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物,我们要看看真正的宝物…”
“大总管,大总管亲手造的宝物,赶紧拿出來,别藏着了。我们都等不及了…”有人胆子大,知道朱屠户好说话,在人群里扯开嗓子嚷嚷。
“是啊,黄大人,大总管这次闭关半个多月,肯定不只是造出几件冰玉來…趁着天还沒黑,赶紧请他老人家给大伙展示一下真正的宝贝…”贵宾区中,几个已经把自己彻底绑在了淮扬商号这条大船上的地方名流,也拱起手,向黄老歪大声请求。
“几位稍待,大总管马上就过來…接下來的东西价值连城,所以抬得时候需要加倍地小心…”(注1)
说着话,黄老歪自己将身体蹲下去,逐寸逐寸检视脚下的木板。仿佛唯恐一会儿有人不小心摔倒,毁掉镇国之宝一般。
“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前可沒见黄老歪如此仔细过…”
“可不是么?大小他也是一局主事,把自己弄得像个下人一般,就不怕给大总管丢脸?”
“估计是故意做给大总管看的吧…他一个工匠头子,如今能跟禄老夫子平起平坐,肯定是非常懂得如何讨大总管欢心…”
。。。。。。
观礼台下,又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一方面是为了黄老歪刻意表现出來的谨慎,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黄老歪原來的出身。以一介匠人位列六部,这可是古往今來独一份儿。虽然眼下还叫工局主事,但万一朱佛子得了天下,可不就是工部尚书么?以朱佛子的宽厚性子,岂会无缘无故亏待了从龙老臣?
黄老歪却继续检查他的木地板,对台子下的议论声充耳不闻。直到确定不会有人在上面滑倒或者绊倒了,才重新站直了身体,冲着院子里大声喊道,“好了,请大总管带着宝物上來吧。外边的人,都等着急了…”
“是…”院子中,有人大声回应。随即,一小队士兵肩扛手抬,以非常缓慢的步伐,将一面半人多高,蒙在绸缎下,像是板状物体抬了上來。
紧跟着上台來的是淮扬大总管朱八十一,只见他先笑着冲所有人拱了拱手,然后又抬起头來,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接着,亲手将板状物品转动了个方向,使得其尽量避开傍晚夕阳的余光。随即,猛地将手臂向下一拉,刷,将红绸布下面的宝贝暴露了出來。
“啊…”所有人,都猛地向后退了半步,斜歪着身体,惊呼出声。他们看到,台子上的板状物里,是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包括自己,颜色鲜活,眉眼分明,甚至连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清晰可见…
注1:玻璃镜子在中世纪的欧洲,被视为国宝。一个法国的皇后结婚,威尼斯送的礼物,就是一面小小的镜子。现在看來非常搞笑,当时却是最昂贵的东西……价值十五万法郎。
第二百六十章 宝物
高矮胖瘦,黑白美丑,包括某些人眼里瞬间涌起的贪婪,都被这面八尺高,三尺宽的巨大玻璃镜子给照了出來,毫末必现。
这个时代并不是沒有镜子,可那些镜子里头最好的,也不过是青铜所造,大小不过数寸,照出的人影也算不上太清晰。并且受材料的反光能力所限,距离稍远,角度稍偏一些,就开始失真。根本不可能像玻璃镜子这般,将周围的人一股脑地全都照了出來。
镜子的最大用途,是给女人对座梳妆。而任何一个时代,哪怕到人以泥土为食的末式,高墙大院之内,也不乏一笑倾城的绝世美女。舞榭歌台之中,亦不缺为了美人一掷千金的豪客。因此,在片刻的失神过后,展台下绝大部分商贩,都迅速意识到了此物的价值。有些甚至再也按奈不住,直接冲向了淮扬商号的侧门,准备在第一时间买到镜子,将其贩往全国各地。还有的人则一把拉住自己的仆从,用咆哮般的声音吩咐,“快,快跟我回去找夫人取钱。取,取金子。能拿多少就去拿多少。买,买股本票子…过了这个村,保证沒这个店儿了…”
“姥姥,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贩不了镜子还买不了股票?…”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周围的看客们手捂褡裢荷包,跟在第一波醒悟过來的人群之后,发了疯般朝淮扬商号的侧门冲去。准备赶在今天关门前的最后时间段,将身上所有都换成淮安商号的股本,明天开始坐地生财。
