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受伤,她坐在榻前哭泣,这样的场景,他总觉得实在是太熟悉了,简直熟悉得有些诡异。而他平素从来不需要女婢近身,打从十岁进宫来,不论生病受伤,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他从心底排斥有人窥探*。
可她不一样,她所做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而他在她面前,也十分放心、安心。
甚至心中有一种念头闪过,便她是有人刻意安排来接近自己的,他也认了,就算栽在她手中,他赵邕也认了。
再次抬手摸了摸她替自己包扎的地方,疼得他不由紧紧蹙起浓眉来,忽而闻得外面传来一阵阵吵闹声。
“彩衣,外头出了什么事情?”
时时注意周遭情况,这是赵邕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
彩衣站在屏风外面道:“回公子的话,奴婢方才去打听了一番,说是陛下颁发了旨意,让今年参加球赛的诸位公子姑娘都留在了宫中,待得再择吉日进行比赛。而诸位世家子就被安排在了旭华宫,方才您听到的声音,就是诸位世家公子在说话。”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去。”
赵邕本能地觉得开心,至少她没有立即就出宫去,只要她此刻还留在宫中,再想见她一面,实在不难。
与此同时,林琬也是这样想的,她被安排到了住处后,就一直坐在窗前看着东边的方向发呆。身子一动不动,可那眼珠子却滴溜转来转去,总想着,只要自己还身在宫中,再见赵邕一面,也会容易很多。
周华如挽着崔灵走了进来,但见林琬坐在窗前发呆,不由道:“琬妹妹,你今儿是怎么了?那里有什么好看的?”说罢,还特意伸长了脖子去,顺着林琬的目光看去,蹙起秀眉来,“你盯着这堵宫墙瞧作甚?来,看看谁来了。”
“崔姐姐?”林琬乍一见到崔灵,激动得跳将起来。
崔灵也笑道:“琬妹妹,别来无恙。”又拉着她手,上下细细打量她,双眼越发攒了一层光来,“正如周姐姐所说,琬妹妹出落得越发好了,好在咱们只是来参加马球赛的,若是选进来的秀女,此番琬妹妹怕是就与我们不在一处了。周姐姐,你说是不是?”
周华如面上神色微微一滞,到底还是笑着说:“崔妹妹说的正是。”
林琬却伸手去扯崔灵的脸,两人倒是不顾形象,扭作一团,只开心地笑闹。
周华如则坐在方才林琬坐着发呆的地方,看着外头渐呈黛青色的天幕,还有那四周高高的宫墙,不由黯然神伤起来。
赵毓钦点了琬琬为魁首,那自己与他的约定便是他赢了。
这三年来,她因为害怕入宫来,一直都是拼死拼活地练习骑射之术,这才能每次都稳稳保得住这第一的。琬琬的骑射之术虽则好得出乎她意料,可她知道,若是两人真比试起来,琬琬定不会赢自己。
也是她太过于自负了,这才轻了敌,叫赵毓耍了手段赢得诺言。
想想往后一辈子都要困在这里了,她就觉得此生再无可恋,仿佛一生都不会再快乐了。
林琬与崔灵笑闹一番后,又拉着她手问:“上次桃宴一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姐姐,姐姐后来在家过得可还好?”
崔灵抬手理了理散落的发丝,拉着林琬一道坐在床边,点头说:“我家老太太自当是知道了当初母亲打的是何如意算盘,不但狠狠训斥责罚了她一番,之后还特意遣了她身边的婆子丫鬟来侍候我。”她顿了顿,望向林琬,眼中有感激之意,“琬妹妹,当初若不是你,我此番怕是身败名裂了。”
林琬道:“不必谢我,也是崔姐姐你自个儿有福气,总之自己的幸福还得自己争取才是。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咱们慢慢的、好好的过。”
崔灵冲林琬狠狠点头,笑得十分灿烂。
过了半饷,崔灵羞红着一张脸问林琬道:“琬妹妹也有十四了,你母亲可有给你说了亲事?都是哪些人家的公子?”
林琬歪头看着崔灵,见她满面羞红的样子,便知道她家里定然是有意在帮她说亲了。
“我娘说我年岁还小,尚想多留我几年。”她笑望着崔灵,“崔姐姐家里都帮着说了哪些人家?”
