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明白,微臣多谢主动指点…”宋克想了想,郑重点头。
“一旦阅卷结束,你立刻去第四军就任长史一职。吴煕宇要以区区两万出头兵马,确保整个扬州路不被敌军窥探,任务不是一般的重。有你在他身边帮衬,我至少能放心许多…”
“臣誓与第四军共同进退…”宋克立即觉得肩膀一沉,再度躬身下去,大声许诺。
“好了,你们两个都下去休息吧。明天一早,便去各自的主官那边报道。本來按照常理,朱某还该摆一次接风酒,介绍大伙跟你们两个认识。但警讯既起,就只能暂且记下。待哪天咱们大军直捣幽燕,朱某定然在大都城内,请两位痛饮…”
“愿与主公不醉不休…”章溢和宋克热血澎湃,红着眼睛回应。
朱重九友善地笑了笑,主动起身,将二人送出了议事堂。回过头來,却走到了舆图前,开始仔细斟酌下一仗的具体战略战术。
睢阳一失,他先前不惜低价出售火炮,苦心积虑帮赵君用打造的黄河防线,就被捅出了一个大窟窿。而脱脱带着三十万大军來势汹汹,并且具说还携带了大量火炮,显而易见,这一仗,恐怕最终会发展成一场声势浩大的决战。红巾军若是能取胜,至少最近一两年之内,蒙元朝廷的北方兵马,很难再渡过黄河。而红巾军万一失败,恐怕最近这两年积累起來的大好局势,将急转直下。淮安、徐州、汴梁,甚至一直到黄河上游的洛阳,都岌岌可危。
如果另外一个时空的正史上,此战也曾经发生的话。那芝麻李等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和朱元璋笑到了最后,恐怕与此战也有脱不开的关系。毕竟朱元璋在北伐之前,始终活动于江南。而芝麻李、赵君用、刘福通等人,占据的却是蒙元地图中的河南江北行省,恰恰挡在了朱元璋的前面,成为了一道血肉屏障。
越是到了这种时候,朱重九越是后悔,自己当年读书时,怎么沒把历史书好好背上一背。那样的话,至少他现在也能知道,脱脱到底与察罕、李思齐等人之间,有沒有相互勾结。眼下这一仗,到底从哪里下手才好。但是转念想到,正式的历史,恐怕早已经被自己这只大蝴蝶翅膀给扇得乱七八糟,他又忍不住摇头苦笑,“背也沒用,自打老子來了那一刻,历史就已经不是历史。”
想到这儿,他又振作起几分精神,大声吩咐,“來人,取纸笔來。帮我写几封信。”
“是,夫君…”身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是参军逯鹏,而是自家妻子禄双儿。朱重九立刻回过头,正好看见妻子熬红的眼睛。
有股淡淡的愧疚立刻涌上他的心头,迎上前,他轻轻整理对方的披肩,“你怎么來了,大半夜的,小心着凉…”
“你不睡觉,我这个做人家老婆的,怎么敢先睡…”逯双儿四下看了看,俏皮地吐了下舌头,用朱重九“发明”的新鲜称呼回应。“我过來给你送汤水,看见二叔犯困,就让他先去休息了。给谁写信,我帮你…我模仿任何人的笔迹,他们保证都看不出來…”
“给李大哥,毛将军和朱重八…”朱重九轻轻揽了一下妻子的腰,然后迅速松开。堂前还有侍卫在,他不好意思太造次。但心中的温柔,却涌了满满。“马上要打仗了,我得提醒李大哥和毛将军他们,尽量小心。并且叮嘱朱重八,让他别老想着过江。先把孛罗不花叔侄给我看死了,以免大伙后院起火…”
“嗯…”禄双儿轻声答应,然后铺开纸笔,开始替朱重九写信。她是一个天生的学霸,写这东西,几乎是一挥而就。但对于书信的效果,却很是怀疑,“他们会听你的么?我是说,朱重八那边,那个人一看就知道野心勃勃。”
“应该会吧?…”朱重九想了想,心中也有几分担忧。老朱的人品到底如何,他真是沒有任何把握。毕竟自己的记忆里,朱元璋的形象也是以腹黑居多。然而想到双方结识以來,朱某人的表现,他又迅速下定了决心,“此人应该能分得出轻重。唇亡齿寒,即便想争天下,他也不会在此刻就动手。写吧,我相信他是个真正的豪杰…”
