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朱大鹏跟朱重八也许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即便有,已经融合在一起的灵魂,也未必就能因此而崩溃。下一个瞬间,所有困惑和迷茫统统消失,朱八十一心脏,忽然变得无比轻松。粗糙结实的手掌,不知不觉就朝腰间的刀柄摸过去。感受到刀柄处传来的冰冷,杀气从头到脚弥漫而出。
“禄大人,你掌心上写的是什么?”就在他即将把杀猪刀抽出来,下令将朱重八就地斩杀的时候,胡大海忽然走上前,一把扯住了逯鲁曾的胳膊。
“没,没什么!通甫,你轻点。老夫可不是什么赳赳武夫!”老进士迅速翻过手背,掌心处的酒水早已混成了一团,字迹彻底消失不见。
“你不是赳赳武夫,但你心中却藏着一把刀!”凭着对老进士性子的了解,胡大海虽然看不清其掌心的字,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都督,别听他的。这老东西鼠目寸光!”
鼠目寸光?苏明哲、黄老歪等人不明就里,立刻全都傻了眼。如果替自家都督定下发展大计的逯鲁曾是鼠目寸光之辈,那大伙岂不全城了傻子?毕竟在逯鲁曾献策之前,大伙谁也没想到跃过宿迁等地,直接飞夺淮安。然后取淮泗之精兵,江南之粮秣,以图天下!
正诧异间,却看到逯鲁曾暴怒,一把推开胡大海的胳膊,叫着对方的名字大声咆哮道,“你,胡大海,你要效当年项伯故伎么?今日不除此人,十年之后,老夫早就化作一捧黄土。而大总管和你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杀此人,日后比大伙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朱八十一被喝得打了个冷战,手掌又缓缓握住了刀柄。鸿门宴这篇,是朱大鹏高中时背诵过的。当日亚父范增建议项羽杀刘邦,项庄舞剑,而项伯却用身体给刘邦做了掩护。后来项羽兵败,项庄,项伯这些人什么结果朱大鹏没记住,但刘邦麾下,连韩信、英布这样的功臣都不得好死。那与项羽有血缘关系的项伯,恐怕也不可能善终。
杀,必须现在就杀掉此人。那历史上的朱元璋,可是个大杀功臣的主。连追随他起家的老弟兄都留不得,更何况曾经的竞争对手?
朱八十一的心脏猛地一抽,全身的血液都涌到的右臂上。然而还没等他将杀猪刀拔出来,却又听胡大海厉声断喝,“胡某将来会死在谁手里,胡某不知道。但是胡某却知道,此刻鞑子还没被赶走,大都督不能给人看笑话!”
“笑话,古来成大事者,岂有拘泥小节之辈?况且他今天来得原本就很无礼,都督杀他一个牌子头,天下豪杰有谁会知道真正原因是什么?”逯鲁曾被胡大海逼得接连后退,马上就要顶住了墙壁,嘴里涌出来的话却依旧寒气四冒。
这句话,却是阴到了极处。朱重八有本事,这一点朱八十一知道,胡大海知道,在座众人知道。但外边的英雄豪杰们,却是谁也不知道。包括朱重八的主公郭子兴,都只拿此人当个牌子头用。根本没意识到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而朱重八和郭子兴的养女两个,此番到淮安却是兴师问罪而来,初衷非常无礼。朱八十一因为恼怒杀一个牌子头泄愤,也无可指摘。包括郭子兴,知道后都只能自认倒霉,绝不敢为此说出任何话来!
“天下人不知道,但都督自己心里知道!”胡大海向前紧逼一步,继续高声说道,“况且都督今天杀了朱重八,谁能保证日后不会出现一个李重八,张重八。如果只要对方稍有些本事,就必须杀掉。天下那么多豪杰,都督杀得过来么?”
‘是啊,杀得过来么?’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掌心处的刀柄热如火炭,‘今天杀完了朱重八,明天就得去杀张士诚,然后再去杀陈友谅。还有刘福通、芝麻李、布王三,这些人也都是潜在的威胁,也不能全都留着。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去当二鞑子?反正蒙元朝廷的目标,也是杀光这些华夏豪杰,自己跟他们的目标完全一致!’