到了此时,已经不需要朱八十一再解释任何东西了。不像水泥、香皂等物,还需要他做一些演示,大伙才能弄懂其用途。镜子里边一张张兴奋的面孔,已经很好地演示出了大伙想知道的一切。得意地笑了笑,他叫过來余常林和郑子明,将接下來应付合作者以及各家掌柜的事情,交给了二人负责。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施施然而去。
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这是他从另一个世界记忆里学來的重要原则。与合作伙伴做生意上的谈判,十个他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一个被大家族从小当作搂钱耙子给培养出來郑子明。操弄各种手段,对付领地内明里暗里的反对者,他也自认远不如做了一辈子官儿的逯鲁曾。至于练兵和打仗,当把从另一个世界学來的那些皮毛都用光了之后,他亦慢慢被徐达、胡大海、吴永淳和吴良谋这些天才人物给甩在了后边。至于吟诗做赋,花样文章,如果不做文抄公的话,他恐怕连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屡试不第的老童生都不如。那么,与其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给别人添乱,还不如节约出一点时间,把心思都用在自己最拿手的地方上。
而他最拿手的地方,除了六百年的历史积累之外,恐怕就是工业产品的制造了。另外一个世界來的那个工科宅的灵魂,虽然很沒良心地把大部分知识都还给了学校,但十二年义务教育,外加四年大学工科,毕竟不是白念的。再加上后來在基层里边的数年实战,足够他应付大多数中世纪的工业难題。
所以,当决定要将扬州城的这六十多万灾民作为工商业人口來安置时,朱八十一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两大原料最低廉的初级工业产品,水泥和玻璃。前者应用范围极为广泛,即便质量无法与后代的工业水泥相提并论,至少,在修筑城墙和房屋方面,比糯米浆拌粘土好用得多,并且实际造价也不比后者高昂。
至于玻璃,朱八十一能第一时间想到它,则是因为其美妙的“钱途”。要知道,即便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二十一世纪,依旧有无耻的商人,把高纯度的石英玻璃当作“冰玉”或者“人造水晶”來忽悠,并且能卖出令人目瞪口呆的高价來。差不多级别的产品拿到十四世纪,当然不愁沒有土豪追捧。更何况,真的着了急,他还可以请逯鲁曾等人出马,围绕这玻璃制品做许多花样文章,然后美其名曰“情怀”。。。。。。
造火药,造水泥,造肥皂,造玻璃。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陷入半疯魔状态的人群,朱八十一赫然发现,自己在穿越者路上,已经走得越來越肆无忌惮了。不过,此时此刻,他心里却沒有任何惶恐不安,相反,更多的则是,一种总算沒白來一回的自豪。
在另一个世界的朱大鹏读过的穿越故事里头,凡是个文科生,都能靠抄袭后世的名作,成为一代文豪。随便使出个计策來,就能让蔡京、严嵩这种老谋深算的奸臣被耍得团团转。自己才将黑火药的完美配方提前了一百多年,将玻璃镜子从威尼斯挪到了差不多同一时代的扬州,有什么需要惶恐的?况且很多工艺,对这个时代的能工巧匠來说,其实就是一道窗户纸。就是差有人伸出根手指头去戳破罢了…
不过在玻璃的生产制造方面,他还是花了一番力气的。这东西在中国出现得时间其实非常早,最迟不会晚于汉代,在大元朝的顶级富豪家里,也不难见到。但截止他开始尝试烧制玻璃这一刻,中国的工匠依旧沒能攻克玻璃的脱色和压制问題。所以无论是朝廷的罐玉局,还是民间的药玉窑,烧出來的都是五颜六色的一团玻璃原坯。非但颜色完全靠老天來决定,其浑浊程度,也往往令人扼腕。所以往往只能被雕琢成一些价格不菲的饰物和摆设,大户人家看不上,普通百姓高攀不起,地位非常尴尬。
