁宫中说一不二,父皇和嫡母都要让着她几分,几位兄长更是不消说,拿出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在她面前。这样的显赫的人偏偏姻缘不顺,一辈子没得一个贴心的人。
可见,人的福气不能只看一时,要看一世。
听说罗姬大名是一回事,亲眼见又是另一回事,安城公主重新估量这名小小的侍妾,打消轻视和薄待的念头,命心腹女官捧出两样首饰做见面礼。
一对镂空雕芙蓉玉环,再加一对碧玉瓒凤累丝盘金钗,件件价值不菲。安城公主留心看罗姬面不改色接下,手臂抬起半截广袖落下,露出如雪皓腕,一道紫影暗浮,罕见的紫、翠、红三色交叉变幻。
安城公主见过无数的珍宝奇物,识得那对玉镯来历不凡,别说寻常人家,就是宫里也是难得一见,她的心不免又沉了沉。
静安公主不巧小染风寒,派了尚大家过来告假,向姨母陪不是,等她好转再请袁家女眷齐聚。
如此一来,晋阳大长公主命人摆饭,岂能让客人饿着肚子。饭厅内,晋阳大长公主和安城公主并排同坐,各自面前摆着铃兰桌,如水的菜肴摆上来,又是依原样撤下去。
下首客座袁二夫人打头,再是袁六娘和袁七娘,最后是才是袁五娘,都是面前独桌,另有婢女在旁布菜,挟起每样菜品不超过三筷。
屋内熏香袅袅,纱缦轻扬,玉盏玛瑙盘都是寻常物,顶好的瓷器,名贵珍馐源源不断,见识过大长公主府的显贵和排场,袁惠心仔细留意对面的人。
今天有客,尚坤不情不愿放忆君独占一桌,人就在他身旁,不时往阿圆碗里挟过去一样菜,盯着她吃下,又记得给她再挑两样可口的菜。
味太浓不好,炒得清脆也不好,只要软糯好消化,又对阿圆脾胃,一顿饭下来,除了给几位长辈敬酒,他自己倒没吃多少,全惦记着他的小阿圆。
晋阳大长公主见怪不怪,也没当回事,她私心里从没觉得平安奴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尚家的嫡子,她的宝贝金孙,想宠着一个女人怎么做都不过,她有大把的银钱可以支持。
落到袁家人眼中,不独袁六娘心里犯酸水,袁二夫人幸灾乐祸偷笑一下,拿帕子掩嘴。
在洛阳时为谁嫁给尚家的小侯爷争来抢去,最终二房不敌大房,把这桩大好姻缘拱手送人。
如今看来,七娘另许了他人不算是落了下乘,总强过夫君身边有个离不开的绝色爱宠。
整个过程,忆君只有接着,等回房再换个法子和尚坤沟通,他再这么行事,倒霉的人是她。
对面两道目光粘在她身上,甩也甩不掉,忆君抬头对上袁六娘带笑的眼睛。
另一道目光早已避开,袁七娘低头小口挟菜,等忆君低下头,她又抬眼看向隽美如谪仙的尚家二表兄及他身边的侍妾,若不是祖母偏心,这桩亲事本该落到她头上。
用过饭,众女眷又小坐片刻,尚坤再次护送袁二夫人及袁七娘、袁五娘回南城的袁宅,留下袁六娘陪着安城公主留在府里。
祖孙两人回到客院后摒退杂人,交头接耳密谈,外人难以得知。忆君只知道纤离和紫骅骝都是袁家人找到,一起带回京,看来,她们真是早有准备。
第72章 子夜问心
等不到尚坤回来,忆君自己先睡下,听滴滴更漏,拔着腕上的瞬紫环,看它光影暗浮。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不知何时尚坤回来,人就站在床边带笑问道,肩头带来秋夜的寒露清凉。
“想着郎君”,忆君大言不惭。
尚坤神色更加柔和,坐在她身边拨开头上一缕青丝,俯身亲吻光洁的额头,“我换身衣服去去就来,你等着我。”
忆君在东厢房歇下,尚坤有心连人带被抱到上房里,秋寒夜凉,又怕闹得人生病,替她掖好被角,自己出来去正屋洗浴更衣。
他在外行军打仗从来不讲究,回到家中,早晚各要洗浴一回,自小养成的习惯改不掉。何况出去两天,骑着马汗渍透内衣,身上早不耐烦。真是一心为了祖母才来回奔波送袁家几位女眷,换成别人,他一早甩下回院里陪着阿圆了。
走过院里石拱桥,尚坤打量聆风院的布局,一股活水将院里分隔着上下两部分。上院正房西侧是练武厅,东侧一排厢房空置许多年;下院东厢房里住着阿圆,西侧厢房也是在闲置。
除了阿圆的几名贴身婢女住在下院厢房后面的几间小屋中,另还有他自己的亲卫也住在上院正屋旁边的耳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