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主公…”
“主公洪福齐天!”
。。。。。
众武夫们喜笑颜开,用自己贫乏的词汇,大拍朱重九马屁。谁都知道,前一段时间,自家主公几乎每天都往江湾新城跑,除了操持铸钱的事情之外,就是跟焦玉两个扎在一起,对火绳枪和神机铳敲敲打打。
所以神机铳的射速能提高一倍,在大伙看來,功劳肯定是自家主公的,至于焦玉焦大匠,充其量是给主公打了个下手,因人成事。而射程与四斤炮大抵相同的神机铳一旦解决了受潮和装填问題,就可以将淮安军的攻击力再度提高一大截。今后哪怕遭遇了同样装备了大量火炮的友军,也可以将后者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大伙别高兴得太早…”朱重九将手向下压了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多少轻松,“神机铳的问題解决了,火绳枪今后也不需要再带火绳了。但是,本总管肚子里的东西,差不多也被淘空了。将來很长一段时间,在咱们淮安军的武器,不会再发生太大的变化。顶多是在耐用性上,多少做一些改进。。。。。”
他的话,被淹沒在更响亮的欢呼声中。兴高采烈的淮安文武们,谁也沒留意到,自家主公眼神里,正露出來淡淡的遗憾与担忧。
从火绳到遂发,从简单滑膛到初步线膛软铅弹。短短几年时间内,在朱重九的推动下,淮安大匠院的工匠们,走完了另一个时空中接近一百年的武器升级进程。但是,作为穿越者的“福利”,至此已经基本消耗殆尽。本时空的历史也被搅得乱七八糟,距离记忆中另一个时空的模版越拉越远。
接下來的路,他必须靠自己來走,也许稍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第六十章 战前 下
虽然本身存在着许多缺陷,比起这个时代的其他官僚机构來,淮扬大总管府的效率还是高出了很大一截。会议开完的当天上午,足够装备一整个团的新式火枪和一百支升级版神机铳,连同相应的弹药,就划拨到了第五军手中。当天下午两点,第五军都指挥使吴良谋的身影,也急匆匆地出现在了大总管府的书房之内。
“你上次总结出來的四叠横阵,我觉得很不错。所以这次新式迅雷铳和神机铳一造出來,我就立刻想到了第五军。这里边,都是我能想到的进一步战术完善方向,未必正确,你拿去参考…”双方分宾主落座之后,先说了几句场面话,朱重九随即拿起一叠事先准备好的资料,笑着递给神情略微有些紧张的吴良谋,“这一仗,我不要求你攻城掠地,以实验新火器的威力,并且完善新战术为主。蕲州南面临江,西侧靠水,背后还有两座高山,守起來难度应该不会太大。但需要提防的是友军中的内奸,倪文俊毕竟是天完朝廷的左相,树大根深。他跟徐寿辉之间的冲突,责任也不完全在他头上。所以蕲州城内,难免有人会同情他。或者对徐寿辉已经绝望,准备交出城池换取自家的活路…”
“是,都督教诲,末将一定牢记于心…”吴良谋起身敬礼,双手接过资料。
“坐吧,沒有外人,不必这么拘束…”朱重九举手给吴良谋还了个礼,笑着补充,“因为不准备让你去攻城略地,战后咱们淮安军也不准备在蕲州那边驻扎。所以这次你去,只能带第五军团的一部分精锐战兵。数量你自己來定,但是要跟水师那边协商。首先,要满足守住蕲州,打退敌军的战略目标。其次,因为路途遥远,中间还隔着朱重八和彭莹玉的地盘,所以要仔细考虑粮草辎重的补给问題。免得出现什么以外,或者天气原因,水师那边一时无法给你输送物资,你自己就立刻断了顿。第三,就是要考虑伤亡问題,因为这一仗不是在家门口,也不是为了咱们自己而战,如果伤亡太大,弟兄们的士气肯定会受到影响。身为主帅,你必须通盘考虑,不得一味地贪功…”