“朱重八虎视鹰盼,日后必将龙游九天!届时,尔等必将追悔莫及!”老进士被胡大海问得气夺,后退了半步,将身体依在墙上,喃喃地补充。
“你又怎么知道咱家都督,必不如他?”胡大海却迅速向前顶了一步,瞪着老进士的眼睛追问。“那朱重八再有本事,可曾练出了新军?可曾铸出了火炮?可曾独创以烧酒洗伤之法,令麾下弟兄不再因为伤口溃烂而死?可曾以风车推磨,以水轮锻铁?可曾精兵简政,让百姓得意休养生息?可曾兴办学校,让读书声郎朗于耳?既然这些他都没做过,你又怎能认定咱们家都督,一定就比他差?”
“这,这,老夫,老夫。。。。。”逯鲁曾用屁股顶着墙壁,喃喃不知所云。说朱八十一不如朱重八,恐怕淮安军上下都不会答应。而说朱八十一一定强于朱重八,今日所献杀计,就彻底成了笑话,自己的老脸实在有点儿没地方搁。
“都督!”胡大海猛地转过身,冲着朱八十一长揖及地,“今日不妨且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去对付鞑子。待日后驱逐了蒙元,胡某愿陪着都督和此人一较短长!”
‘是啊,即便他真的像历史上那样雄才大略。安知我朱八十一就又注定比他差?’朱八十一伸手托住胡大海的胳膊,心潮澎湃,‘他再强,也不过是一个古代英雄,而我朱八十一,却融合一个来自六百多年后的灵魂,接受了六百多年的人类知识积累。如果平白多了六百年的知识,还要输给他,我朱八十一本事也太烂了些,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况且我麾下,还有徐达,还有胡大海,还有陈德、逯鲁曾和苏明哲。有这么多齐心协力帮衬着,又何惧一个还没有长满羽翼的朱重八?’
想到这儿,朱八十一的眼睛瞬间恢复了清明。将杀猪刀拔出来,狠狠朝桌子上一扎,大声喝到:“胡通甫,点五十名弟兄,暗中保护朱重八,在他离开淮东路之前,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是!”胡大海先是一愣,然后满脸钦佩地拱手。
“都督!”逯鲁曾大惊,看着朱八十一,满脸竖子不相于谋。
朱八十一深吸了口气,冲着老进士轻轻拱手,“善公见谅,朱某没想过做楚霸王。但朱某却不敢信,我这个重九,比那个重八差。江南之鹿,还请善公教我如何逐之!”
第一百六十九章 昏事
不想做楚霸王,却有着和楚霸王一样的骄傲。鸿门宴上项羽坚持不杀刘邦,不就是因为心里有着强大的自信么?!结果呢,最后兵败亥下,自刎乌江,连个女人都没能保住。
几乎是刹那间,逯鲁曾就像甩袖子请辞,然而想到当日跟朱八十一论及楚汉旧事时,对方有关亚父范曾的那几句歪评,已经到了嘴边上的话又给硬生生的憋回了肚子里头。咬牙切齿了半晌,最终发出一声喟然长叹,“也罢,禄某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哪还管得了十年之后的事情?咱们先顾眼皮底下这些吧,但愿你将来不要后悔!”
“朱某不会后悔,也不会让善公做另外一个范曾!”朱八十一文绉绉地接了一句,哈哈大笑。
当日他骂范曾那句‘骄傲自大,目光短浅,把自家脸面放于楚国整体利益之上的家伙,怎么好意思做人家的谋士?’,不料歪打正着,刚好应了今天的景儿。老进士如果辞职,就是另外一个老范曾。非但起不到任何刺激效果,反而会被大伙所不耻。所以此刻肚子里头的火气再大,他老人家也只能强忍着,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撂挑子的事情来。
“嗯!”逯鲁曾闷哼一声,气得胡子上下乱跳。“小子,先别得意。禄某将来如果见你不争气,少不得也要学那伍子胥,死后将眼睛挖出来,挂在这淮安城门上!”
“放心!”朱八十一继续哈哈大笑,“您老一看就是个高寿模样,活一百岁都不成问题。到时候,陪着朱某和另外一个姓朱的疆场争雄,不亦快哉?!”