崔灵又抬眸望了林琬一眼,几番开口想说什么,可都似乎有些说不出口的样子。
见她这般模样,林琬倒是越发好奇起来,不由得就胡乱猜测起来。
“崔姐姐这般瞧我,莫非你们家择中的佳婿是我们家大爷?”她一脸兴奋的样子,直拍手道,“好啊,那咱们往后可就是姑嫂了。”
“你可别胡说。”崔灵脸越发红了,只低头绞着自个儿衣角,扭捏问道,“琬妹妹,你……打小可是在忠勇将军府长大的?”
听她打听起了忠勇将军府来,林琬心下一番了然,但却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崔姐姐怎生突然提起忠勇将军府来了?”林琬忽而笑得促狭,“莫非姐姐瞧中的如意郎君是我薛家表哥?”又兀自道,“我有两个舅舅,三位表兄,大表兄与二表兄都已经成了亲,如今只独剩下平表哥一个了。”
崔灵连忙用手紧紧捂住脸来,跺脚道:“你不许取笑我。”
林琬这才正色起来,问道:“真的是平表哥?”见崔灵轻轻点头,她忽然觉得十分开心,崔灵是个好姑娘,平表哥也是个好儿郎,若是他们能结为夫妻共度一生的话,真真是一段佳话呢。
忠勇将军府的少年郎将,神武将军府的妙龄姑娘,当真是门当户对。
“我打小跟周姐姐一道在薛家长大的,平素也时常与平表哥一处练习骑射之术,平表哥不但为人正直,而且待人也是极好的。”她紧紧握住崔灵的手,一脸认真地道,“你们门当户对又郎才女貌,这桩亲事若是成了,定是良缘。”
“我只是随便问问,哪里就真的嫁给他了。”崔灵实在羞涩,一溜烟就跑开了。
林琬却想,平表哥对自己的心思,自己怎会不明白?不过是装着不明白罢了。自己心中装着的人是赵邕,自当会负了表哥,若是表哥能寻得良人结为夫妻,她定当会替他高兴的。只愿他别再如上辈子那般执拗才好。
上辈子,两位表哥中她择的是陆渊,为此,薛平一连着数月都是喝得酩酊大醉。
之后边疆闹起战事,薛平被老将军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到底振作了起来,然后提起长|枪直接就奔赴了战场,不久后,她就得到了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得知他死讯的那日,她一个人呆呆地在窗前坐了好久,然后就哭了。
她一直将薛平当做亲哥哥看待,可无奈他所想要的,她给不了他。但她希望他能够幸福,一辈子福寿绵延、子孙满堂。
外头院子中忽然响起细碎的一番动静,林琬与周华如对望一眼,然后赶紧出了门去。
来人是伺候在景元帝跟前的太监,那太监见林琬此刻就站在门前,赶紧上前一步道:“林姑娘,陛下特意命奴才来请姑娘,去一趟宣德殿。”又望向周华如道,“陛下说了,林姑娘素来与周姑娘要好,要周姑娘陪着林姑娘一道去。”
☆、第066章 第068章
第066章~第068章
066
景元帝没有将孩子留在黄美人那里,当然,以黄美人那样低贱的身份,也是不适合抚养皇长子的。按理来说,宫中妃嫔诞下皇子后,其生母该是需要提升到一定的位份,身份够高了,才有资格抚养皇子。
若是身份不够,这个孩子定然是需要交给后宫中位份高的妃嫔来养,而如今放眼整个后宫,就只有刘皇后与文昭仪有这样的资格。
在栖霞殿,刘皇后心中就算计过,她是皇后,后宫之主,而黄美人出身低贱,就算生了孩子,这个孩子也该是由她来养。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陛下只字不提要她抚养皇长子的事情,而是直接将皇子抱去了宣德殿。
不但如此,陛下离开栖霞殿后,竟然特意点了文昭仪跟着一道去宣德殿。
陛下心中还有她这个皇后吗?文昭仪再得宠,不过就是个昭仪,哪里能够跟她相提并论!刘皇后原本就善妒,平素不过是碍着陛下面子不敢明面上争风吃醋,不过,此番陛下举动自然是触了她底线,她再容忍不得了。
从栖霞殿出来后,刘皇后就跑去了太皇太后居住的永寿殿,一路脸色都十分不好,到了殿内才行完大礼,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太皇太后正席地而坐闭目养神,闻得动静,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又是怎么了?”烛光照耀下,她发间银丝闪着光芒,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虽则已至暮年,可身上那股子凌厉劲儿却一点没有褪去,她静静望着刘皇后,眉宇间似有不耐烦之意,“哀家已经知道了,黄美人母子平安,陛下有了后。既如此,你这个做母亲的,该是高兴才才是,怎生反倒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太后娘娘,臣妾心中难受!”刘皇后一直跪着匍匐在地上,没有起身,因为过于激动的缘故,发髻都散乱下来,那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她仰着脑袋看着太皇太后,眸光中闪烁着恨意,“臣妾才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陛下心中却只有文昭仪那个贱人!陛下将皇长子抱去了宣德殿,不但如此,还钦点了文昭仪陪着他一道去。他们是一家三口,那臣妾算什么?臣妾这皇后算什么啊!”
