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的刀剑声,直到后半夜才歇下去,哪怕是隔着院门、房门、珠帘、床帏,梁荷颂也依然能闻到那血腥的气息。
天明之后,她听从厉鸿澈的安排,吃了早膳,才出去,一切风平浪静,唯有宫里的奴才少了些,剩下的大多都低低地垂着头,瑟瑟发抖。
呼吸间,依然残留着血腥的味道。
不必多说,梁荷颂已经猜到了,除了哥哥那一派的人,恐怕不作他想。不过哥哥而今下落不明,恐怕此次行动与他无关。之所以这么肯定,也是因为梁荷颂了解梁烨初,他不出手则已,若出手,绝不会允许失败,不会这么鲁莽冲动,不计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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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兰宫里的情形仿佛一团乱麻!黎惜兰捂着胸口来来回回的踱步,因为没有吃早膳,走得头发晕了,越发烦躁!
“不对!这事情不对!”
“娘娘,您怎么了?是哪里不对啊?” 胥常芬着急,眼看黎惜兰日渐消瘦了,“娘娘,您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莫不是受了那晚上刺客的惊吓,伤了身子吧?您现在就要登上凤位了,胜利在即,保护好身子啊!”
黎惜兰心烦意乱。这时候宫女来报,递上来封信件。打开看罢,黎惜兰脸色越发不好――是黎恭芳写来的,满纸让她赶紧将二皇子厉嘉念带回宫来好好抚育,一定要在封后诏书之前。
黎惜兰重“唉”了一声,把信一扔。
“若姐姐肯将孩子换回来,我也不会在这儿束手无策了!”
转了转眼珠,胥常芬吞吞吐吐,道:“娘娘,有一事奴婢不明白啊。为何……为何学士大人非要您在册封之前把孩子要过来,等您册封之后,权力在握了,再把二皇子拿回来,不是更容易么?何必,何必急着这一时三刻呢?”
稍微冷静了些,黎惜兰才一团乱麻的事情中理清了些思路。
“是啊,为何……爹爹一定要我把二皇子控制在自己手中?还有……为何姐姐从出现到现在,都不曾回家探望一次,也没有半点想要再出宫的意思……”
按理说,姐姐她应该不是真心实意呆在宫里的人啊,除非……她是不得不呆在这里。皇上并没有逼迫她留下,那……
黎惜兰心头有了个可怕的猜想:难道,黎惜念是在顾忌爹爹,是怕爹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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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荷颂正在拍孩子入睡。瑶儿刚喝了奶,这会儿正睡着,贤太妃啪啦一声轻轻撞开小窗户,三两步就蹿进屋子来要看外孙,小爪子痒痒的想去挠小娃娃的手,但又怕自己的毛惹了孩子身子不好,干巴巴的着急。还是梁荷颂轻轻捉了孩子的手,去碰贤太妃的绒爪。
一碰,贤太妃咧开尖突突地小嘴。
像是笑。
梁荷颂忍俊不禁。恐怕包括贤太妃自己在内,也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是她的儿子。在她临死之前,诞下的孩子。舜熙先皇,爱过她,真正的爱过。至于后来为何发展到那个地步,恐怕……已经成迷。
梁荷颂目光落在窗台上蹲坐着舔自己毛腿的大灰猫。大灰只有先帝一部分残留不散的意念,并不完整,是以也无从知晓答案。大灰的存在,仿佛就是舜熙先皇生前对贤太妃的一些执念,想要告诉她,他的真实心意……
贤太妃看够了娃,也不是不知正事。
“你兄长的踪迹找到了,就在京城之郊的一处茅草房里。咱们得赶快将他转移走,不然过两天恐怕就晚了。”
晚了?
梁荷颂大急,“为何晚了?是哥哥病重了么?”
“病是重,不过到不至于几天都挨不过……”
当日,贤太妃的猫手下便领着梁荷颂派去的人,偷偷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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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后宫诸妃嫔个个大气不敢出,奴才亦然,因为在那也刀剑响动而后少了一些奴才宫人之后,又接连暗地里发生了些诡异事情,时不时这个宫的奴才失足落水,那个宫的奴才又因偷盗之类的罪名,被杖毙抑或逐出宫去,时而牵连一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平日里连想都难以想起的才人、修仪,其中,比较显眼的,也就属庄婕妤了。
庄婕妤因为私下设巫蛊之术,而被赐毒酒一杯,赐死殿中。
后宫中,无人不提心吊胆,虽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但谁人心中都有种隐约的感觉:这,仿佛是一场血的洗礼,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在清除后宫的钉子,无人不担心,自己会成为那颗即将被拔出的钉子!
黎惜兰满腹恐慌,但又分辨不出来哪处恐慌,只觉得自己仿佛一只置身深坑里的困兽,四周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
爹爹黎恭芳连着来了两封信催促她赶紧得回二皇子,而她回复说册封之后才能得回后,便再没消息了,任她怎么传消息出去,黎恭芳那里都仿佛是个没有回响的深洞!
此外,宫中有风声,说是当夜的刺客,与三王爷府有密切关联!更有风声,说三王爷卧病不朝都是假,韬光养晦谋反才是真,仿佛还……与大蜀国有关系!
三王爷府世子厉哲颜,是宫中的侍卫总管,刀剑相接那日,白日里都不见他的影子,是以三王爷府谋逆,对于旁观者来说都不是无迹可寻……
说起被大晋占领的蜀,黎惜兰这才想起来,数月前,孙燕绥不是着急着要带两个人来见她么?当时她因为错信了孙燕绥的话,证据不足而指证梁荷颂,失了皇帝的敬佩和信任,因此几次都没有见她……
“胥常芬,安排一下,让孙燕绥进宫来见本宫!”
黎惜兰直觉,仿佛这对母子所捏着的秘密,与现在诡异的状况,脱不开关系!
不过,黎惜兰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王爷厉鸿钧勾结蜀国余孽,意图谋反,屡次设下圈套弑天子,其罪当诛,即日抄家,男丁悉数押入天牢,女眷发配西蛮……”
一道圣旨,一队御林军,三王爷厉鸿钧府立即查封!孙燕绥当日便被扣下,发配,黎惜兰也没能从孙燕绥身上知道一星半点儿!
且不说京城中如何谈论,光是后宫这处命令不许说是非闲话的地方,那消息就像风一样,见缝就钻!
梁荷颂自然也知道!其实,她并不意外三王爷一家与蜀国有关联,厉哲颜与皇上关系看起来那么要好,最后,却也是听命于哥哥,以哥哥的命令行事。厉哲颜的性子,定然不是出于本心,那便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这“不得已”的苦衷,便在哥哥蜀国王室后裔的身份揭晓的时候,不言而喻了。
皇上答应了她,要给她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从此以后都不再纷争不断,也不会再出现之前为了拔出盛家尉迟家时,不得已冷落她的情况。后宫中那些看似因为其它事意外死去、被处罚的宫人,实际上都是安插的眼线。
梁荷颂一面心惊与后宫眼线之多,一面惊心于厉鸿澈和她自己曾经的处境,想起来,都后怕。只怪前任皇帝过于昏聩,才使得朝中宫中,内忧外患……
唉……
梁荷颂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怀中抱着软糯糯的孩子,心里忍不住闪过些许的凄寒。厉哲颜,他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的,只可惜他选错了路……
抬头看了看白茫茫的天空,梁荷颂常常叹息了口气。“哥哥啊哥哥,若是你知道皇上身上流着蜀国人的血,你是否便可安心的放下谋反弑杀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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