“哼!”逯鲁曾又闷哼了一声,满腔怒气无处发泄,走回桌案边,端起一盏残酒来朝自己嘴里猛倒。
“来人,喊店小二。再温一坛子花雕,捡大师傅拿手的菜随便端上几样,咱们今天喝个痛快!”朱八十一却不敢让老进士一个人喝闷酒,上前一把抢下杯子,冲着门口的亲兵大喊。
“喝酒,喝酒!”苏明哲和黄老歪虽然从头到尾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从自家都督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朝气。也跟着坐回了桌子边,露胳膊挽袖子大声嚷嚷。
“小二,上酒!菜也捡拿手的上!”站在门口的亲兵们更不清楚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见自家都督兴致正浓,扯开嗓子跟着凑趣。
很快,酒水和菜肴就重新摆到了桌案上。先前的残羹冷炙也都被撤了下去。受北方游牧民族习俗的影响,此刻两淮的酒楼里,吃饭已经不再是分席食之,而是所有人围着一张大八仙桌。所以众人推杯换盏,喝得好生痛快。不知不觉间,就都喝了个酩酊大醉。完全靠亲兵们搀扶着,才歪歪斜斜地爬上坐骑,再一路由人牵着马回到住处休息。
花雕酒喝起来虽然绵软,却颇有后劲儿。第二天早晨起来,朱八十一还觉得自己头晕晕的,看着身边的桌子腿儿也觉得歪歪斜斜。仔细回想昨天下午的事情,却发现记忆里大部分都是空白。隐约只记得自己喝了酒之后,好像一直在叫嚣着将来要和天下英雄问鼎逐鹿之类。而苏先生和黄老歪等人也跟着起哄,说要做什么开国元勋。至于除了朱重八之外自己都点了哪些英雄的名字,透漏没透漏真实的历史走向,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好在当时没外人!否则,传扬出去,才得了一个淮安就想染指天下,那可就乐子大了!”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湿毛巾,用力在脸上抹了几把,朱八十一于心中默默地自我安慰。
这年头,距离拿破仑说出那句‘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兵’还有好几百年,东方传统讲究得还是谦虚谨慎。红巾群雄中,除了徐寿辉那个粗胚,刚打下几个县城就忙着选妃子当皇帝之外,其他豪杰都相当低调。包括威望最高,实力最强,地盘儿也最大的刘福通,都只是自己封了一个丞相兼天下兵马大元帅而已。如果昨天大伙的酒后胡言乱语被传播开,不被外边的人笑做一群没见识的乡巴佬,才怪!
正暗自庆幸间,却看到亲兵统领徐洪三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冲着自己轻轻拱手,“报,主公,第一军刘副指挥使;第二军伊副指挥使,余长史;第四军吴指挥使,陈副指挥使;第五军吴指挥使,耿副指挥使,还有将作坊黄少丞,焦大匠,总管府苏长史,联袂求见!”
“等等,都谁?你刚才叫我什么?”朱八十一听得眼前直冒金星,扶着自己的脑门儿追问。
“除了第二军的胡指挥使,和第三军的两个指挥使,一个长史之外,其他文武,差不多都来了!”徐洪三想了想,笑呵呵地回应,“末将刚才称您为主公,苏长史昨晚特意吩咐大伙改的口。他说是您昨天下午答应改的。都督,难道您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主,主,主你个。。。。。。”朱八十一费了好大力气,才压制住了骂人的冲动。完蛋了,这帮马屁精连主公都叫出来了,估计昨天的酒后之言,已经在军中传了个遍。奶奶的,关上大门屋里头做皇帝,才多打了两斗谷子就想纳个妾,说得就是我这样的,当笑话讲都一点不走样!
“都督,他们,您有功夫见他们么?”徐洪三被弄得一愣,连忙躲开了几步,试探着询问。
“见,老子今天看看到底是谁带的头!千万别让老子抓到他,否则。。。。。。”朱八十一又羞又急,喘着粗气回应。猛然间,又发现前来求见自己的名单中好像少了几个人,停住脚步,继续大声询问,“胡通甫呢,这么热闹的事情,他居然没跟着一起搀和?”
