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脸色煞白地看着魏昆,等他写完休书后,她绝望地摇摇头,“魏昆,不……”
魏昆把休书叠好放进衣襟里,举步走出正房,“我去前面跟母亲说一声,让忠义伯府的人今天便来接你回去。”
杜氏回过神来,追出去道:“那你把弥哥儿还给我,让我带他一起走!”
魏昆头也不回道:“弥哥儿是四嫂的儿子,我做不了四嫂的主。”
杜氏凄厉道:“弥哥儿是我的,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魏昆,你给我站住!”
魏昆越走越远,又对身旁的小厮道:“把杜氏看起来,不要让她乱走。”
小厮点点头,回身吩咐了一下,立即有两个下人把杜氏拦住,带回了屋中。
*
松园总算恢复平静,雨过天晴,院子里安静得厉害。
魏箩看完了好戏,揉了揉眼睛道:“常弘,你猜我今天看到了谁?”
魏常弘站在她身边,早已长成了芝兰玉树的模样,语调平静地问:“姜妙兰?”
魏箩惊讶地转头,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上次在大慈寺,你在大雄宝殿求平安符的时候,我在外面看到了。”魏常弘也看过姜妙兰的画像,魏昆虽然避着他们,但是他拿出来的次数太频繁了,想让人不看到都难。魏常弘第一次见到姜妙兰时愣了愣,本来还以为只是长得像而已,今日听魏箩故意问起,再联想魏昆今日的反应,不难猜出究竟怎么回事。“她回来了么?你跟她说话了?”
魏箩扁扁嘴,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自然,“她已经成亲了,应该不会再回国公府。”她眨了眨眼,笑着问常弘:“常弘,你想要母亲吗?你想不想让她回来?”
魏常弘淡淡道:“小时候想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魏箩微微一笑,“我也是。”
当魏箩被杜氏拐卖的时候姜妙兰没有出现,当魏箩上辈子死的时候姜妙兰没有出现,当常弘被李颂和李襄联手毁了前程时姜妙兰没有出现,那么以后,她都不用再出现了。
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迟到的母爱,这些都很多余。
当天英国公府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五老爷休了杜氏,忠义伯府来人接走了杜氏。另一件是三老爷把三夫人送到了庙里,说是为了让柳氏静心念佛,其实府里人都知道,是三老爷和三夫人离心,日子过不下去了,若不是顾念着笌姐儿没有出嫁,还要给笌姐儿相看亲事,说不定魏昌也要休妻。
送走了杜氏和柳氏,英国公府总算是清静了不少。
天气越来越冷,渐渐入冬,这天一大早,魏箩披着红缎织金牡丹纹狐狸毛斗篷,光着脚站在氍毹上,推开窗户见院外白茫茫一片,便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下来了。
金缕推开门走进来,见魏箩光着脚,忙大惊小怪道:“小姐怎么不穿鞋子?地上凉得很,若是冻着了可不好。”
魏箩偏头,露出盈盈笑靥,“屋里烧着地龙,又有那么多炭火盆子,我还觉得热呢,哪会觉得冷。”
饶是如此,金缕还是不放心,扶着她坐到一旁的南窗榻上,替她穿上软缎绣鞋。一抬眼,不经意间看到榻上朱漆嵌螺钿炕桌上的那双鞋底子,忍不住打趣道:“都这么久了,小姐才纳了一双鞋底呀?看来靖王殿下明年开春儿才能穿上新鞋了。”
魏箩把那双鞋底拿在手里看了看,故意说道:“本来就是打算春天拿给他的,冬天的靴子我又不会做,那么厚,手指头恐怕都要戳坏了。”
金缕扑哧一笑,知道她家小姐最娇气,要是靖王殿下知道小姐为了给他做一双鞋,手指头上戳了好几个针眼儿,指不定该怎么心疼呢。
☆、第119章
一场雪落下来,整个盛京城都覆盖了一层白色,好似换了一件衣服,从红尘万丈走入琉璃世界。放眼望去,屋顶上都是白茫茫的积雪,银装素裹,晶莹剔透。
魏箩领着白岚去后面的梅花园扫梅花瓣上的雪花,雪水可以煮茶,味道比一般的泉水还要甘甜爽口。魏箩捧着斗彩团花纹的花翁穿梭在梅树之间,一边精心地收集梅花瓣上的雪花,一边听白岚絮絮叨叨地说话:“太夫人找到了那位名叫傅行云的大夫,高兴得不得了,今儿一早就把傅大夫叫去给大少爷看腿疾了……”
魏箩动作一滞,想起那时候在绣春居旁边的酒楼里,姜妙兰说自己嫁过人了,那个人叫傅行云,想来便是大伯母找来的这位。就是不知道这傅行云是大伯母自己找到的,还是姜妙兰为了还英国公府的人情?不管哪一种,只要傅行云能医治好大哥的腿,那就是好的。魏箩看向白岚,“傅大夫怎么说,大哥的腿还有救么?”