“末将明白…”吴良谋想了想,用力点头。“末将准备采取轮战之术,先带两个旅过去。然后每隔半个月,从水上再运一个旅替换下其中一个。这样,蕲州城内,随时都会有两个旅的战兵防守。而替换下來的那个旅,则可以回到扬州继续休整,同时总结作战经验…”
“办法不错…”朱重九嘉许地点头,“新式迅雷铳和新式神机铳的样子,估计你已经看到了。最大改动就是把火绳引火改成了燧石击发。速度提高了许多,但哑火率也跟着成倍的增加。特别是对于训练不足的新手,临阵时哑火情况恐怕要超过三成。另外,燧轮和扳机的寿命,百工坊只能保证在四百次击发以上。如此一來,火枪的日常保养和维护就需要专门培训。你和焕吾、德山三个心思细密,我希望打完了这仗,你们能给我提出一套相对完整训练的方案出來…”
“末将知道,末将一定不负都督所望…”吴良谋想了想,再度用力点头。
“其他零碎事情,也都写在纸上了,你拿回去慢慢看。我今天不跟你多啰嗦。”朱重九笑了笑,起身吩咐,“下去练兵吧,估计徐寿辉的信使,不会來得这么快。你应该还有几天时间做战前准备…”
“是…”吴良谋立刻起身行礼,转头大步流星往外走。一脚跨过了门坎儿,却又慢慢倒着退了回來,“主公,末将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装,你倒是继续装啊,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去?…”朱重九瞪了他一眼,笑着撇嘴,“滚回來,有屁就赶紧放。别跟个应声虫似的,好像我是个不讲道理的暴君一般…”
“主公,末将,末将知错,请主公宽宥…”吴良谋紧绷着的肩膀,立刻松弛了下來,转过身,满脸讪笑,“末将是心里有愧,所以才不敢造次。绝对沒有对主公丝毫不满的地方…”
“有不满意的地方,也尽管说。我好像沒禁止过你们说话…”朱重九又瞪了他一眼,笑着吩咐,“真要是存心收拾你的话,我早下令夺你的兵权了。不会一直等到现在…”
“主公相待之恩,末将绝不敢忘…”吴良谋赶紧笑着给朱重九拍了一个大马屁,然后讪讪地说道,“韩老六那厮,的确辜负了主公的信任,他自己也后悔莫及。。。。。。”
“怎么,你觉得他很冤枉么?”朱重九将眉头一皱,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冷。
“不冤,不冤,他罪有应得…”吴良谋站直身体,用力摆手,“末将以为,主公已经很念旧情了。如果交给末将处理此事,少不得送他全家去挖煤…”
“你吴佑图能下得了那个狠心才怪…”朱重九笑了笑,不屑地摇头。“沒等动手,他先哭两嗓子,估计一切就都揭过去了。弄不好,你还得反过來给他赔礼道歉…”
“末将,末将,。。。。。”吴良谋脑门上开始出汗,满脸通红。临來之前,他的确是受了韩老六的托付,來试探一下自家主公的态度。沒想到目的还未达成,自己的底细却先被揭了个清清楚楚。
“算了,有情有义不算坏事,但把握好了度就好。毕竟咱们是准备立国,而不是占山为王,大称分金…”见吴良谋窘迫成了如此模样,朱重九摆摆手,笑着安慰,“你是个好将军,日后也必然是个帅才。但你还做不了一个文官,所以有些事情,就不要再操心了。”
“末将一定牢记都督教诲…”吴良谋额头上汗水变得更多,举手再度给朱重九行礼。
朱重九笑了笑,举手还礼,“去吧,替我带话给韩老六。他既然喜欢送人情,即就把因伤退役的老兵都给我照顾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还不知道把握的话,那就怪不得我刻薄寡恩了。毕竟我现在是整个淮扬的大总管,一言一行,都要影响到咱们所有人今后的前程…”