“不关末将的事情,真的不关末将的事情!”徐洪三吓得又跳开几步,摆着手解释,“末将只是负责替大伙传话,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而来。至于胡大海,您昨个不是派他去护送朱重八去了么?这会儿不可能赶回来!”
“哦!”朱八十一又晃了晃脑袋,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朱重八前来告辞,自己好像安排过胡大海去一路护送。“老进士呢,还有老进士呢,你们怎么把他老人家也给落下了?”
“他,估计是昨天喝高了吧!”徐洪三大声回应着,目光不停地四下游荡。
‘这帮家伙肯定没憋着好主意!’一看他贼眉鼠眼的模样,朱八十一就猜到其中必有猫腻。然而既然昨天的话已经被传开了,再躲也没任何意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大步流星朝门外走,“让大伙去议事厅等我,难得人这么齐,刚好把如何攻打高邮的事情,大伙仔细谋划一番。还有,给李总管和赵长史的信抓紧时间派人送过去,别耽误了战机。”
“是,末将遵命!”徐洪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慌慌张张地跑去传令了。望着他的背影,朱八十一忍不住轻轻摇头,“这帮兔崽子,想当开国元勋都想疯了。也不仔细想想,这中间还有多远的路要走!唉,也罢!有这份心思,总比整天窝里互相算计强。反正那一天还远着呢,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本着躲不过去,索性就不躲的原则,他继续大步流星朝前院议事厅方向走。转眼间来到屋子内,只见帅案前人头攒动,淮安军中只要有资格出席的文武官员,除了实在赶不回来的之外,几乎全都到了。大伙一个个满脸喜色,交头接耳,热闹得好像要过年一般。
“嗯哼!”朱八十一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笑呵呵地走到帅案之后,一边慢慢往下坐,一边顺口问道,“不是每三天才议一次事么?怎么这才隔了一天,大伙就又都跑来了。手头事情都不忙么?还是北岸刚发现了大股敌军?”
话音刚落,苏先生已经越众而出。走到帅案前,冲着躬身施礼,“都督,有件要紧的事情,需要请都督您尽早定夺!”
“啊!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朱八十一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坐正身体,大声吩咐。
“是!”苏明哲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非常严肃地说道,“眼下淮安城内诸事已定,唯独都督内宅尚空。故而属下斗胆,请都督早觅佳偶,以安军心!”
“请都督早觅佳偶,以安军心!”众文武官吏仿佛事先排练过一般,齐齐躬身下去,大声附和。每个人脸上,都是无比的庄重。
“等,等等,等等!”朱八十一在帅案底下接连掐了自己大腿好几次,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太荒唐了,这也太荒唐了,自古以来有下属逼宫的,有下属拎着黄袍往主将身上套的,却从没听说过还有联合起来逼着主将找老婆的。并且还急成这幅模样,仿佛不马上给主将塞个老婆,天就会塌下来一般,“你们居然是为了这事儿来的?我成不成亲,跟军心有什么关系?莫非你们都闲坏了不成?”
第一百七十章 刑天
“非也,非也!”苏明哲眼下虽然处理政务越来越力不从心,在保媒拉纤方面,水平却水涨船高,“都督乃一军之主,哪里还有什么私事?我等不是闲坏了,而是担心都督的内宅继续空下去,难免引得某些居心叵测之人窥探。万一有妲己、褒姒之流窃据此位,则我淮安军危矣!”
“等等,等等,再等等!”朱八十一用力晃动脑袋,以保证自己的确睡醒。“娶错个老婆我就变成了商纣王和周幽王了,本都督的人品就那么差么?还有,居心叵测之人窥探,除了你们几个整天催着我找老婆之外,我怎么就没见到其他人?”
“都督说笑了!”苏明哲也陪着他摇了几下头,满脸凝重,“昨日那郭子兴之女是因何而来?万一那郭子兴真起了心思,托人向都督提出两家联姻之意,都督是拒绝还是不拒绝?”
“当然是拒绝了,那马大脚跟朱重八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本都督可没夺人所爱的癖好!”朱八十一想都不想,大声回应,“原来你们是担心这个啊!放心,本都督绝不娶她,她也没看上本都督!”