还记去千佛寺求签时,清妄大师曾经说过,这世上能治疗魏常引腿疾的只有一个人,那人便是傅行云。
白岚兴致勃勃地说:“傅大夫去了大房榕园,看了大少爷的腿后,仅仅说了两个字,听说大夫人都快哭出来了。”
魏箩好奇地“哦”一声,“说了哪两个字?”
白岚故意卖了个关子,被魏箩拧了一下脸蛋,她才笑眯眯地道:“傅大夫说:有救。”
魏箩仿佛松了一口气,有救就好,有救就代表大哥和梁玉蓉的姻缘也还有救,起码这辈子不必因为魏常引的腿疾,而硬生生拆散了一对苦命的鸳鸯。
白岚替魏箩拨开前面挡着的枝条,把听来的话绘声绘声地说道:“傅大夫还说大少爷的腿疾有十几年了,要医治起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需得用好几种药引,还要去天蝉山的温泉山庄配合治疗,如此一来,才有痊愈的可能。”
只不过天蝉山距离京城好几百里路,加之那里山势险峻,地段宝贵,要去温泉山庄住一段时间恐怕不那么容易。只是普通的温泉不如天蝉山的温泉药用价值好,为了魏常引的病,恐怕大夫人无论如何都要一试的。
魏箩用花翁接住梅花枝头落下来的雪,“大伯母和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白岚这就不知道了,“应该过几天就去了,大夫人挺着急的样子……小姐,您当时是没看到,那傅大夫只用几根针扎了几下大少爷的腿,大少爷的腿就有知觉了,你说神不神奇?”
魏箩“噗嗤”一笑,就算傅行云的医术很好,但她也不相信会这么夸张,“说得好像你亲眼看到了似的。”
白岚撅撅嘴,“奴婢是听榕园伺候的丫鬟杏姑说的。”
不管怎么样,魏箩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她看了看大概收集了大半翁罐的花瓣,朝白岚一笑道:“走,今日请你们尝尝我煮的茶。”
魏箩的茶艺不错,是从小跟韩氏学的。魏箩泡的茶有一种清清淡淡的幽香,像是一种花瓣的味道,具体什么花却又说不上来,总之很淡雅清甜,唇齿留香,极适合姑娘家喝。
白岚立即高兴起来,殷勤地替魏箩捧着花翁,这些年性子活泼了不少,话也多了,“小姐,听说那天蝉山的温泉能养颜美容,让皮肤变得又光又滑,对身体也有裨益,您想不想去?”