“是…”吴良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再度转身离开。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酌情考虑!”朱重九却从背后叫住了他,然后转身取了笔,飞快地在自家掌心写了一个名字,“记住这个人,如果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下手除掉,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态度,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请示…”
“是…”吴良谋心里猛地打了个冷战,仔细看了两眼,然后大声承诺。“末将绝不会辜负主公信任…”
“去吧…”朱重九笑着挥手,慢慢走了几步,将吴良谋送出书房门外。
后者则将资料放进一个皮口袋中,跨在肩头匆匆而行。三两步出了大总管行辕,飞身跳上马背。在亲兵的护卫下一路风驰电掣。直到回了军营当中,才轻轻对着天空吐了口气,然后拉紧战马的缰绳,半晌沉吟不语。
“怎么了,沒求下來情?都督至今还不肯原谅六子?…”副都指挥使刘魁正等得心急,听到中军帐外的马蹄声,赶紧起身迎了出來。
“主公根本沒有怪过他,何谈原谅不原谅…”吴良谋笑了笑,嘴角隐隐带上了一点儿苦涩。
沒过多责怪,所以自然无从原谅。在自家主公眼里,韩老六早就成了一个普通文官。该受处罚时就按照规矩处罚,该立功受奖时就按照规矩升迁。当年的并肩而战情义,早已消耗殆尽。
“不会吧,主公既然还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就说明沒有放弃他…你是不是领会错主公的意思了?…”刘魁根本沒听懂吴良谋的意思,裂开嘴巴,低声质问。
“用心做事吧,都督对咱们第五军抱的期许很重。你我今后只管好好带兵打仗就行了,别多管闲事。毕竟保着都督坐上江山,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而想坐稳江山,凡事就就不能沒个规矩…”吴良谋看了他一眼,大声叮嘱。
“那。。。。那。。。。。”刘魁还是不懂,急得抓耳挠腮。
行军长史逯德山却笑着拉了他一把,低声说道:“不是跟你说了么,别瞎操心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福缘。咱们是武将,就该干武将的事情。其他事情自然有文官來权衡。至于韩老六,以他那护短的脾气,去负责安置伤兵,未必全是坏事…”
“的确如此…”心中默念着一个人名字,吴良谋疲惫地点头。
如果是两年前的都督,绝不会给自己下这个暗示。那时候的都督身上缺乏帝王之气,却如朝阳般光明。
都督变了,早已不是当年黄河畔拎着把杀猪刀跟敌人拼命的朱八十一。而自己和大总管府内的很多人,却还沒意识到这种变化。至于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吴良谋也说不清楚。也许对于淮安军整体而言,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对于具体到其中某一个人,却不尽其然。
正如都督自己所言,他现在是整个淮扬的大总管。
而都督将來,则必将是开国之君。
第六十一章 绝响 上
陈友谅单手扶在城垛上,脸色比天空中的彤云还要黑。一串粉红的色血珠,缓缓从他的掌心处淌出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浠水防线被攻破了,蕲水大桥紧跟着易手,只用了短短不到半个月时间,天完帝国就仅剩下了老巢蕲州一座孤城。不对,假如把江南的池州和半个安庆路也算上的话,应该还不至于亡国。但那边的繁华程度怎么能跟蕲州比?天完朝的徐皇帝自打即位以來,把每年的大部分财税,连同抄沒所得,都用在了蕲州。将此城打造得宛若人间仙境。丢了蕲州,就等于将天完帝国的家底儿丢了一大半儿。况且以皇帝陛下那个性情,撤到池州后,少不得又要把在蕲州的事情重來一遍。到时候,被逼反的可不是左相倪文俊了,右相彭莹玉同样未必忍受得了他的骄奢淫逸…
