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箩停住,看清对方的脸,正是一脸坚韧不屈的李襄。虽不知李襄为何在此,但魏箩对她素来没什么兴趣,权当看不见她,从她面前直直走过。孰料李襄竟毫无预兆地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她:“魏箩,我知道靖王表哥最听你的话,以前那些事权当我不对,我不该与你作对。我爹爹明日就要被处斩了,此案一直是靖王表哥审讯的,你在他面前说说话,他一定会听的……”
原来是向她求情的。魏箩只觉得好笑,李襄哪来的脸求她?当初她信誓旦旦地说是自己与赵玠合谋陷害汝阳王,不由分说地甩她耳光,如今走投无路了,却又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求自己。魏箩禁不住想,她看起来就这么软弱可欺吗?
魏箩不急着入府了,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弯起水汪汪的杏眼,与她周旋:“那你说说,我为何要帮汝阳王说话?”
李襄垂了垂眼,再抬起时眼睛亮着复杂难辨的光。魏箩尚未来得及分辨那抹光芒什么意思,她已开口:“当初从长浔山狩猎回来,我哥哥手里一直拿着一个簪子,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簪子是你的。我哥哥睡觉曾经念过你的名字,他并非有意娶魏筝,他喜欢人是你。魏常弘的伤也不是我哥哥射的,是我射的,他只是替我担了罪名,我哥哥以后再也不能参加科举,一辈子都是平民了……就算救不了我爹爹,可是我哥哥是无辜的,希望靖王表哥能对他从轻发落……”
魏箩微微一滞,重新看向李襄,好一会儿才道:“你说常弘是你射伤的?”
李襄低着头,坦诚地承认:“是我。”她以为这么说魏箩就会心软,喃喃又道:“魏筝投缳自尽了,哥哥一直喜欢你,跟你有过节的是我,求你放过我哥哥……”
没等她把话说完,魏箩便弯腰,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将她的脸抬起,毫不留情地问:“你有什么资格求我?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李颂心里想的是谁,同我有何关系?”魏箩轻轻婆娑她的下唇,许是这几天过得不大好,她唇瓣干裂,早已不复先前那个娇妍夺艳的少女的模样。魏箩轻轻一笑,唇瓣翘起好看的弧度,眼睛又明又亮,声音也软糯了几分,甜美动人:“李襄,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就算常弘的伤不是李颂射的,也跟你李家脱不了干系。何况这件案子是圣人亲自督审的,你以为说改就能改么?”
魏箩想了想,直起腰,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就算能改,我也不会帮你的。”
她举步走入靖王府,路过守门的奴仆身边时,叮咛道:“若是李姑娘喜欢跪,就让她一直跪着,不必再进府通传。”
奴仆同情地看了一眼李襄,转头喏喏道:“是,王妃。”
*
魏箩是个硬心肠的人,做过的决定从不更改,讨厌过的人也从不后悔。
这段小插曲她没有告诉赵玠,直到第二天汝阳王的囚车穿过南大街,于南昌门斩首,风光一时的汝阳王府,彻底走向没落。
赵璋因为受到汝阳王牵累,为崇贞皇帝不喜。崇贞皇帝将他叫到御书房审问了一通,之后便紧了三个月他的足,在此期间不得踏出齐王府半步。就连前阵子交给他的政务,也全部收回,转交给赵玠处理。
朝中有风声传出,崇贞皇帝要立储君了。
此案是赵玠监斩。过了午时,魏箩迟迟不见赵玠回来,便把杨灏叫到跟前问:“王爷为何还不回来?”
杨灏是被赵玠留下来保护魏箩的,垂首回道:“禀王妃,王爷许是监斩完后,还要回宫向陛下回禀一番。”
魏箩想想也有道理,便没有继续追问。
到了傍晚时分,外面忽然下起雨来,雨水一串连着一串,不一会儿便打湿了地面,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魏箩立在窗前,托腮欣赏着院里被雨水打落的桂花瓣,不一会儿有丫鬟走进来,对着她行了行道:“娘娘,屋外有人求见您,希望您出去一趟。”
魏箩扭头,“谁要见我?”