“嗯…”禄双儿自幼受得全是传统教育,虽然性格精灵古怪,却从來不会逆了丈夫的意思。低下头去,笔走龙蛇。
夫妻两个成亲以來,朱重九要么出征在外,要么为了淮安军的生存而忙得焦头烂额。夫妻两个真正能静静守在一起的时间,全加起來恐怕也凑不足一个月。眼看着马上又要带领大军北上徐州,朱重九望着妻子认认真真替自己写信的模样,心里不禁涌起几分不舍,从身后绕过去,轻轻替对方揉捏肩膀,“辛苦你了,我原本以为,打下了扬州之后,还能多休息几天…”
“谁让我嫁了一个盖世英雄呢…”陆双儿轻轻放下笔,转过來,将头扬起,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崇拜。“待重整汉家山河,妾身再跟夫君于黄龙府内把盏…”
“自当如是…”朱重九心中的所有遗憾,立刻变成了豪情万丈。毫不犹豫地将嘴巴低下去,对准烈焰般的红唇。去他奶奶的,谁愿意看谁看吧,老子是朱重九,独一无二的朱重九。老子既在改变历史,也在谱写历史。老子何须惧世人熊熊目光。
有股晨风透窗而入,玻璃罩下的灯芯猛地跳了跳,在墙壁上投下两个缠绵的身影。
第三百零一章 黄河赋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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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里偷出的片刻闲暇,总是过得匆匆。
接下來一天半多时间,朱重九又忙得像长江边上的水车一般,连停下來穿口粗气都成了奢侈。
第一军和第三军都是三万人的大军,第五军则是刚刚扩充到了两万,总计八万人的粮草辎重,想起來都是一个令人头疼的数字。
此外,还有给伤兵用的烈酒,绷带,草药,以及各类坛坛罐罐,也装了满满三大船。而为了将物资及时运送到指定位置,就需要尽可能地征集船只。这又进一步引发了航道和货物发运等连锁问題,林林总总加起來,足够让整个大总管府上下忙得焦头烂额。
这个时代既沒有卫星,又沒有电报电话,最便捷的运输方式,也限于帆船。所以能多做一些准备,就多一分活命机会。虽然赵君用在求救时曾经郑重许诺,一切消耗都归他來负责。但是,朱重九却沒有将如此庞大的压力转嫁给友军的习惯。在他看來,帮赵君用就是帮自己,一旦赵君用被蒙元剿灭,下一个对象肯定就是淮扬。
事实证明,老天偶尔也会照顾一下好人。谁也沒有想到,这个完全是因为个性而做出的选择,最后却令整个淮安军侥幸躲过了一个滔天大祸。
就在作为前锋的第三军刚刚乘船离开不久,形势就开始急转直下。船帮以十余条汉子的性命为代价,送來了淮安军最迫切需要的消息。三天前,蒙元丞相脱脱亲率五万余从塞外调集來的精锐骑兵,直扑徐州。沿途所有关卡全部封锁,任何人沒有府级以上达鲁花赤的手令,不得通过。而黄河上的所有渡口,也全部禁航。包括曾经与淮安军暗中眉來眼去的下邳、安东等地的官吏,也都干脆利落的翻了脸。试图往南传递警讯的眼线要么被他们当场处决,要么被捉拿下狱,几乎沒有一人能够成功将消息送出。
“通海,你现在就骑着快马去追赶徐达,传我的将令,让他加快速度,去接管睢宁防务。然后想方设法与赵总管取得联系,确定最新敌情之后,再继续赶往徐州…”打了这么多仗,朱重九对危险已经有了某种直觉,心中立刻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抽出一根令箭,迅速交到自己的亲兵俞通海之手。
“是…”俞通海不敢怠慢,接过令箭,翻身跳上坐骑。“末将这就去,天黑之前,一定追上徐将军的船队。”
“老黑,带着你的弟兄,立刻上船赶往淮安。然后与胡大海一起准备,随时去接应徐达。”朱重九想了想,又对抬枪营的营长连老黑吩咐。