所以在天完帝国新任金吾将军,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陈友谅眼里,守住蕲州,是保全天完帝国的第一关键。如果蕲州沒了,天完帝国也就彻底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对于安庆和池州的其他南派红巾弟兄來说,沒有徐寿辉这个暴发户皇帝,比有这么一个皇帝更要舒服。至少,大伙不用把本该拿來打造军备的钱,花在给皇帝陛下娶妃子上。
不过话又说回來了,正是因为徐寿辉的奢侈浪费,蕲州城才能坚守到今天。早在天完二年就用青色条石重新贴面儿的城墙,炮弹打上去只能砸出一个白色的小坑。而凭着坚固的敌楼、箭垛,以及各类齐全繁杂的防御设施,陈友谅从池州带回來的三千精锐,才能协裹着已经腿软脚软的御林军,苦苦顶住城外的一轮又一轮疯狂进攻。
只是如此一來,双方的伤亡率,可就成倍的增加了。并且死得全是天完帝国的老弟兄,城内城外都是…急于在新主人面前有所表现的倪文俊,将其麾下精锐部队全都搬了出來,根本不惜血本。而为了守住天完帝国的都城,陈友谅自己也使尽了浑身解术。倒是蒙元四川行省丞相达矢八都鲁和他手下的官军,这些日子好整以暇地在城外山丘上看起了热闹。仿佛一个大户人家的阔少,在看着两只野狗撕咬一般。
达矢八都鲁老贼的目的,是把南派红巾的血彻底放干。在他眼里,其实城里的徐寿辉也好,城外的倪文俊也罢,都属于需要被消灭的对象。彼此之间根本沒太大区别。
然而明明知道老贼打的是驱虎吞狼的主意,城内和城外的红巾军,却谁也无法停手。仗打到现在,双方已经都沒了退路,要么倪文俊干掉徐寿辉,凭借昔日袍泽的鲜血证明他对大元朝的耿耿忠心。要么徐寿辉干掉倪文俊,证明他这个天完皇帝天命犹在,对方大逆不道。城内城外,谁都沒有第三种道路可选…
即使有第三种可能,答矢八都鲁也不会准许其存在。他需要的是赫赫战功及一片永远不会再造反的土地,借此平步青云。至于战争结束之后,这片土地上还剩下多少人,根本沒必要在乎。反正在他和大部分蒙古贵胄眼里,老百姓就是户籍纸上的一个数字。今天割沒了,用不了多久便会再长出來。你不见当年丞相伯颜南下时,杀得尸山血海。这才短短七八十年光景,长江两岸的城市和乡村当中,就又变得人满为患。蒙古老爷们想找到一大片开阔无人的地方做牧场,都要反复折腾好几次才行。
所以,今天的血还沒有流够,太阳还沒有落山,答矢八都鲁老贼,还有宽裕的时间,逼着城内城外的红巾弟兄再流一回。抬头看了看西边的云层,还有云层下正在摆放火炮的敌军,陈友谅咬着牙推断。
那是天完朝廷以每门六千贯的高价,从淮安军手里求购來的六斤炮。射程远,威力大,炮弹落处,周围半丈远就再也站不起來一个活人。然而,这批镇国利器全都被倪文俊带给了蒙元,现在反过头來,又开始屠杀曾经的袍泽。
西边的天空慢慢变成了暗红色,彤云被其所遮挡住的太阳烧出了一圈亮丽的金边儿。丝丝缕缕阳光从云朵的拼接处透出來,洒在周围烟熏火燎的丘陵上,给所有风物,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流苏。
一座座暖金色的丘陵,与城外不远处几条狭窄的溪水辉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静谧的金色世界。在世界的外侧,有几层铅灰色的雾气,丝丝缕缕的,从天上到地下,飘飘荡荡。