“太皇太后,陛下如此偏心文昭仪,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那你让哀家如何做?”太皇太后依旧端坐得稳如泰山,语气铿锵有力道,“你比陛下还大两岁,又是皇后,一朝国母,遇到事情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孩子气!成日为着这些儿女私情就跑哀家这里来哭,你不嫌烦,哀家都嫌烦!”
刘皇后一愣,立即就收了眼泪,然后跪坐在大殿之中。
想着,若不是因为有那林三姑娘在,此番黄美人的孩子又怎会生得下来?若是由她率先诞下龙嗣,又怎会受今日这般侮辱?若孩子是她生的,那么此刻与陛下一道在宣德殿的人就是她了,而不是文昭仪那个贱人。
被太皇太后骂了几句,刘皇后清醒了不少,她眯了眯眸子,双拳攥得紧紧的。
“太皇太后,原本事情都是在计划中的,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了程咬金来,而且还是庄淑太妃带来的。”她越想心中那口气儿越顺不下去,恶狠狠道,“这个林三姑娘到底是什么人?陛下不是颁了旨意,今年禁止贵安侯府的千金入宫参加马球赛吗?她怎生可以来!”
“哀家也没有想到,这贵安侯府竟然卧虎藏龙,走了一个林玥,又来了个林琬。”太皇太后微微垂眸,单手轻轻按在桌案上,面上倒是少有地露出些微赞许之色,“小小年纪就练得一手好骑术,冷不丁的,竟然就救了黄美人母子,头回进宫来就打乱了咱们棋局,打得咱们措手不及,哀家也很想知道,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才将提及林琬,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宫人,她匆匆匍匐在地上。
“太后娘娘,旭华宫那边传来了消息。”她双手交叠放置在身前,整个身子匍匐着,额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公子邕那里此番并没有什么动静,他殿里的宫人一切如常,好似公子邕根本就没有受伤似的。”
“这怎么可能!”太皇太后根本不信,倏地站起身子来,但又凝眸沉思一会儿,问道,“可有什么人去过公子邕那里?你且起来说话。”
“是,太皇太后。”那宫人起身,端端站着,却是一直低头回话道,“线人报,说是先前陛下去过一趟,之后庄淑太妃去过一趟,不过,呆的时间都不长。”
太皇太后在殿内来回踱步,思忖了半饷,口中默默念道:“庄淑太妃……”又问那宫人道,“庄淑太妃去旭华宫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出来的时候又是什么表情?身边可有什么异样?有没有多了什么人?”
“这……”那宫人犹豫一会,又跪了下来认罪道,“奴婢再去探个究竟。”
太皇太后嘱咐道:“查得仔细一些,若是哀家没有猜错的话,公子邕的毒定然是林家这丫头给解的。只是哀家觉得奇怪,这丫头不是头回进宫吗?怎生认识了公子邕。莫非两人于宫外早有勾搭?还是说……这忠勇将军府、贵安侯府,一并都暗中与仪王府勾结。”
那宫人连忙颔首应是,然后稳步走了出去。
刘皇后悄悄抬眸望了太皇太后一眼,小心翼翼道:“那臣妾……”但见太皇太后立即朝她飞了个眼刀子过来,刘皇后立即缩回脑袋,“臣妾无能!”
