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说话的正是柳氏,声音断断续续,不大清楚:“……男人都是这样的劣根性,管不住自己。哪个女人懂得讨好他,他便中意哪个女人。事已至此,你看开一些,别再生气……”
宋氏仿佛在哭,声音抽抽噎噎:“你当我不想看开么?我只不过对他太失望,想不到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竟不过如此……”
柳氏打断她,颇有些感同身受:“夫妻感情算什么?我嫁给三老爷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对我的?”说罢叹息一声,忿忿不平道:“他心里装着姜妙兰,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说冷落就冷落。有些女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把男人迷得五迷三道,甘心为她做任何事。咱们没有这样的本事,就安安分分地相夫教子,总有一天他会回头发现你的好的。”
宋氏不说话,听声音还在啜泣。
柳氏大抵是提起自己的伤心事,有些收不住,又继续道:“当初若不是我和杜氏联手……恐怕姜妙兰还在府里,只要有她在的这一天,这英国公府就不得安宁。”
魏箩立在槛窗下,越听表情越沉。
柳氏拿姜妙兰跟董氏比?董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姜妙兰可是魏昆明媒正娶的夫人!能比么?
而且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她说她和杜氏联手,逼走了姜妙兰。
也就是说姜妙兰没有死?
她无声无息地转身,回到松园,脑海里不断回想起柳氏的话。
姜妙兰没死,她只是被柳氏和杜氏逼走了。如果她没有死,为何不回来见她和常弘一面?上辈子她被杜氏拐卖,常弘被魏筝和李颂迫害,她始终没有出面,她去了哪里?她为何不干脆死了?魏箩承认自己怨她恨她,即便知道她有苦衷,也没办法原谅她。
然而怨恨的同时,她也很好奇当年真相。柳氏和杜氏联手做了什么好事,才让她狠心离开她和常弘?若不是不查清事情缘由,这件事始终是她心头的疙瘩,放不下,会在心里腐烂。
魏箩本想去书房找一找那幅画,说不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然而她刚准备动身,前院便有一个丫鬟进来道:“小姐,平远侯千金来找您了,目下正在前厅等您呢。”
梁玉蓉?
她来找她,有什么事么?
魏箩怀揣疑惑,往前厅走去。
到了前厅,只见梁玉蓉坐在铁力木官帽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等她。见她过来,忙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笑吟吟道:“阿箩,我今天要去街上八珍坊买糖果糕点,你跟我一起去吧?”
魏箩心绪紊乱,本欲拒绝。
然而一偏头,对上她满怀希冀的双眼,拒绝的话盘旋在口中,最终点点头道:“好吧。”
*
八珍坊位于西大街的中段,那块商铺栉比,热闹非凡。
八珍坊的糖果糕点最是出名,几乎每天门庭若市,络绎不绝。魏箩和梁玉蓉走下马车,走进八珍坊大门,一眼便看到糕点面前立着一个穿宝蓝绣四福如意纹锦袍的少年,背对着她们,看不见脸。来这里买糕点的多是女客,男人不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是以猛地进来一位男性宾客,引来店里不少姑娘的侧目。
再加上他容貌端正,丰神俊朗,更是惹得一干姑娘们芳心大动,时不时地偷偷瞥他一眼,俏脸羞红。
少年偏头,指了指桃干玫瑰饼和蜜麻花松子饼,对掌柜道:“要这两样。”
这一下,魏箩终于看清他的脸。
竟然是五皇子赵璋!
掌柜忙殷勤地帮他包起来,另外又点了几样蜜饯和糖饼,一旁的侍卫付罢钱后,他这才踅身离开。
赵璋转头,恰好看见站在后面的魏箩和梁玉蓉。
他是认识魏箩的,上元节的时候他替李颂赔罪,邀请她和宋晖等人去翡翠轩坐了一坐。目下再见,他先是一愣,旋即笑了笑问道:“魏四小姐也喜欢这里的糕点?”
魏箩摇头,把一旁的梁玉蓉拉过来道:“我陪玉蓉一起来的。”顿了顿,看向他手中的油纸包,弯唇问道:“五……公子,喜欢吃甜点么?”
赵璋知道她误会了,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今早出门办事,回来路过这里。不是自己吃的,我是给琳琅买的。”
哦,他和赵琳琅是亲兄妹,魏箩差点忘了这茬儿。
她含笑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拉着梁玉蓉错身站到一边,意思不言而喻。
赵璋从她身边走过,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笑着问道:“听说英国公府前阵子去了千佛寺,恰好我二哥那天也过去,不知魏四小姐可否遇见他?”