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是一副生面孔。”
魏箩面不改色:“你问他是谁,见我何事,若是不说清楚,我便不见。”
丫鬟退了下去。
魏箩走到柜子一角,取出针线笸箩里的绣花棚子,那是她给赵玠绣的鞋面儿,只不过她绣活儿不太好,绣了这几个月也没绣好,再做成一双鞋,恐怕还要一两个月。魏箩让金缕点上灯,自己就着烛光绣了小半个时辰,才刚抬起头歇歇眼睛,那个丫鬟又来了,不知怎的语气有点儿心疼:“娘娘,那个人在雨里淋了好久了,怎么轰都轰不走……”
魏箩放下绣花棚子,大抵已经猜到是谁了,让金缕拿来一把伞,起身道:“咱们去看看吧。”
靖王府门外,果真停着一匹黑色的高头骏马,马背上坐着一个人。李颂身穿蓑衣,斗笠下一张俊脸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打湿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仿佛深潭,深得看不见底儿。李颂见魏箩出来,眼神微微有些晃动,但还是没有上前,静静伫立在原地。
魏筝已经下葬了,吊唁那天英国公和魏昆都去了,魏昆很是伤心,直道魏筝太傻。情绪最激动的当属从忠义伯府赶来的杜氏,杜氏抱着魏筝的棺材哭了许久,回去后便神智不清,有些疯疯癫癫。
这些魏箩都知道。
魏箩停在门口的屋檐下,掀眸看向对面的李颂,眼里没有丝毫惊讶:“你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现在才学会摇尾乞怜,未免太晚了。”
这个小姑娘,无论何时何地嘴巴都这么毒,一直如此,既让人恨得牙痒痒,又偏偏牵挂在心头。
李颂看向她,“李襄昨日来找过你?”
魏箩弯弯嘴角,不置可否。
李颂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说得可多了,你想知道什么?”魏箩把绘兰草纹的油纸伞交给金缕,恰好伞沿上一滴雨水滚落,滴在她的眼角上,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她的眼睛比雨水还清澈透亮,“她以为告诉我常弘的伤与你无关,我便不讨厌你了。可是,李颂,就算你帮李襄背了黑锅,我也不同情你,因为那是你自作自受。”
李颂打马走近一些,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小脸,忽而弯唇:“谁稀罕你的同情?”
没等魏箩回神,他便摘下腰上的东西,朝魏箩扔来。魏箩下意识后退一步,那东西堪堪砸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凑近了才看到是一条红络子,络子另一头绑着一块玉佩。眼下那玉佩摔在地上,生生裂成两半。魏箩垂眸看了看,是一块圆形的玉佩,横截面有点像莲藕,也不知他此举是什么意思。
李颂仿佛一点也不介意玉佩是不是碎了,他调转马头,往盛京城城门口而去。
他跟高阳长公主说过了,准备去外面走走,离开盛京城,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那块玉佩是李家传给长媳的,当初魏筝嫁入汝阳王府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过交给魏筝。如今当着魏箩的面摔碎了也好,反正他也不会再交给别人。
没走多远,便见路旁停着一辆马车,车帘掀起,里面坐着一个人。
赵玠倚着车壁,不知将刚才的画面看去多少。
李颂勒紧缰绳停下,与赵玠对视。
赵玠一双凤目深不可测,接过朱耿递来的伞,走下马车,轻描淡写地道:“废了他的武功。”
☆、第137章
这场雨下得又快又急,赵玠刚回来不久,雨便停了。只不过魏箩却有些不适,刚用过晚膳不久,脸蛋便红红的发起热来,神智不清,窝在赵玠里说些稀里糊涂的话。
请大夫看过以后,大夫说是这几日劳思过度,再加上今日寒气侵体,病症才一并发作了。大夫开了一副药方,赵玠命一个小厮跟着大夫回去抓药,自己则接过金缕递来的巾帕,覆在魏箩的额头上,问向金缕道:“王妃今日都做了什么?”