这个营最初配备的武器是大抬枪,为了保证准头,几乎挑选了当时枪法最好的三百多名弟兄入伍,战斗力原本就在同级单位当中就数一数二。如今又全部更换了焦玉刚刚发明沒多久的线膛枪,攻击力更是强悍得惊人。同样数量的敌军,根本不可能走到他们的近前。隔着一百多步远,就会被表面涂了软铅的子弹打成筛子,即便套着双层铁甲也无法幸免。
“遵命…”连老黑兴高采烈的答应一声,拔腿便走。朱重九却又一把拉住了他,继续低声吩咐,“挑几个枪法好,水性也好的,乘轻舟到徐州附近转转。黄河北岸那些狗官敢跟咱们翻脸,肯定是觉得脱脱此番南下,有极大把握将咱们彻底消灭。我估计,老贼除了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这两个暗子之外,还有其他阴险手段。现在藏起來不让人看,就等着关键时刻给咱们致命一击…”
连老黑点点头,大声说道,“那我自己去,把弟兄们交给胡将军统一调遣。若论枪法和眼神儿,整个淮安军中,都未必找出比我还好的來…”
朱重九知道这句话不是在吹牛,笑了笑,轻轻点头,“行,不过你自己也多加小心。无论什么情况,保住性命回來都最为重要…”
连老黑感动地回答了一声“是…”,拿起令箭,转身离去。
朱重九想了想,又命令陈基拿着自己的令箭,到船坞中,把两艘刚刚托沈万三从南方买回,火炮还沒装配完毕的仿阿拉伯式三角帆船给提了出來。让水师统领抽调两百名好手上船,随着大队人马一道出发,以备不时只需。
能让麾下的弟兄们,到黄河上一展身手,朱强当然欢天喜地。立刻亲自带人上了船,把每艘船上仅有的两门六斤炮亲手调试了一遍,然后有仔细检查了所有船帆、绳索,以及甲板两侧的女墙,箭孔,才恋恋不舍地,将战舰和队伍一并交了出去。
然后又是一番紧张的准备,第三天傍晚时分,朱重九带领第一军、第四军,也扬帆北行。五万战兵辅兵坐在一百六十多艘临时征集起來的大船上,再加上两百余艘专门运送粮草辎重的货船,扯起來的竹子硬帆遮天蔽日。借着徐徐吹來的南风,日夜兼程赶往徐州。
沿途不断有斥候和信使,将红巾各方所掌握的消息传來,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情沉重。蒙元朝廷这次不仅仅是在北方动员了三十余万大军,在四川、湖广两个行省,也调集了十余万的兵马,由刚刚剿灭了四川红巾的平章政事答失八都鲁率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向了襄樊。眼下南派红巾大将邹普胜已经战败,退守德安。而南锁红巾主将孟海马败得更干脆,竟然被直接逼进了竹山当中。
几乎于此同时,华阴豪绅张良弼,也突然发难,杀死了自家结拜兄弟,北锁红巾副帅张椿,夺其部众,窃据渑池。北锁红巾大帅布王三闻听噩耗,仓促前去给张椿复仇,竟然被张良弼打了个大败。只好收拾了麾下的残兵败将去投奔了刘福通。张良弼则直接搭上了陕西省平章政事定住关系,被蒙元朝廷授予了河南府路达鲁花赤之职,随时准备窥探汴梁。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沒有任何现代通讯手段的前提下,蒙元朝廷居然还能从南、北、西三个方向,几乎在同一时间朝红巾军展开了疯狂进攻。如今,除了东面临着大海,蒙元的水师力有不逮之外,其他地区都是烽火连绵。而红巾军在仓促之下,前一段时间地盘和兵马过度扩张所带來的弊端,尽数暴露无疑。在所有战场上,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些加入红巾的山贼水寇,要么按兵不动,要么临阵倒戈接受了蒙元那边的官爵,竟然鲜有人留下來与红巾军患难与共。
“该死…”朱重九被陆续传來的坏消息气得脸色发黑。手按刀柄,咬牙切齿地骂道。來自内部的敌人最为可怕,对上蒙元那边的兵马,赵君用和布王三等人好歹还占据火器方面的优势。而李思齐、张良弼等人一造反,等同于把红巾军最大的杀手锏送给了敌人。今后双方交手,兵器上的代差就不复存在,无数弟兄要因此而血洒疆场。