“都督此言大谬,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她看没看上谁有何关系?”苏先生摇头晃脑,继续忧心忡忡,“那郭子兴如果试图与都督成秦晋之好,当然不会管他家女儿的想法。直接托人去找了李总管,向都督提亲就是。届时,李总管见此事对反元大业有利,肯定会代都督答应下来。都督如果再想拒绝,恐怕就于礼不合了!”
“这。。。。。。”朱八十一嘴巴张得老大,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受朱大鹏那个灵魂的影响太重,他把这个时代的传统规矩给忘了个干净。总期待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而事实上,这个时代,男女之间,可没多少机会在婚期谈一场山崩地裂的恋爱。媒人拿着双方的八字和条件找彼此的家长碰一下,基本上就定了。至于当事人自己的意见,绝对是只能作为参考。
而马大脚的养父郭子兴,恐怕巴不得与淮安军将关系搞得更亲密些。自己的顶头上司芝麻李,估计也愿意看到自己早点讨一个老婆。更关键是,双方看起来还他奶奶的门当户对。淮东大总管朱八十一娶濠州大总管郭子兴的女儿,无论怎么看,都比牌子头朱重八娶自己负责保护的郭家大小姐,般配得多。
正呆呆发愣间,却又听见苏明哲继续没完没了的啰嗦道,“有女儿的可不止是郭子兴,定远孙德崖、洛阳布王三、襄阳孟海马,看年龄,应该膝下都有差不多及笄的女儿。即便没有,也可以临时认领一个。一旦人家主动提出来联姻,都督拒绝的话,必然会伤了盟友之谊。接纳的话,可就是引狼入室,不,引个陌生人进家了。”
“这,这么复杂?拿我现在就当众宣布,谁都不想娶行不行?”朱八十一被说得心烦意乱,借着几分未散的酒气大声嚷嚷。
“不可!”
“都督何出此言!您如果真的看上那长腿女人,直接派人抢了就是,何必如此自暴自弃!”
“主公万万不可!”
“主公若是没有子嗣,百年之后,将置我等的子孙于何地?”私下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劝阻声,一声比一声惶急。
“我百年之后?”朱八十一循着声音望去,正好看见试图朝人群后头躲闪的第五军一团长刘魁,“那个谁,刘焕吾是不是,你往藏什么藏?刚才就数你嚷嚷的声音最大!我百年之后事情都想到了,你想得可真够长远的!敢情本都督娶不娶老婆,不光影响到你们,连你们儿孙的利益都得受影响!”
不是正式议事,他又宿醉未醒,说出的话来难免随便了些。那刘魁听得先是脸色一红,随后就大起了胆子,低声回应道:“都督,末将也是实话实说。末将追随都督,一方面是感于大义,愿意陪着都督一道驱逐鞑虏。这另外一方面么,也有那么一点点个人的私心。那就是豁出性命去搏一个封妻荫子。都督昨天既然已经起了问鼎逐鹿之心,那日后打下来江山来,自然要当皇帝的。若是都督百年之后,没有太子即位,我等,我等子孙,该去辅佐谁?”