提起赵玠,魏箩微微一滞。
她很快回神,想起那天赵玠说是微服出行,想来是不想被人知道行踪的。她坦荡荡地回视,模样真诚道:“我们去是为了求见清妄住持,旁的人都没在意,恐怕不能回答五公子的问题。”
她的态度猛然冷淡下来,赵璋微楞,旋即失笑,赔罪道:“是我失礼了。”
说罢,他向魏箩施了施礼,转身走出八珍坊,坐上回宫的翠盖华车。
目送赵璋离开后,梁玉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悄声问道:“方才那个人是……”
赵璋尚未出宫建府,一直住在宫里,梁玉蓉没有见过他也是正常的。何况男女大妨,即便宫中设宴,也是分开而坐,别说赵璋,梁玉蓉连赵玠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魏箩收回注意力,把目光放在店里林林总总的糕点上,面不改色道:“他是赵玠的五弟。”
这么一说梁玉蓉立即明白了,赵玠是二皇子,他的五弟不就是五皇子么!她恍然大悟,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幸好我刚才没乱说话。”
魏箩抿唇轻笑,忍不住打趣他:“你原本想说什么?”
她缩了缩脑袋道:“吃那么多甜食,当心牙疼……”
倒是个大实话。
两人不再讨论赵璋,开始认认真真地挑选起点心来。
梁玉蓉原本只打算还给魏常引一种名叫雪花果的糖,后来一看,每一样点心都做得玲珑可爱,她都想要。了实在犹豫不决,便给魏常引买了雪花果和两种糕点,给魏箩买了四五种糕点,自己又挑了好几种,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八珍坊。
*
另一边赵璋离开八珍坊,坐在马车里。
马车徐徐前行,他掀起布帘,询问马车旁一名穿青衣布衫的侍卫:“那天二哥去千佛寺面见清妄住持,可有查出他问了什么?”
侍卫骑马跟上,惭愧道:“属下无能,至今没有查出任何内情。”
他面色稍微不快,清妄住持是得道高僧,赵玠求见他,必是问一些朝堂格局的问题。若是清妄住持为他指点迷津,他豁然开朗,那自己的处境可就不妙了。如今朝中分为三种局面,一面拥护他的大臣,一面是赵玠的拥趸,还有极少数的大臣保持中立,不蹚浑水。他本就被赵玠的势力狠狠压制着,如今他又得到清妄高僧的协助,那自己岂不是很危险?
他思忖片刻,决定当务之急应该是扶持一名自己的心腹,顺道拉拢一些赵玠那边的大臣。
他想起忠义伯府的大公子宋晖,宋晖是一名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少年,虽好读书,却不是死读书。他头脑活络,融会贯通,假以时日,必定是个可堪重用的人才。再过不久,到了四月份便是殿试,若是宋晖能在殿试中考入前三甲,得到崇贞皇帝的赏识,凭借他和忠义伯府的关系,无疑又添了一名左膀右臂。
忠义伯府与英国公府来往密切,若是能把英国公府一举拿下,纳入自己麾下,那是再好不过。
他想了想又问:“听说魏家的四小姐跟宋晖指腹为婚,有婚约在身?”
侍卫颔首,说了一声是。
他闻言,弯起唇瓣,陷入沉思。
翌日崇贞皇帝将他和赵玠传入御书房,有要事跟他们商量。再过不久便是殿试,不知他们对殿试有何见解,可否有举荐的人才。
崇贞皇帝为了考验两人的能力,常常将他们召入宫中,询问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眼下崇贞皇帝坐在黑漆描金双龙戏珠纹平头案前,手持今年殿试的名单,逐个查看,等待赵玠和赵璋的回答。
赵璋拱了拱手,态度恭谨道:“回父皇,儿臣认为忠义伯嫡长孙能力卓群,才华出众,必能在此次殿试中脱颖而出。”
崇贞皇帝若有所思地哦一声,对这个名字有几分印象,放下殿试名单问道:“你说宋晖?”
他颔首道是。
崇贞皇帝赞许地点了点头,沉吟道:“朕见过他几次面,满腹经纶,又不迂腐顽固,头脑聪慧,确实不错。”
得到皇帝的夸奖,他弯唇一笑,面露喜色。
另一旁的赵玠垂眸,面无微澜,声音平静:“宋晖虽才能出众,但性子过于温和软弱,做文章可以,做官则未必适合。”他抬头,迎上崇贞皇帝的视线,不疾不徐道:“儿臣也有一个人想推荐。”
崇贞皇帝问道:“谁?”