金缕一五一十地答:“今儿下雨后,娘娘便一直站在窗边,婢子劝说了几句,娘娘后来才坐回屋里绣了会儿花。后来……后来李家少爷求见,娘娘出去看了看。”
赵玠面色不改,垂眸看向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忽然问:“绣的什么花?”
金缕恍悟,忙去一旁的紫檀浮雕卷草纹亮格柜里取出一个绣花棚子,递到赵玠跟前,“回禀王爷,正是这个。”
赵玠接过看了看,见上头绣着金银两色的忍冬花纹,看模样应当是一双鞋子。他忽然想起来之前想让魏箩给自己做一双鞋子,本以为过去这么久,这小家伙早就忘了,没想到竟是没忘。赵玠敛眸笑了笑,重新递还给金缕,道:“放回去吧。”
金缕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依言做了。
不多时下人煎好药送过来,赵玠舀了一勺吹凉了些,送到魏箩嘴边,“阿箩,吃药了。”
魏箩其实病得不大严重,先才在赵玠怀里眯了一会儿,目下被赵玠唤醒,拧巴着小眉头强忍着苦味儿吃完了一碗药,翣了翣扇子似的眼睫毛:“我想吃桂花糖藕。”
这有何难?赵玠把青瓷蕃莲花纹碗放到床头的束腰小桌上,对金缕和白岚道:“命厨房立刻做一道桂花糖藕送来。”魏箩如今病着,饮食当以清淡为主,又道:“再煮一碗银耳南瓜粥和几碟小菜。”
金缕和白岚立即退了出去。
魏箩蔫蔫着赵玠的胸膛,往他怀里拱了拱,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有点不高兴,“大哥哥这几天为了处理汝阳王的事,总是早出晚归,许久没好好陪伴我了。”
赵玠眉眼含笑,捏捏她的小鼻子,“本王怎么没好好陪你?只这两天忙了点,就被你记心里了。”
魏箩不吭声,兴许是生病的缘故,思绪乱乱的,想到一茬儿便说一茬儿,“李颂的玉佩,我不想要。”
赵玠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明日我便让人还给长公主。”
她点点头,不再开口。
不多时桂花糖藕和银耳南瓜粥送了上来,魏箩手上无力,依旧是由赵玠喂着吃完了一顿饭。用过晚饭后她便倦了,搂着被褥睡了过去,赵玠则去了一趟书房。
今日入宫后,崇贞皇帝将赵璋手里的一桩事情交给了他,要他过两日去通州监督修筑河道。按理说这事儿本不该赵玠去的,赵玠才刚成亲大半个月,小两口亲亲热热没几日,就扔给他这个活儿委实不太厚道。但是这河道的修理不能耽误,崇贞皇帝大手一挥,让他过几日就出发去通州。
赵玠倚着雕花玫瑰椅,心里算计一番,通州距离盛京城不远,马车要七八日,水路只需三四日。倒是可以把魏箩一起带去,且天蝉山也在通州,魏箩若是无趣,还可以带她去山顶的庄子里泡温泉。
就是不知道那小姑娘意下如何。
*
次日魏箩的病好了大半,一大早便想吃蜜汁腌萝卜。她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坐在桌后,听赵玠问她:“过两日我要去通州一趟,阿箩,你陪我一起去如何?”
腌萝卜又脆又甜,魏箩咬得“咯滋”作响,闻言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好呀。”
赵玠笑了,真想把她抱在怀里,“你就不问我去做什么?”
魏箩吃一口腌萝卜又喝了一碗粥,倒是看得很开,“无非是陛下交给你的事,有什么好问的?”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紧张兮兮地问:“去多久?咱们年前能回来吗?”