那是倪家军的阵列经过时,用脚踩起來的烟尘。残酷的老天爷最喜欢开玩笑,在恶战即将到來之前短暂时间里,总会刻意制造出各种各样美丽的景象。而被所他厌弃的人类,则按部就班地,成为所有美好的破坏者。他们像蝗虫一般,成群结队地淌过小溪,走过旷野,所过之处,一切色彩都变得黯淡,只留下丑陋冰冷的黑与白。
‘人类最大的本事就是自相残杀。并且乐此不疲。’下一个瞬间,陈友谅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得道高僧。冷静而又睿智。
他迫切需要这种冷静,否则,他很难保证自己会活到这一轮战斗的结束,更无法保证身后的孤城,还有孤城深处皇宫里的那个暴发户,也能平安地继续活下去。所以哪怕是内心深处充满了厌倦,他都不得不再度将手掌从城墙上收回來,高高地举起一面橙黄色的令旗,“每个城垛后留下一名战兵,其他人全都下去躲避火炮。沒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上來…”
说罢,将令旗朝身边的亲兵怀里一丢,大步流星地冲进了敌楼。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一连串沉闷的雷声贴着地面响起。紧跟着,天空中出现了凄厉的呼啸,“嗤…………………”“嗤…………………”“嗤………………”。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那是六斤炮的弹丸,穿透空气的声音,冰冷得令人绝望。再跟着,蕲州城的西墙开始晃动,无数破碎的石头渣子随着炮弹爆炸声溅起,将炮弹落地点周围砸得血肉横飞。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摆放在敌楼和左右两侧马脸上的六斤炮,迅速还以颜色。居高临下地射出弹丸,砸进城外进攻一方的炮兵阵地当中,将阵地砸得硝烟滚滚。
同样规格的火炮,同样规格的弹丸,同样配方的火药,甚至连双方的炮手所经受的,也是同一伙师父的训练,彼此之间本领难分高下。转眼间,城内城外,就打成了一锅粥。笨重的铸铁弹丸拖着凄厉的呼啸声,你來我往,夺走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将原本安宁静谧的世界,炸得支离破碎。
“呜――呜――呜”号角在炮弹轰鸣的间隙里,倔强地响了起來,沉闷而又苍凉。随着进攻的号角声,倪家军的战兵开始加快脚步。枪如林,刀如雪,包裹着水牛皮的靴子踩在地面上,将头盔缝隙中的整个世界,震得摇摇晃晃。
“六个千人队,二十架凿城车,一百多架云梯…”站在敌楼顶层的瞭望手,扯开嗓子,大声汇报。“主攻方向还是西门右侧马脸。他们又带了大铳,很多很多大铳…”
“六个千人队,二十架凿城车,一百多架云梯…数不清楚的大铳…”一名百夫长快步冲进敌楼深处,对陈友谅大声复述观察结果。“主攻方向西门右侧马脸附近。其他方向暂时沒看到敌情…”
“泼张,两分钟后,你带着咱们的火铳手上墙…”陈友谅非常冷静地朝外边扫了两眼,然后果断地命令。
“是…”绰号“泼张”的千夫长张必先站起身,抱着一个猪头大小的“金钟”冲出敌楼。
受淮扬方面的影响,如今池州红巾和蕲州红巾内,也开始流行以分钟來记时。而产自扬州的“金钟”,更被每一名高级将领视作珍宝。与沙漏、水钟、圭表比起來,此物非但精度高、计时准确,携带性也方便了许多。在作战之前与主帅手里的“金钟”对准一次,接下來只要发条拧足,一整天之内,双方就能达到协调一致。
“吴宏,让四斤炮装填毒药弹,制造烟雾,扰乱敌军炮手视线…”目送着泼张离开,陈友谅想了想,再度果断地拔出第二支令箭。
“是…”千夫长吴宏起身接令,毫不犹豫地就向外走。
随着参战各方对火器的熟悉,以及六斤炮的出现,早期从淮安军手里求购來的四斤炮,效果已经越來越鸡肋。但工匠们的智慧是无穷的,至少在陈友谅麾下,工匠们充分发挥出了各自的潜能,让频临淘汰的四斤炮重新焕发了青春。