太皇太后忽而笑将起来,伸手亲自将刘皇后扶起,这才说起她的事情来。
“在后宫中,素来都是谁得宠,谁就成为众矢之的。此番陛下如此偏袒文昭仪,你作为皇后都这般嫉恨,更何况是其她妃嫔?宣婉仪,黄美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不必亲自动手,只需点一点她们,那些肮脏下作的事情,自有她们去做。”
刘皇后忽而顿悟过来,面上也相应露出喜色,朝太皇太后点头道:“臣妾明白。”
~~~
刘皇后才将回到自己寝殿,还没来得及差人去传宣婉仪,就有宫人来报说宣婉仪来侍奉皇后左右。
“宣她进来。”刘皇后轻轻笑了笑,面上透着算计。
宣婉仪苦着一张脸走了进来,明显心情就十分不好的样子,但见到皇后的时候,到底还是收敛了些,勉强挤出笑容来。
“方才你也在栖霞殿陪了黄美人大半天,该是累着了,怎生这么晚了还来请安?”刘皇后端端坐在案后,笑着问了几句,又对站在一边侍候着的宫人道,“去给宣婉仪拿张软垫来。”
宣婉仪道:“想来皇后娘娘今儿晚上也是睡不着觉的,臣妾心中一样烦躁,故此就来陪陪娘娘您。”
刘皇后面上神色微微一滞,搭在案上的手立即攥紧几分,而后又舒展开来。
“陛下喜得龙嗣,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本宫怎会睡不着觉呢?”刘皇后极力撑着面子,呵呵笑着说,“不论怎样,本宫都是皇后,一朝国母。就算皇长子不是本宫所出,但本宫是他嫡母,将来若真是他登基为帝,还能不孝敬本宫?”
宣婉仪原本心中就没有什么算计,此番被刘皇后这么一说,登时脸都绿了。
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那股子怨愤气,咬牙切齿道:“那小贱人原是臣妾宫中一个奴婢,不过偶尔得到陛下宠幸一次,竟然就怀了龙嗣。以往就仗着肚子不将臣妾放在眼中,此番又顺利诞下龙子,往后岂不是能用脚踩在臣妾头上?皇后娘娘,臣妾心中不爽快得很。”
“你好歹也是官家女子,她不过奴才出身,你与她计较,岂不是自降身份?”虽然刘皇后心中也颇为厌恶黄美人,不过,的确如她所说,一个卑贱女子而已,生了皇子连位份都没有升,又岂用得着她堂堂一国之母动手,她此番最大的敌人就是文昭仪。
文昭仪乃是文丞相孙女,身份比她只高不低,又如此得陛下宠爱,她不得不忌惮。
“你与文昭仪才是一样的人,都是同时入宫的,人家如今是只居于皇后之下的昭仪。而你呢?你不过区区婉仪,你要是真有出息,真看重自己身份,就该知道跟谁争。”刘皇后装作一副自己高高在上、全然不在乎的模样,悄悄瞥了宣婉仪一眼,但见她的确脸色越发不好起来,才又继续说,“在栖霞殿的时候,陛下带走了皇长子,还特意点了文昭仪御前侍奉,可是只字未有提你。黄美人身份肯定不够照顾皇子,不过,她曾经到底是你宫中的人,若陛下心中真有你,该是唤你宣德殿前侍奉着的。”
宣婉仪脾气冲动又素来不会周旋算计,此番听得皇后之言,越发勾出她心头怒火来。
文昭仪与她在闺中的时候就算是姐妹,后来一并入宫,说好的相互照拂。可如今呢?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昭仪,而她,不过区区婉仪……平素两人见面,她都是得朝她行礼的。原本心中的那份不如意,经皇后这么一挑拨,被无限扩大起来。
067
御前太监传了陛下的旨意,将周华如与林琬领到了宣德殿去,两人前去拜见的时候,文昭仪正与景元帝在逗弄皇长子。
小太监静静候在一边,手搭着拂尘,低头回禀道:“陛下,林姑娘与周姑娘来了。”
景元帝身子明显一僵,面上笑容也瞬间凝固,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但继而只轻轻笑了一声,转身坐到一边去,又看向文昭仪,伸手指了指自己一边。
文昭仪会意轻轻点头,而后抱着皇长子坐到了景元帝跟前,两人继续头挨着头逗弄婴儿。
林琬并周华如一道进入宣德殿,她见此刻的景元帝似乎并非白日见到的那般高高在上,此刻的皇帝,就像是一位普通人家的父亲一般。而文昭仪也没有白日那般约束,与陛下关系亲昵得很,一家三口,瞧着叫人甚是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