“來而不往非礼也,主公,既然脱脱想决胜于沙场之外,咱们不妨,也还他一招釜底抽薪?…”新上任的中兵参军章溢不甘心光挨打还不了手,走到朱重九身边,低声提议。
“怎么可抽法?咱们可拿不出那么多好处來,收买对方的将领…”朱重九笑了笑,皱着眉头回应。
“不是收买将领,而是在蒙元朝廷和脱脱的大军之间,狠狠放上一把火…”章溢想了想,将声音压得更低。“主公可能有所不知,蒙元贵胄不通稼穑,大都城附近的农田,在立国之初就尽数被变成了牧场。所以大都城内的粮食,向來靠江南和中书省南部的济南、益都等地供应。如今我军占据了小半条运河,江南粮食只能依仗方谷子的海运。而海运数量毕竟有限,时间也无法确定。既要养活脱脱的三十万大军,又要供应大都城内几十万蒙古老爷,蒙元朝廷那边的存粮,肯定早已经捉襟见肘。”
“你是说,要我收买方谷子,让他减少向大都城供粮…”朱重九眼睛顿时一亮,低声追问。
“方谷子沒那个胆子,他还想做蒙元的高官呢。顶多是收了咱们的好处之后,借口风浪大,将粮船扣住十天半月。”章溢对方国珍的为人非常不耻,笑了笑,轻轻摇头。“微臣的建议是,大总管派一名胆子大的将领,带五千精锐,直接去拔了黄河对岸安东州。然后不管脱脱如何反应,放弃安东,直扑益都、济南和东平,走一路烧一路。将中书省的夏粮毁个精光…”
“嗯?”朱重九愣了愣,扣打着船舷低声沉吟。章溢这条计策,颇似后世传说中过的蛙跳战术。然而此刻他手里的水师,能力却非常有限。可以在长江上纵横,却根本无法进行远距离海运。所以那渡过河去的五千将士,最后的结局很可能就是全部战死,无一人能够生还。
在章溢的设想中,那五千精锐,原本就是一群死士。撒出去之后,就沒打算着让他们再活着回來。但是看到朱重九面色犹豫,赶紧又低声补充道,“主公如果舍不得那些弟兄,不妨再召见一次沈万三。他们沈家既然常年做海上买卖,绝对有办法派船到北边,把弟兄们从海路平安接回來…”
“你是说,让弟兄们烧了蒙元的庄稼之后,就到文登一带集结。然后由沈家派遣海船,将他们全部运回來?”朱重九又皱了皱眉,低声反问。
这个办法,倒是有几分可取之处。沈家的船队既然连锡兰那边都去得,走一趟后世的山东半岛,应该不成任何问題。关键是,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让沈家肯为淮安军出一次力。要知道,这个家族的胃口可不是一般的大。弄不好,连火炮的制造工艺,他们都敢作为交换条件提出來。
“其实也不用五千大军,只要是敢战的精锐就行。臣估计,一次拿出五十万兵马,也是蒙元朝廷的极限了。如今北方各地,根本沒多少驻军。这支队伍的目的根本不是攻取城池,也是大肆破坏,让蒙元朝廷感到难堪,就会对脱脱失去耐心。”章溢想了想,又低声补充,“即便此计失败,益都、济南和东平三地的夏粮也彻底收不上來了。脱脱三十万大军,就会跟大都城里的蒙元贵胄争食。而敌我双方如果战事胶着,那些大都城内的王公贵胄们,绝对不会自己饿着肚子去支持脱脱…”
第三百零二章 黄河赋
“如此一来,大都城里的王公贵胄肯定不会支持脱脱,可今后中书省的百姓,肯定也视我淮安军为寇仇!”没等朱重九做出决定,第五军指挥使吴良谋走上前,气哼哼地反驳。
他的家就在黄河以北紧邻山阳湖的位置。第五军中好多同僚,也是当年被各自家族作为“长线投资”送至朱重九帐下的乡绅子弟。如果淮安军派一伙死士去北岸大肆烧杀的话,谁也不敢保证他们的家乡就不受影响。那样一来,第五军将士还有什么心思再跟元兵打仗?不闹出哗变来,就是老天爷保佑了。
“吴将军可派一个信得过的人一道去,随时甄别敌我!”章溢不愿自己出任参军之后第一次献计就无疾而终。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跟吴良谋商量。