魏箩想了想,“能去自然是好的,但是爹爹同意么?而且大伯母能不能跟那边的温泉庄子打好招呼,还不一定呢。”毕竟温泉对于每一个姑娘家来说,都是没法抗拒的诱惑,且最近又是冬天,一边看雪一边泡温泉,真是再惬意不过的了。
*
到了冬月初一这一天,大老爷魏旻跟天蝉山的温泉山庄里的人打好了招呼,对方愿意把山庄腾出来三个月,以便魏常引治疗腿疾。那座山庄是靖王赵玠的产业,魏旻为了这事儿求到赵玠那里去,本以为赵玠会为难他一番,没想到赵玠竟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为此,魏旻对赵玠大大地改观,看来他并不如旁人所说的那般不近人情。
魏箩不知这其中的门道,只知能够去天蝉山过冬,立即领着白岚去求了魏昆,魏昆点头同意她去了。魏箩又让金缕去平远侯府邀请梁玉蓉一起去,反正庄子够大,多住一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除了魏箩以外,二房四房的人也都去了,魏宝珊也在其中,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前往天蝉山。
去往天蝉山的路上,路上积雪,马车走得并不快,前前后后花了七八天才到。
马车抵达天蝉山山麓,用了半天时间走上山顶的温泉山庄,此时天色已晚,大夫人给各自分配好房间,这几日舟车劳顿太过疲惫,一行人用过晚饭便准备休息了。
魏箩和梁玉蓉住在隔壁,两个房间共用一个净室,净室里砌了一个浴池,引入的是山上的温泉,此时正冒着腾腾热气,很是诱人。浴池周围用的是汉白玉砖,池子中央还雕了一朵莲花玉雕,花瓣上被热气蒸出一颗颗水珠,就像真的花一样。
魏箩这时候最想做的不是睡觉,而是到这温泉池子里好好泡一泡,解去一身的疲乏,睡起觉来才更香甜。
梁玉蓉已经匆匆洗漱睡下了,魏箩让金缕准备一身干净的寝衣挂在仕女图屏风上,然后道:“你们若是累了便先歇下,我洗完澡便睡了,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就放你们一晚上的假吧。”
金缕和白岚起初不肯休息,但是见魏箩不似说笑,纷纷感激地道:“多谢小姐体谅。”看得出来两人确实疲乏,主子都如此,当丫鬟的更是辛苦。
魏箩解下衣服,随手放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进温泉的那一瞬,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浑身都被热乎乎的水包裹着,且这水不是死水,而是活泉。温泉水在周围流动,冲洗着她的身体,水流很缓,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按压身体,抚遍全身上下,魏箩顿时觉得前几天坐马车的辛苦一下子都值了。
魏箩倚在汉白玉池边,拿掉头上的簪子,一头青丝瀑布般的落下来,掉进水里,便变成了水藻。她的头发又黑又亮,一看便是精心养护的,不像别的姑娘家,脸上涂脂抹粉,打扮得光鲜亮丽,但是头发却发黄干枯,影响了美感。魏箩极注重身上的每一处,哪里都保养得漂漂亮亮,再加上小时候跟韩氏学了许多护发护肤的膏子香精,这才养成了一个雪作肌肤,花为肚肠的妙人儿。
魏箩从岸边取出一个绘玉兰花纹的小瓷瓶,往手心滴了两滴透明香精,搓热,按摩到脖子和双臂上。这香精能使皮肤白皙嫩滑,美人除了美在脸蛋,雪颈和藕臂也一样不能忽视。
泡了个舒服的澡,魏箩被热汽蒸得脸蛋泛红,懒洋洋地趴在汉白玉的瓷砖上,舒舒服服地哼了一声。她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还以为是白岚或者金缕,“不是叫你们休息了吗,为何又过来了?”
没有人回应。
魏箩睁了睁眼,觉察出不对劲,身子连忙往水里一缩,转身向后看去。
☆、第120章
“是谁?”魏箩皱起眉头,厉声问道。
若是金缕或者白岚二人之一,两人的脚步应当比这更轻快,且不必走近便会叫她的名字,并不会有这种偷偷摸摸之举。也不可能是梁玉蓉,梁玉蓉睡着了便雷打不动,这点魏箩是很清楚的。这人的脚步沉稳,不疾不徐,若非魏箩耳朵灵敏,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这个山庄里除了魏家的人,还有别人么?谁会这么轻浮?
魏箩死死盯着净室里的紫檀浮雕莲花纹仕女图屏风,屏风上透出一个人的影子,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他停在屏风后面,不再上前,声音有点沉沉的沙哑,“是我。”
魏箩立即呆住。
天蝉山距离盛京城有好几百里,赵玠是怎么过来的?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还硬闯她的净室?