梁玉蓉在二月里成亲,她还想着成亲前跟梁玉蓉再见一面,顺道说些体己话。而且要过年了,总归是要回英国公府看看的,且常弘的亲事也该有个着落了,她也不能错过。
好在赵玠点了点头,“自然能。”
魏箩这就放心了。
很快到了出发这一日,魏箩得知天蝉山也在通州,不禁更添了几分兴致。赵玠在通州处理公务,她便自己住在天蝉山上泡温泉,委实妙哉。因着路途遥远,魏箩带的下人不多,只带了金缕、白岚和云緺、玉梭,以及两个年纪稍长的婆子。
许是入了冬的缘故,一路上天气越来越冷,马车不比王府,地上没有烧地龙,饶是怀里抱着手炉,身上穿着狐狸毛里子斗篷,魏箩也觉得冷。魏箩不愿意出去,赵玠便一直坐在马车里陪她,两个人待着,总比一个人待着暖和。
这日,赵玠把金缕和白岚都赶到外面,搂着魏箩跨坐到自己腿上,“还冷吗?”
魏箩点点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冷得厉害,往年入冬都不曾这样冷过。
赵玠贴着她的耳畔问:“不如我们做点事情,让身体热起来?”
起初魏箩不明白他的意思,还天真问他“什么事情”。等到赵玠脱掉她的斗篷时,她就明白过来了。
这几日一直在马车上,身边有金缕和白岚伺候,赵玠不方便行那事儿,想必憋得狠了,顾不了这还是马车上,便将她剥得干干净净。魏箩不排斥做这种事儿,只是担心被外面的车夫听了去,遂红着脸掩住胸口,道:“马上就到通州了……”
赵玠扶着她的腰,咬着她的耳朵道:“等不及了。”
这一下,又重又急。
赵玠的胸膛比魏箩滚烫许多,魏箩只觉得自己抱了一个火炉,被这火炉烤着,没一会儿就要融化了。魏箩强忍着没发出声音,许是太久不做,赵玠第一次很快就交代了。她正轻轻地喘息,还没休息一会儿,哪知赵玠很快恢复了精神,将她覆在曲水纹大迎枕上,又动了起来。
这一次时间就长了。
魏箩张口咬住赵玠的肩膀,可怜兮兮地轻哼:“轻点。”
只是赵玠这个没脸没皮的,非但没听她的话,反而故意重了三分。
半个时辰后,魏箩浑身虚软,汗涔涔地倒在大迎枕上,身上盖着大红绣金牡丹花纹斗篷,愈发衬得她露在外面的那双脚丫子莹白似玉。赵玠是吃饱餍足了,捧着她的小脚分开她的腿,魏箩立即警觉,往角落里缩了缩道:“别来了。”声音哑哑绵绵的,很是招人疼。
赵玠眉眼含笑,颇温柔地道:“我帮你擦一擦,否则一会儿你怎么穿衣服?”
魏箩顿了一下,果真不反抗了,只是错开眼不看他。
她觉得外面的车夫肯定听见了,方才她没忍住叫出了声,一想到这个,就没脸出去。虽再怎么不情愿,马车还是到了通州,一路行驶到天蝉山下,上了山顶,山庄里的管事早已领着下人站在门口迎接。
赵玠下去向管事问话,魏箩则叫了金缕和白岚进来,伺候自己穿衣服。
金缕和白岚都知道怎么回事,十分有眼力劲儿地什么都不问,乖乖做自己的事。
进了山庄,魏箩住的还是上回来住的那个房间,唯一不同是,上回她是自己一个人住的,这回是根赵玠一起住的。
赵玠因有公务在身,只留下住了一晚,第二日便匆匆下山去城内监督河运了。
魏箩一觉睡到大天亮,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时辰的温泉,便开始找事情做了。山上常年积雪,昨日来的时候,只见山顶白茫茫一片,白雪皑皑,难怪这么冷呢。她披着大红镶狐狸毛边斗篷,捧着手炉,绕着山庄转了一圈。上回来她跟梁玉蓉在这里住了三个月,知道这里哪儿最好玩,只是一个人难免有些没意思,没转多久她便回来了。
刚走到廊下,便见院子里的松树下立着一只灰褐色的小松鼠,两支前爪捧着一颗松果,正睁着眼睛瞧她。
魏箩一下子来了兴致,眼睛一亮,问道:“金缕,咱们这里还有松果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