“这,这。。。。。。。”朱八十一完全语塞,宿醉初醒的脑袋,像刀扎一样疼得厉害。
他昨天不过是被朱重八给刺激到了,酒后说了几句豪言壮语。对于一个十**岁的年青人来说,这种情况再寻常不过。谁料想,居然被整个淮安军上下都当了真,一个个全都跟刚刚注射了半斤鸡血一般兴奋。
带着大伙打江山,然后自己当皇帝。然后太子和***们,仗着父辈的余荫,巧取豪夺,把整个国家搞得乌烟瘴气。然后就是官三代,官四代,官五代,数代之后,底层百姓再承受不住,揭竿而起,然后异族大举入侵。
然后就是留发不留头,吃糠喝稀的盛世。然后满屏幕的辫子子戏,人人想着当奴才时代的辉煌。官二代、官三代继续辉煌。。。。。
想到朱大鹏记忆里的这个无法摆脱的宿命轮回,朱八十一就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然而看到满脸殷切的刘魁和他身边同样满脸殷切的苏先生,黄老歪,吴良谋等人,他又忍不住想要摇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说古代就一定比现代差。古代也有古代的好处。比如说官二代这种鸟事,放在现代令人人侧目,在古代就是天经地义!什么逐鹿中原,什么封妻荫子,不就是打下江山然后分红利的文雅些说法么?要是谁敢不分,就是独夫民贼。死后至少还会被口诛笔伐五十年,甚至被踏上一只脚,永远不能翻身。
“都督,都督,末将说得都是肺腑之言,绝不是,绝不是有意干涉都督的家事!”见朱八十一突然笑得好生癫狂,刘魁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补充。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出于一番公心,我也没打算怪你!”朱八十一收起笑声,无奈地摇头。领先半步是圣贤,领先一步是火刑柱上的死尸。特别是人类思想发展史上,悲剧的例子比比皆是。朱大鹏乃为一个适应不了社会就躲在家中逃避现实的宅男,而他的前身朱老蔫,也同样不是个敢于特立独行的真英雄。想改变历史上的无奈轮回,首先他得保证自己能活下去,活得足够精彩。否则,哪怕知道得再多,也无法对眼前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我只是觉得此事颇为有趣!”看看忐忑不安地众人,朱八十一继续笑着摇头,“反正今天这里也没外人,咱们就关起门来自己臆想一下。假设将来取得天下的是咱们,我当了皇帝,你们都是文武百官。咱们的治理下的国家,老百姓的日子就更好过么?”
“那当然!”众人想都不想,七嘴八舌地回应。“都督心存仁厚,老百姓的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十倍。”
“淮东路的变化可以证明,这才三个多月,老百姓的日子就好了许多。眼下只有从黄河北面朝南逃难的,从没听说过咱们淮东路的老百姓往蒙元那边跑的!”
“可不是么?咱们这边,商税只交一次,就不用再交了。蒙元那边,你要是没个后台,来来回回不知道要交多少次呢。要是贩运的货物利薄,到头来把货物全赔光了,都不够缴税的!”
“是啊,我们老家那边,有人去城里卖灯芯草,结果走到城门口看了看,自己将车子推到路边,将灯心草卸下来,一把火全给烧掉了。”
你一句,我一句,话里话外透着股子难以掩饰的自豪与自信。朱八十一根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咳嗽了几声,继续问道,“好吧,咱们再假设我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你们怎么就能保证我儿子一定合格?”
“那还不简单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钻洞。都督英明神武,养下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昏君?”众人又是想都不想,答应得信心十足。
“那可不一定吧,照你们这么说,商纣和夏桀是谁的儿子?富不过三代,又是怎么一种说法?”朱八十一摇头而笑,看着众人的眼睛追问。
“这。。。。。。”大伙被他问得全愣住了,半晌都给不出一个确定答案。有亡国之君,自然就有开国之君。开国之君想必也是个英雄豪杰,怎么几代之后,怎么就会养出一个亡国缪种来?而富不过三代,也是民间常见之事。第一代创业,第二代守成,第三代败家,兴衰更替不过是百年内的事情。按照他们先前龙生龙的说法,第三代岂不全是抱养来的,没有一个是骨肉亲生?
“大总管,大总管这里,跟别处不一样!”好一阵之后,还是记室参军陈基最为渊博,看了看大伙的脸色,犹豫着回应,“大总管是个天纵之才,所选给太子辅政的臣子,想必也都是老成可靠之人。太子即便真的有所,一时有所不察,他们,他们也会直言而谏,避免,避免有损国运之事发生。如此,子传孙,孙传子,一代代传下去,必将达到万世之治!”
“是啊,只要大总管能够选贤臣,远小人。自然可以避免苛政出台。必然会国运永昌!”众人眼睛顿时一亮,乱纷纷地补充。
“可历史上,几曾有过不败的帝国?”朱八十一轻轻用手指扣打桌案,努力斟酌着措辞。他现在脑子里头非常乱,根本不知道哪些是对的,那些一定错误。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人持着根长戈,跟外边的整个世界打了起来。头断,则以手代眼。继续持戈而舞,直到粉身碎骨。
第一百七十一章 包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