“你害怕我家的人死得不够快么?”吴良谋撇了撇嘴,大声冷笑。随着他本人在淮安军的地位越来越高,名气越来越大,远在北岸的家人,早已成了蒙元官府的重点关注对象。只是因为吴家在当地还算有点儿势力,又早就声明与他断绝了任何关系,所以勉强还能应付得过去。
而如果淮安军的“奇兵”过河之后,将周围祸害得一片狼藉,却单单留着吴家、刘家和其他几个与这边有瓜葛的庄子不动,岂不是证明所谓的“族谱除名”,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甭说蒙元官府会立刻翻脸,周围其余受了害的豪绅,也会一拥而上,硬生生把这几家人撕成碎片。
“章某先前说的是从安东那边过河,绕开了你家!”章溢被笑得心里发虚,红着脸辩解。
“你说绕开就能绕得开的?”吴良谋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大声反驳,“火头点起来容易,再扑灭就难了。有淮安军带头杀人放火,那些乡间的地痞恶棍,岂能不趁机浑水摸鱼?弄不好,就又是第二个扬州。亏得咱们还斩了张明鉴!”
“你。。。。!”章溢气得两眼冒火,恨不得一巴掌将吴良谋拍下船去。两军交战,手段无不用其极。甭说是到对方的领土上杀人放火,就是更恶劣的手段,也理所当然。况且这火还是有选择的放,而不是一味地乱点。
“怎么,说不过就想动武么?章参军,那你可真找错了对手!”吴良谋冷笑了几声,伸胳膊活动腿,将十指的关节握得咯咯作响。
这就有些欺负人了。章溢年龄几乎为他的一倍,又是个很纯粹文官。而他却是新附军将门之后,从小就有专人盯着打熬筋骨。双方的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三个章溢绑在一起,都挡不住他一只胳膊。
“好了,都少说两句!别仗还没等打起来,自己人先窝里反!”逯鲁曾在旁边实在看不过眼,板起脸来呵斥。
无论是吴良谋,还是章溢,都得算他的晚辈。故而这两个人立刻没了脾气,互相瞪了一眼,躬身认错,“卑职(末将)失态,请长史大人责罚!”
“三益之策,不是针对乡间百姓。”逯鲁曾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又看了看正在皱着眉头沉思的朱重九,大声解释,“其实咱们派出的人,只要攻下几个府城,把仓库搬空,让各地官府无粮可运就行了,根本不用到田里头去放火!而佑图的担心,也不是多余。淮安军乃仁义之师,绝不能为了一时之快,就自己坏了名头。”
“唔。。。。。。”章溢和吴良谋二人红着脸拱手。他们两个先前想表达的,肯定不是逯鲁曾所说的意思。但是老进士先每人拍一巴掌,然后又胡乱引申一番,却令他们两个想辩解都力不从心。
正懊恼间,却又听见逯鲁曾说道:“马上夏收在即,地方官府把麦子从百姓手里征缴上来,然后再装车发运,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依照老夫之见,这兵要么不派,要派,就派足。无论脱脱在徐州这边打成什么模样,咱们派出的这支奇兵自管从安东州一路往北打,每破一城,立刻开仓放粮,将各地官府的粮食和钱财,全都分给当地百姓。如此,百姓们定然会感谢我淮安军,而官府等我淮安军走了之后,再想征集第二波粮食,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可万一弟兄们被坚城绊住。。。。。”章溢愣了愣,本能地开口提醒。然而想到朱重九去年一天破一城的速度,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头。
在淮安军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坚城?连青砖敷面儿的高邮都没撑过一天,黄河北岸那些纯用黄土夯出来的城墙,能经得起火药几炸?恐怕一个时辰之内,就得尽数化作废墟吧!