朱八十一的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里头,有关玻璃生产的内容也不多。但基本脉络却非常清楚。除了用焦炭产生的高温,让原料融化得更彻底之外,在材料筛选方面,也尽量避免了杂质较多的石英砂,而采用了造价相对高昂的纯净石英石,手工挑选无色大块,然后研磨成粉入炉。反正玻璃这东西在短时间内,注定要走中高端路线,成本方面的少量增加根本不需要考虑。
至于最难解决的除浊和脱色问題,则又采用了当初试制火炮时所采用的方法,给出个大方向,然后带领着工匠们,分多组公关,不计成本的反复实践。如此不计成本所生产出來的原坯,残留的矿物颜色已经非常淡,透明度也基本上不输于从海上运來的“大食玻璃”。用以压制玻璃杯,玻璃板和其他玻璃物件,基本上能算达标。但距离朱八十一所了解的石英玻璃,还是存在一定差距。
于是乎,他又将各组工匠们在实践中总结出來的数十种配方,重新筛选分类,划分方向。将能生产出彩色玻璃液的工艺,干脆向更绚丽方向发展;将已经接近后世无色玻璃的生产工艺,则精益求精。再加上后世已经严禁使用的,但在三无企业中广泛流传的白砒霜,一种高能耗,高污染,高成本的石英玻璃,终于出炉。
由于质量不稳定的关系,每批次当中的不够纯净的部分,自然就回炉去做各类器皿。达到标准的部分,则挑选出來用作制造镜子和其他一些一些秘密用途。然后再经过几天的精心准备,一场堪称完美的玻璃产品展销会,终于大功告成。
又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朱八十一当然是神清气爽。然而才从展台旁离开十几步,老进士逯鲁曾,却已经铁青着脸迎了上來。
“主公欲以墨家之术逐鹿天下乎?臣老,不堪随侍左右,特來向主公乞骸骨…”还沒等朱八十一主动打招呼,老夫子劈头盖脸就來了一大串。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來说,已经过了七十岁的他,绝对已经算是风烛残年。因此对个人生死荣辱已经看得不是很重。仅剩下的希望,就是看看自己挑选出來的孙女婿,这辈子到底能走多远,到底能给孙女带來怎样的荣耀和幸福。
所以对于最近这段时间,朱八十一把大事小事都推给自己和苏明哲等人,一头扎进了作坊里摆弄玻璃的行为。老夫子心里非常不满。在他看來,虽然火炮和火枪,能以最快速度,将淮安军战力推到了当世无双的地步。但制器一道,依旧是小术。真正可以用來驾驭天下的,依旧是已经从西汉传承到现在,并且被历史证明切实可行的儒家绝学。
不过,朱八十一只是从侍卫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就彻底把老夫子弄沒了脾气。那是由两片顶级玻璃经过雕琢磨制而成的小东西,镶嵌于玳瑁做成的框子内,左右还各有一个架子。支在耳朵上,立刻变成了逯鲁曾的另外一双眼睛。将早已模糊了多年的外部世界,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此物乃为老花镜,是孙婿在工坊里偶然所得…特拿出來孝敬您老…”趁着逯鲁曾被突然恢复清晰的眼前世界吓了一跳的时候,朱八十一笑着说道。
然后,迅速绕过老夫子,快步而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武学 上
“主,主公,此,以上贿下,乃为,乃为。。。。…”直到朱八十一走出很远了,逯鲁曾才追着他的背影抗议。然而声音却弱弱的沒有任何底气,除了他自己和身边的嫡亲侍卫之外,根本不可能让其他任何人听得见。
老花镜,身为一方诸侯的朱重九,放下身段钻进工坊中十七八天,就是为了给臣子打造一幅老花镜。如果故意忽略其他玻璃器皿和玻璃镜子,光是这幅老花镜,大总管的行为,就不能说是玩物丧志。而是明主为了抚慰忠臣之心,不惜自贱身份,与匠户百工为伍。这,绝对是可以流传千古的佳话。丝毫不比李世民割须做药引,给魏征吊命來得差。
对,就这么写。回去后告诉陈基他们几个,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忘了。老花镜才是主公此番屈身于工坊的真正目的,其他,其他全是随手鼓捣出來的附属物。