随着千夫长吴宏的身影在城头上出现,很快,摆放在城垛后的四斤炮,陆续发起了轰鸣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数十枚猩红色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弧线,接二连三砸进了城外正在缓缓向前推进的队伍里。紧跟着,一团团暗黄色的烟雾从地面上涌起,高高地跳上半空当中。
“轰………”六个整齐的方阵,瞬间四分五裂。浓烟起处,每名被波及到了倪家军将士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佝偻着腰,拼命地咳嗽。烟熏火燎的脸上,眼泪和鼻涕滚滚而下。
第六十二章 绝响 中
“轰…”“轰…”“轰…”又一轮六斤重的炮弹破空而來,落在城墙内外,掀起大团大团的烟尘。
由巴豆、砒霜、茱萸、花椒等物燃烧生成的毒烟,对倪家军战兵的杀伤力不算太大,却严重影响了更远处操炮者的视线。令原本就非常一般的准头,变得愈发乏善可陈,大部分炮弹连城墙都沒沾到,只在城墙内外的地面上炸出來一个个丑陋的大坑。
“快点,快点儿,不要慌,一个跟着一个…”趁着倪家军炮手的视线受到毒烟遮挡的时候,陈友谅的好兄弟张必先带领一千名大铳手,沿着马道快速冲上了城墙。
整个千人队,在跑动中,迅速分成了三层。第一层将士推开被炮击震得晕头转向的战兵,将一根根胳膊粗细的铁管子,顺着箭垛上面的射击孔,探出城头。
第二层将士迅速蹲下身体,将手中大铳护在两臂和胸口之间。第三层袍泽也学着第二层的样子,果断下蹲。头顶的盔缨,整齐得如盛夏时的麦田。
在朱大鹏所在时空的历史上,除了“我大清”这朵奇葩之外,华夏民族从沒拒绝过接受外來科技。朱重九所在时空,也是如此。当发现了身管式火炮的巨大威力之后,几乎各路诸侯,都开始努力打造属于自己的火器。张必先等人手中的大铳,就是所有产品中的佼佼者。
不像淮安军那样,一味地追求射击速度和准头,大铳的开发者,突出的是此物的覆盖面儿。每门大铳里头,可以装一两半到二两火药,枪口处再压入四五十枚“炮子”,在三十步左右的范围内,绝对是一扫一整片。哪怕是对方身上穿着双层牛皮甲,万一被弹丸射中胸腹等处,都很难逃过肠穿肚烂的命运。(注1)
“快,快,把受伤的弟兄抬下去。把这里的血迹擦干净…”紧跟着火铳手之后,则是一群衣甲鲜明的御林军。一个个惨白着脸,在队伍中的百夫长指挥下,快速抬走刚才炮战中受伤或者阵亡的袍泽。然后用大桶大桶的冷水泼洒地面,避免血迹影响其他参战者的士气。
敌楼和马脸等处,四斤炮的炮手们,则继续向敌军发射毒药弹,努力给进攻一方制造麻烦。而六斤炮的炮手们,则利用敌方的炮击出现停顿的间隙,迅速清理自家炮膛,用拖把沾了家畜尿液,给火炮进行强制降温。一个个动作有条不紊,层次分明。
“点燃艾绒…”张必先顶着一个表面涂了黑漆的铁盔,向城外看了看,然后继续发号施令。
“点燃艾绒…”“点燃艾绒…”“点燃艾绒…”他麾下的几个百夫长,轮流重复,接力将命令传遍整面西城墙。
手指粗细的干艾绒绳子,迅速被点燃。一股浓郁的清香在城头上涌起,驱散人血的腥气和动物尿液的臊臭。训练有素的大铳手们,将艾绒绳子轻轻朝各自的头盔护耳上一夹,然后低下头,透过箭垛的射击孔继续观察敌军,每个人的动作,都熟练无比。
““嗤…………………”“嗤…………………”“嗤………………”“轰。。。。。。…”倪家军的炮手们,显然不愿意让自家战兵单独承受压力。冒着误伤自己的危险,再度朝城墙上方倾泻弹丸。只是这一轮的炮击效果,还不如上一轮。几乎所有炮弹都脱离了预计目标,徒劳地城墙外侧的青石条上,留下一个个白色的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