“王宣的黄军,休整了也有小半年了。该派出去历练一番了!”逯鲁曾冲他笑了笑,然后迅速将头转向朱重九,低声提议,“再不派出去,恐怕难免有人会抱怨髀肉横生了!”
王宣和他麾下的黄军,是去年十二月扬州之战时,主动投靠到大总管府帐下的。当时双方曾经有过口头约定,一旦扬州的危机解决,大总管府就会全力支持黄军北上,在黄河对岸自己打出一片生存空间来。但王宣在看到了淮安军强大的战斗力和各家工坊惊人的生产能力之后,又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始终犹豫着到底像张士诚和王克柔两人那样,作为淮扬系的外围力量,出去自己闯荡,以图将来。还是干脆直接现在就把黄军改编,彻底并入淮安军中,直接成为淮扬系的一员。
如果不是大战在即的话,朱重九倒不在乎王宣再多犹豫几天。反正黄军这半年来也没白吃军粮,除了数千精锐一直按照淮安军战兵的模式大力整训之外,其他绝大部分士卒,都承担了和淮安军辅兵同样任务,修桥补路,屯田挖河,基本上已经能算是自力更生。
但是大战马上就要打起来,将两万余黄军继续留在淮扬地区,却不是一个明智选择。所以一经逯鲁曾提醒,朱重九立刻就想到了这支兵马的用途,“善公所言极是,本总管当年许下的承诺,的确到了需要兑现的时候。来人,传我的命令给王宣,让他立刻带着所部兵马,赶来淮安汇合。”
“是!”亲兵接过令箭,小跑着奔向船尾。跳上一艘系在后面的轻舟,三下两下划到岸边,然后又跳上一匹骏马,飞奔而去。
“等到了淮安之后,三益把你的谋划,仔细说给王宣将军听!”朱重九目送着传令兵离开,想了想,走到章溢面前吩咐,“然后,你,吴佑图和王宣三个一道,再拿出个具体北进方略来。不是抢一把就走那种,而是看一看,能不能让王宣和他的黄军,一路朝东北方向打,最后直接占据登莱。如此,大总管府这边,就可以想办法从海上为王宣将军提供必要的支援。而王宣在登莱站稳脚跟之后,随时都可以出兵,威胁益都和济南。”
这比逯鲁曾先前的设想,就又更向前走了一大步。非但让大都城的蒙古贵胄们,今年无法吃上中书省南部的麦子。以后每年,恐怕都是空欢喜一场。而一旦这种跨海支援的模式成熟,淮安军甚至可以随时派遣一小部分精锐,在直沽登陆。让蒙元朝廷的京畿地区,也彻底无法安宁。
章溢、吴良谋两人的反应都非常快,立刻从朱重九的安排中,看出了此计的妙处。双双拱起手,大声称是。后者则对他两个和气地笑了笑,然后继续跟逯鲁曾商量道,“善公,记得咱们去年曾经放过了月阔察儿。。。。?”
“主公即便不提此事,老臣也要跟你说起。”逯鲁曾立刻接过话头,低声回应,“哈麻、雪雪和月阔察儿等人,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脱脱建功立业。只是这三人都属于无能之辈,一直找不到合适机会从脱脱背后捅刀子罢了。所以,主公必须在身后狠狠推上一下,让哈麻等人早下决心!”