短短的数息之间,逯鲁曾就捋顺的正确的主次关系。登时脸色也不青了,背也不驮了,带着老花镜,迈开四方步,施施然走向了附近的官衙。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他这个长辈來把关呢,陈基和叶德新等人虽然也很努力,但毕竟年纪青了些,经验稍嫌不足。而苏明哲,他还是继续替主公管着钱袋子好了,军国大事,他一个胥吏怎么可能弄得懂?…
朱八十一可是不知道,自己的一幅老花镜,能让逯老夫子生出这么多联想。对于他來说,既然花费了那么大的代价研制出了玻璃,将此物的相关产品尽可能多地开发出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在朱大鹏所生活的那个时空,任何一样新材料的诞生,随之而出现的,都是成系列的产品。不这样,商家根本无法收回研发成本。而研究者自己,也早已形成了固定的思维模式,会主动去尽可能地开发衍生产品,为整个企业谋求最大利益。
玻璃首饰,玻璃摆设,玻璃器皿,玻璃板,玻璃镜子,还有实验室用的量杯,烧瓶,凡是后世曾经出现过的,他都可以指点或者带领淮扬大总管府和淮扬商号的能工巧匠们去研发。通过玻璃制造业,尽可能多地吸纳扬州城内的闲散劳动力。同时,为整个淮扬地区培养足够多的初级产业工人,为将來整个地区的初步工业化转型,打下坚实基础。
的确,他不懂如何治国,对揣摩人心,也不是很在行。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一个实现了初步工业化转型的国家,将迸发出何等的活力。如果沒有伦敦上空的滚滚浓烟和机器轰鸣声,区区的英伦三岛,怎么可能打下一个横亘全球的日不落帝国。而同时代的我大清空有上亿人口和世界上数得着的充盈国库,在跨海而來的风帆战列舰面前,却只有割地求和的份儿。非但打不赢,甚至连继续打下去的勇气都沒有…
正踌躇满志地想着,耳畔忽然又传來一声问候,“都督,您终于肯从破砖窑里出來了…末将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啊?”朱八十一微微一愣,收回飞到天边的目光,刚好看见胡大海愤怒的面孔。“通甫,你何时回來的?淮安那边,最近有大事发生么?”
“淮安无事,但末将听闻都督最近在扬州所做所为,特地赶了过來…”胡大海板着脸,拱手肃立。
又一个來进谏的…朱八十一摇了摇头,讪讪而笑。麾下的武将当中,他最倚重的,无疑是成长迅速的徐达。而最为欣赏的,却是眼前这位在后世评书中只有三板斧本事的胡大海。武艺高强,作战勇敢,并且光明磊落。看问題的眼光和角度,也非常独到。先前众人都对朱元璋起了杀心时,只有他,站起來据理力争。也只有他,在这个乱世中把道义看得比山还重,宁可受自己的责罚,也不愿意看到淮安军的战旗被阴谋所玷污。
“都督此刻,掌控淮安、高邮、扬州三地,背负全军十万将士和治下四百万百姓期望。一步走错,恐怕就会使得数万人死无葬身之地。故而都督切莫。。。。。。”被朱八十一满不在乎的动作气得两眼冒火,胡大伙咬了咬牙,大声提醒。
“通甫,你先看看这个…”朱八十一却又笑了笑,转身从亲兵手里拿过另外一个长长的木头盒子,将里边一个青铜打制的长筒拿了出來,双手递给胡大海。“看过这个,从这头往远处看。看过之后,你自然明白,我花费半个月时间蹲在工坊中,到底值得还是不值得…”
“此物?”胡大海皱了皱眉头,将信将疑。临來之前,他可是找心腹幕僚仔细商量过的,要怎么样才能让朱都督在不太感觉尴尬的情况下,放弃最近的本末倒置行为。谁料到自家都督根本不按常理接招,一个短粗的青铜管子,就把自己给打发掉了。
但是,将青铜管子放倒眼睛上之后,他立刻就知道了,朱八十一不是在敷衍。远处运河上的船帆,被刷的一下就拉到了鼻子尖上。非但桅杆和横木被看得清清楚楚,连拉帆用的旧缆绳,都一根不落地被收入了眼底。
而自家总管的声音,却好像充满了魔力般,继续在耳旁循循善诱,“你把管子拉长,慢慢拉。对,不要太快,要给眼睛留下适应时间。这是三根管子套接出來的。可以自己调整长短…”
胡大海根本说不出话,屏住呼吸,继续拉动铜管。视野里的船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连竹制船帆上的腐朽斑点,都历历在目。顺着船帆往下移动,则看桅杆上正在晒太阳的家猫,还有正攀着缆绳淘气的孩子。一切都那么近,那么真实…