魏箩又羞又恼,掩住胸前的的春光,“你给我出去!”
赵玠的声音好一会儿才传过来,“我就在这里等你,阿箩,你洗好了就出来。”
魏箩眼睛红红地瞪着屏风,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他就站在那里,要她怎么站起来穿衣服?而且她的衣服都挂在屏风上,仕女图根本挡不住两边的光景,身形轮廓都给他看去了,她可没有他那么厚的脸皮。魏箩咬了咬唇瓣:“你转过去。”
赵玠自知唐突了她,果真乖乖地转身了。其实他没想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想来看看她,跟她说说话罢了。谁知道这小家伙警觉性太高,他刚站在屏风后,她就发现了异常。
赵玠虽说转了身,但是仍旧能听到身后的声音。
魏箩从水池里站起来,带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水珠沿着她的身体下滑,像山谷中蜿蜿蜒蜒的溪流,越过山峰和沟壑,最后滴在光洁的汉白玉地板上,砸出叮咚一声。魏箩顾忌着赵玠在场,衣服穿得很快,肚兜上的金链子相互碰撞,发出脆脆声响。
只不过平时都是金缕和白岚伺候她穿衣的,这会儿越急反而越穿不好。魏箩系上桃色绣金芙蓉花纹的肚兜,罩上一件玉兰色薄罗衫儿,山上天冷,外面又穿了一件粉红色苏绣兰草纹花边褙子。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里面的薄罗衫儿怎么都系不上。
她急得抿紧了粉唇,水汪汪的杏眼泛起一圈红,双手微微打颤,端是跟这衣服较上劲儿了。
赵玠等了许久不闻屏风后面的动静,忍住了没有回头,“阿箩,穿好了么?”
魏箩声音闷闷的,“没有。”
赵玠一句话点出她的窘迫,“是不是不会穿?”
魏箩隔着屏风狠狠瞪了赵玠一眼,听听这是什么话,他怎么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她合该就这么笨么?偏偏魏箩还没有办法反驳,握着丝绸系带的手紧了紧,“你叫金缕或者白岚进来。”
赵玠唇边溢出一抹笑,“她们两个若是进来,本王便不能跟你说话了。”这便是拒绝的意思。
魏箩不说话。
赵玠看着前方,“你若是不反对,我便进去帮你穿了。”
魏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除了薄罗衫儿没系好以外,其他地方都穿得好好的,也就没有吭声。
赵玠举步绕到屏风后面,看见屏风后面的小姑娘,脚步一顿,乌瞳深了又深。魏箩刚从浴池里出来,小脸蛋蒸得粉莹莹的,泛着薄薄一层红晕,杏眸黑亮,仿佛蒙了一层水雾,氤氤氲氲,明明勾人得不行,偏偏眼神无辜,让人更想夺走她这份天真。视线往下,她的衣服确实都好好地挂在身上,只不过领口在方才穿衣服的过程中微微下滑,露出羊脂玉一般的脖颈和胸口,水珠从她的下巴滴下来,慢慢地滑进肚兜边沿里。许是刚洗完澡没来得及擦干身子,衣服半湿,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玲珑有致的娇躯,比不穿衣服还要引人遐想。
魏箩大概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多么诱人,所以才会毫无防备地让赵玠进来。
赵玠稳了稳呼吸,上前看了看,很快便发现症结所在,“傻姑娘,你把衣服穿反了。”
魏箩低头仔细看看,恍然大悟:“我就说那带子怎么系都不对呢……”薄罗衫儿里外反穿了过来,那根丝绸带子自然也错了位,难怪她系了半天都系不上。若是搁在平时她一定能发现的,今日因为赵玠在场,她又羞又急,才会没有发现。
赵玠含笑望着她,“把衣服脱下来重新穿吧。”
魏箩脸上一红,把他往外推,“我知道怎么穿了,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他私闯她房间的事儿她还没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