“怎么推?”朱重九听了,立刻低声追问。
“第一步,就是在徐州顶住脱脱,即便不能战而胜之,至少要维持住不胜不败之局。别给脱脱继续增长名望的机会。”逯鲁曾倒是块老姜,军略不很擅长,官场手段,却也门清,“第二步,则是让王宣带领黄军过河,攻打益州、济南、登莱等地,让蒙元朝廷感到威胁近在咫尺,下旨给脱脱,要求他分兵去救。而脱脱为了集中全力对付咱们,未必舍得分兵。那时,就是第三步。。。。。”
逯鲁曾越说,声音越低,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朱重九激灵灵接连打了好几个冷战,对老进士佩服得五体投地。然而看着身前身后如林的船桅,他心里又好生不甘。‘难道真的不能在沙场上堂堂正正地一决雌雄么?必须使用这些阴险手段?那脱脱就真的如传说中一般,兵法造诣到了鬼神难测的地步,居然令逯老进士从始至终,都不敢跟他正面一战?’“上兵伐谋!”逯鲁曾只用了四个字,就将朱重九没说出来的话,全憋死在了肚子里。“脱脱此番南下,各种手段,必将无不用其极!”看着朱重九写满不甘的眼睛,老进士继续补充,“我等只不过是还之以颜色而已!”
“的确,来而不往非礼也!”朱重九用力摇头,把自己心里那些单纯的想法完全甩到九霄云外。他现在是淮扬大总管,手下有十余万大军,文臣武将过百。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到许多人的生死,早已经没有资格由着性子胡来。
并且眼下双方在兵力上的差距也的确过于悬殊,令淮扬大总管府上下,根本不敢把战事估计得过于乐观。据以及掌握的情报显示,脱脱此番南下,带了整整三十万精锐。沿途的粮草辎重运输,则完全交给各地官府来承担。换句话说,这三十万精锐,用淮安军目前的划分方式,应该全都算作战兵。而淮安军所有人马全加起来,能算作战兵的,也只有五万出头。
当然,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个人,也绝不会做壁上观。但蒙元那边,却还有察罕帖木儿、王保保父子,再加上一个李思齐。本来远在汴梁的刘福通,还有可能出兵前来助战。然而汉奸张良弼突然叛变之后,刘福通的身后就被顶上了一把刀子。令其很难真的拿出足够的力量,去支援对他来说只有名义统属关系的徐州军。
一路走,一路在船上不停地商议、推演,无论怎么谋划,朱重九和逯鲁曾、章溢等人,最终也没能拿出一个有绝对把握的作战方案。而大伙在淮安下了船之后,却突然得到了一个令人无比振奋的消息,芝麻李在三天前收复宁陵,大败察罕帖木儿。宿州军和徐州军两翼夹击,将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的兵马,彻底压回了睢阳城内,旦夕可取二贼项上人头。
“脱脱呢,脱脱的前锋,还没到么?”朱重九闻听,先是不敢相信,随即,便皱着眉头追问。
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如果脱脱根本无法及时赶到战场,他又何必让李思齐提前发难?
“赵君用派遣水师,炸毁了睢阳到徐州之间的所有浮桥。脱脱的前锋抵达徐州附近的黄河北岸之后,无桥可行,而最近雨水较多,黄河的水流甚急,除非他一次性找到上百艘大船,否则根本没法强渡,下到河里一艘,就会被赵君用的水师击沉一艘!”胡大海迎上前,幸灾乐祸的解释。
“蒙古人水战原本就不在行。如今只能在黄河北岸架起火炮来轰击赵君用的水师。而他们那边的火炮虽然造得很大,准头却不怎么样。赵君用的战船只要不停在原地,就很难被伤到分毫!”老伊万也凑上前,满脸媚笑地补充。
做了这么长时间第二军副指挥使,老兵痞的气质按说早就该脱胎换骨了。可无论再怎么变,他在半辈子雇佣生涯中养成的那种卑微,也摆脱不掉。无论跟谁说话,都像是在拍人家的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