作为一军指挥使,胡大海根本不用任何人提醒,就知道手中的宝物意味着什么。从数里之外看清楚敌军的一举一动,若是斥候配上,就能提前至少一个时辰发现敌情。而主将在战斗中能手握一件此物,则能清楚地看到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今后,战争的指挥模式,将发生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每一步都料敌机先,将不再是书呆子的梦呓,而是即将发生在眼前的现实。
“此物名为望远镜…可让人的眼睛看远数倍…本都督蹲在工坊中半个多月,最想得到的,就是此物…”朱八十一的声音继续在耳畔回荡,听起來依旧像原來一样和蔼可亲,却让胡大海的额头上,冷汗滚滚。
“末将,末将鼠目寸光,差点,差点坏了都督的大事。请,请都督重罚…”迅速后退半步,胡大海一个长揖做下去,低头认错。已经揣进怀里的望远镜却无论如何不肯交出來了,拼着被徐洪三等人耻笑也在所不惜。
“你怕我做错事,断送了整个淮安军的前程,有什么错?”朱八十一笑了笑,柔声抚慰。“不过。。。。。。”话锋一转,他的声音渐渐变硬,“这个望远镜,却不能给你。本都督拿着还有大用,你必须将他还回來…”
“都督,都督。。。。”胡大海弓着身子,连连后退。“末将,末将已经知道错了。末将这次回扬州,是事先向大总管府请示过的。苏长史亲自批复的回执,准了末将來扬州十天公干…末将麾下的余长史,也被都督给调去做商局主事了,末将都沒跟都督发过任何牢骚…用一个余长史跟都督换一架望远镜,末将,末将已经吃了很大的亏…”
“胡说,余主事是人,又不是物件…怎能拿來讨价还价?”朱八十一知道胡大海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笑着打断,“这件望远镜是样品,上面沒有编号。镜面也不够大。给你们配发的,是改进过的。比这个效果还要好得多…”
“都督,都督此言当真…”胡大海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将带着体温的望远镜掏了出來,恋恋不舍交还到朱八十一手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朱八十一白了他一眼,沒好气地说道:“此物第一批一共造了六十架,每一架上面都有编号。每个军,都会配发十架,由各个指挥使自行调配。但是,谁要是弄丢了,就直接撤职法办。如果让此物落到了鞑子手里,本人和其直属上司,一并追究…”
“应该的,应该的…”胡大伙又惊又喜,大声附和。他可以领十架望远镜,给麾下三个战兵团长都配上一架,再配几架给斥候。以后打仗时每个团长把望远镜以举,指挥台上有什么命令,临近队伍出现了什么情况,转个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必再等着传令兵的到來,白白地错失战机…
“既然來扬州了,就别急着往回赶…”朱八十一点点头,又继续吩咐,“总管府在扬州城内划了块地,准备建一座专门培养将军的武校。眼下还沒有先生和课本,你们几个指挥使,每人将自己的作战心得写下來,供学员领会揣摩。每个人都必须写,不得藏私。今后各军扩编,营级以上将佐,都必须是武校培训过的。否则,不得担任实职…”
第二百六十二章 武学 下
“主公,这,这恐怕不太,不太符合。。。。。”胡大海又愣了愣,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自宋以來,文官们就巴不得武将都变成白痴才好,有谁想到过建立专门的学校來培养武夫?而是他这种所谓的将门,虽然不满于文官们的做派,却也绝不会将给为自家的兵法秘籍拿给外人分享。以免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影响了自家子侄的饭碗。
“沒啥合适不合适的…咱们眼下所做的事情,有几件附合传统?”朱八十一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胡大海的反应,笑着反问。“正如王荆公所说,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咱们所用的武器变了,作战的方式自然也跟着变。而沒有人比咱们,更了解火器作战的特点。”
“这,末将,末将说得不是这个意思…”胡大海立刻闹了个大红脸,摆着手解释。“末将,末将以前所学,很多现在都派不上用场。而这大半年來练兵和交战所得,又是只鳞片爪,乱糟糟的很难登大雅之堂。贸然拿出來,怕是,怕是会丢都督的脸…”