他道:“礼部尚书左宗之子左承淮。”
崇贞皇帝微感诧异,这个人他也有印象。江承淮参加了去年的春闱,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考中贡士。不是因为他才华不好,而是因为他言辞犀利,剑走偏锋,是个特立独行之人。当年阅卷的考官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老头儿,看不惯他的做派,虽然他的文章说得句句犀利,但是仍旧给他打了一个极低的评语。
赵玠举荐他,是因为与这个人有过几面之缘,对他颇为欣赏。左承淮不适合做文章,却很适合官场,若是由他治理税赋赈灾等案情,必会管理有条不紊。
崇贞皇帝思忖片刻,旋即道:“到时候这两人的试卷朕亲自审阅,再看谁更胜一筹,定会给你们一个公允的答案。”
言讫,他又问了几个关于税赋和今年西北灾情的问题,两人各执己见,谁都不让谁一步。
半个时辰后,崇贞皇帝听得疲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两个离去。
赵璋忽然上前道:“儿臣还有一事想说。”
崇贞皇帝手持紫毫宣笔,在殿试名单上标注了两下,头也不抬地问:“说。”
他垂眸,缓缓道:“臣刚才所说的宋晖与英国公府的四小姐魏箩自幼定亲,若是此次殿试能高中状元,不知父皇可否为他二人赐婚?”
☆、第069章
赵玠定住脚步,徐徐转身,不动声色地看向赵璋。
赵璋恍若未觉,继续发表己见:“宋晖行将及冠,若是能得到父皇的赐婚,不仅显得父皇敬贤下士,更能得到忠义伯府一家的忠心,岂不两全其美……”
他有自己的想法,算盘打得非常精细。如果宋晖能高中状元,依照忠义伯府和宁贵妃的关系,宋晖定是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他撮合魏箩和宋晖的亲事,宋晖对他心怀感激,定会忠心耿耿地为他效力。再说有了魏箩这一层关系,还愁拿不下英国公府么?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可惜他什么都算准了,就是没算到赵玠对魏箩的心思。
他在那儿侃侃而谈,赵玠面无表情地听着。
直到他把话说完,赵玠才不紧不慢地问:“五弟如此关心忠义伯府的亲事,是有什么打算么?”
赵玠如此直白地点出来,倒让他微微错愕,面上一窒,很快恢复如常。赵璋勾起嘴角笑了笑镇定道:“二哥多虑了,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为了父皇的声誉考虑,随口一提罢了。”
赵玠慢吞吞地哦一声,眉峰上扬,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凌厉起来。他虽未表现出愤怒之意,但是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为了父皇的声誉?我看并非这么简单吧,五弟近来与忠义伯走动得勤快,如今还想把英国公府也拉拢进去么?”他薄唇噙笑,凤目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若是本王没记错,那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尚未及笄,五弟未免太操之过急了。”
赵璋脸色变了变,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猜中,又被毫不留情地说出来,让他一时哑口无言。
崇贞皇帝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握着紫毫宣笔的手紧了紧,盯着两人,目光混沌又犀利。
许久,他问赵璋:“老五,有这回事?”
皇帝最忌讳皇子跟大臣们拉帮结派,私底下密谋朝堂之事。那会让他有种自己还没死,自己的儿子就迫不及待要取代他的感觉。是以赵玠和赵璋即便真的拉拢大臣,也从未让他知道,都是极其隐秘地行事。如今赵玠这么说,让他不得不对赵璋多了一分警惕。
赵璋面露惊惶,忙一掀锦袍跪下道:“回父皇,没有这回事。”
话虽如此,他私下里跟忠义伯宋柏业联系却是真的。不仅联系了,每一次拜访都登记在一本册子里。那本册子里记载着所有与他来往过的大臣名单,原本只是为了留个证据,以防万一,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自己的死穴。
他把那本册子隐秘地藏起来,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赵玠方才的语气那般笃定,莫非知道了什么?
赵璋很不安。
他们两个都有各自的拥趸,赵玠与底下大臣联系时,从未留下过任何蛛丝马迹。他的行踪不定,难以捉摸,赵璋即便想找到他的把柄,也无迹可寻。
从这方面来看,赵玠比赵璋更棋高一着,赵璋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