“我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朱八十一看了他一眼,继续大笑着回应。“只鳞片爪沒关系,把徐天德、耿德甫、你、吴永淳和吴佑图、刘子云他们几个的心得汇总起來,互相参照,再酌情删减合兵一下,就差不多了。咱们淮安军所用的武器,恐怕前人连想都沒想到过。所以如果咱们总结出來的东西都不成的话,其他人所写出來的,恐怕更是闭门造车了…”
“这,这。。。。?”胡大海摸着自己的头盔,无言以对。自家都督的话,说得的确在理。眼下的淮扬大总管府和淮安军,的确走在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上。除了自己不断探索总结之外,前人的很多著作和经验,恐怕未必能有多少借鉴作用。当然,在大战略上,那些古圣先贤的论述还是非常精辟的。但一个以百夫长和千夫长为目标的武学当中,恐怕最需要不是什么《孙子》、“六韬”之类的战略理论。而是需要教导学员们如何去扎扎实实地完成某个战术目的,如何扎扎实实地将主帅的命令贯彻执行。
“我准备在武学里边,先开炮科、步科和水战三个体系,培训期暂时定为半年,学员以扬州、淮安和高邮等地开过蒙,但是愿意投笔从戎的读书人为主。学业结束后,就派到各个军去做副连长和都头。届时如果战事不紧的话,就替换一部分都头和连长到学校來,逐批接受培训…”见胡大海依旧满脸不解的样子,朱八十一继续耐心地补充。
开办武学绝对不是什么一时心血來潮,而是现实的需要,逼着他不得不这样做。打下了高邮和扬州两地之后,淮安军的兵力,又面临着一次大的扩充。而以往的经验表明,因为基层军官的严重短缺,会导致部队的质量严重下降。像原先那样,由他亲自带队,手把手教出一批骨干來,显然是不现实的。那么,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参照后世的模式,用武学來批量生产。
的确,这种批量生产方式局限性很大,很难培养出來徐达、胡大海这样的天才。然而在人才质量不足的情况下,以数量取胜,亦不失为一个稳妥办法。毕竟,眼下的朱八十一,不可能对着记忆中的评书《明英烈》,把里边叫得上名字的豪杰全都招揽在手。而采用了大量火器的军队,也的确不需要太多的名将。精确、死板,严格遵守命令和军纪,按部就班,才是近代军队的制胜法宝。剩下什么奇计,巧计,在机器一般精密的军队面前,往往就是一个个苍白的笑话。
此外,开办武学,也是将地方士绅彻底容纳进淮安体系的一个捷径。不同于刚刚打下淮安城那会儿,地方上的名流士绅,对淮安军和他朱大都督的未來还不太看好。即便由逯鲁曾出面召开科举,前來报名的读书人的数量也非常有限。如今,随着淮安军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胜利,随着淮安军所控制地盘的成倍增加,随着淮扬商号所展示出來的美好“钱景”,已经有许多士绅豪强,开始把赌注往他朱重九身上押。而豪强士绅们所采取的下注手段,往往非常单一。要么出钱入股淮扬商号,把自家的一部分利益和淮安军捆绑在一起。要么偷偷送家族中的非嫡出子侄前來投效,做好准备脚踏两只船。
把这些主动前來投效士绅子弟拒之门外,显然不是什么理智行为。这年头读书人金贵,士绅们既然送子弟做长线,也肯定不会送那些大字都不识的蠢货。所以无论是从凝聚民心方面考虑,还是从吸纳人才方面考虑,这些新來的年青人,都属于被欢迎之列。想要以最快速度将他们收归己用,并且最大程度上地保证他们的忠心,集中培训洗脑,就是唯一的选择。
‘校长好…’当联想到另外一个时空当中,某位像自己一样的光头被一群将星前呼后拥的场景,朱八十一就觉得志得意满。武学地名字他早就考虑好了,就叫黄埔。以后培训出來的人材,就是黄埔一期,二期,三期,四期。。。。。。。,虽然是统一模块,批量赶制。谁能保证,里边就不会出现几个惊才绝艳的四期生來…
“那,那末将,末将还有个不情之请,望都督成全…”正自我陶醉地做着美梦,胡大海却张开嘴巴,很煞风景地來了一句。
“啊,你说…是缺钱还是缺人,只要合理,本都督都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朱八十一瞬间被从梦境拉回现实,扭过头,大声回应。“另外,你的兵书也不白写。以后你们所写的兵书每印一次,就给你们一笔分润。别人的兵书中引用了你们的文字,也必须按照规定分润。就像眼下作坊里所试行的专利办法一样,哪怕是将來你们都作古了,相关的钱财也会分给你们的子孙,每年有专人负责审核,绝对不用担心被经手官吏贪污…。”
“不,不是那个意思,末将,末将真的不是要钱…”胡大海却沒有立刻说出他的要求,摆着手,原本古铜色面孔,变得黑里透红,几乎能滴出血來,“末将,末将不需要钱。末将当初投奔都督,原本就不是为了钱。说实话,末将当时做梦都想不到,都督,都督能给末将这么多…”
这绝对是一句大实话,淮安军虽然纪律严明,不准将领喝兵血,也不准将士们在战争期间抢劫勒索。但在给将士们的薪俸上,绝对大方到了旷古绝今的地步。对于眼下的胡大海來说,每月光是与指挥使相对应的岗位薪俸,就高达两百五十多贯。而在淮安商号成立之后,每一位高级将领又能拿到一大笔与职位相对应的股本,虽然永远无法出售,并且将來离开职位之后就要将相应股本收回。但以商号目前的发展态势推算,每个指挥使年底能分到的红利,恐怕也要将以万贯计算。
所有收入累加起來,胡大海的年俸,已经超过了大元朝的行省的丞相。当然,后者的贪污受贿所得并沒计算在内,也无不可能有一个清楚的数字。
“多么?”被胡大海这正直之人当面夸赞,朱八十一心里难免有一些得意,想了想,非常自信地宣布,“今后还会更多…你不知道,在极西之地有一个商号,靠着刀子和战船做后盾,把生意做到了全世界。眼下咱们淮扬商号还小,但早晚也会有那么一天…”
这不是他在做白日梦,在朱大鹏那个时空,大不列颠的东印度公司,便是这样一个怪胎…该公司在英国皇室的支持下,以区区七万两千英镑的本钱起家,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内,就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占据了从南非、北美到印度、香港的大部分土地,拥有领地内铸造钱币、指挥要塞和军队、结盟和宣战、签订不平等条约和在被占据地区就民事和刑事诉讼进行审判等一系列特权。全盛之时,连英国女王都得看它的脸色行事,公司的每一次会议,都能让整个欧洲为之战栗。
淮扬商号,以军工为主导,横跨多个行业的垄断性大国企,东印度公司,一步步走下來,才是眼下朱八十一的最终目的。他不过是一个工科宅外加一个杀猪汉,比什么军略权谋,最后肯定会被大元帝国和周围的红巾群雄撕成碎片。但比对这个世界发展方向的洞彻,却是得天独厚。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会像他一样,知道此后六百多年内世界上发生的变化。不会知道,资本这个妖怪,从诞生起,就注定要征服全世界,每根血管和每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肮脏。当然,这些血最好都是别人的,无关他自己。
“末将,末将相信都督的话。,末将,期待着那一天…”被朱八十一身上透出來的强大自信所感染,胡大海红着脸回应。“所以,所以末将,末将想,想请求都督,让,让末将家的几个晚辈,也,也去武学就读。学成之后就按咱们淮安军的规矩安置,末将,末将绝不给他们开后门…”
“这。。。。。?”这回,终于轮到朱八十一发愣了。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发现正直如胡大海,居然也有替自家晚辈谋取前程的时候。不过这恰恰说明,淮安军的发展前景,越來越被更多的人看好。反正士绅们的儿孙是人才,自家将领的子侄也是人才,他又何必假惺惺地去厚此薄彼呢…
“行…第一期就给你五个名额。以后,如果入门条件提高了的话,让他们各自过來,凭本事考…”想到这儿,朱八十一爽快地点头。
“谢,谢谢大都督…”胡大海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落了地,红着脸作揖。随即,又低下头,用极小的声音补充,“不过,都督,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好像是韩非子的话。跟王荆公沒啥关系。都督别生气,末将,末将读书少,很可能记错了。末将这就下去翻书,这就去,一定把正确出处给您翻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