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身上,有什么能让陈芙求的呢?
陈芙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娘亲不止一次说过,男婚女嫁结得就是两姓之好,彼此守望相助,皇后姐姐也说女子当以家族为重,能给娘家与婆家都带来益处的亲事才是天作之合。而话本上说的什么才子佳人,富贵公子低娶贫家女不过是落魄秀才寻不到富家小姐而编造的臆想之作。
可在皇宫,她却亲耳听到了这样的故事。公爵之家的嫡长孙竟然娶了个开医馆的市井人家的女子。
她很好奇,彼时名不见经传的杜仲一朝成为皇帝的宠臣,这段故事还会不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后来,杜府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京城的权贵没有人不知道杜仲刚得了爵位就将祖母跟叔父扫地出门。
说起来应该算是丑事,明面上大家都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可有一天,陈芙却听娘亲悄声对身边的嬷嬷说,“杜夫人是个有福的,男人出面把内宅的腌臜事都清了,女人往后就有安生日子过。否则上头有个祖母压着,便是身上有伯夫人的诰命,单一个孝字就能把人折腾掉半条命。”
嬷嬷赞同地点头,“就是不折腾,守着两代不亲近的长辈也不如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舒坦……皇后娘娘看人的眼光一向精准。”
娘亲神情便有几分黯然,声音越发压得低,“阿芙没福气。”
嬷嬷沉思片刻,轻轻忽忽地说:“说起来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也有情深不寿的说法,小家小户的未必能受得住这福气……我瞧六姑娘是个有后福的。”
一番话说得及其晦涩,陈芙躺在碧纱橱里寻思好一会儿没想明白。
过了一阵子,听到娘亲又道:“拆人姻缘是要遭天谴的,此话不要再提,便是皇后娘娘那里……许是嫁到宗室心硬了,这几年她也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陈芙这才反应过来嬷嬷话里的意思。
原来,皇后姐姐原本要给她说亲的武将就是杜仲,而且还起过除掉易楚,让自己取而代之的念头。
那一刻,陈芙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觉得易楚可怜又可悲,齐大非偶,即便攀上一门好亲也不见得能守住,或许还会因此丧命。
觉得自己更是可怜又可悲,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非得从别人口中抢食,吃别人嚼过的饭。
可转念想到那天在忠勤伯府门口瞧见的那道身影,不免有些愣怔,如若真是自己嫁了他,他会不会对自己也是那般地好?
或者还会更好?
一念起,竟是压制不住,总是想着能够再见到他,想瞧瞧他对自己的态度。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天他也见到自己了,而且,视线交错的瞬间,他眼中分明有片刻的呆愣与讶异。
她不会主动从别人碗里抢食,可若别人没本事守住或者饭已经生了外心,她也不在乎连碗带饭一并收在手里。
陈芙随在易楚身后进了翰如院,因为没有旁人,易楚便请她进了东次间,两人闲闲地坐在大炕上喝茶。
不过刚坐下,就听冬雨在门外轻声唤,“夫人。”
易楚歉然地笑笑,趿拉着鞋子走了出去,“什么事?”
冬雨悄声道:“伯爷回来了,听说有客人在便没进来,等在院子里。”
陈芙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朝院子望去……
133|幡然
摇曳的桂花树下,杜仲穿一袭鸦青色长袍,身姿挺拔腰肢舒展,和煦的暖阳自斑驳的枝桠间投射到他脸上,柔和了他面部的冷硬,微微弯起的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易楚走到树下,仰头看他,欢喜由心底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坦荡荡地呈现在他面前。
秋风徐起,米白色的桂花随风飘落,晃悠悠地落在易楚发间。
杜仲伸手掂了,在鼻端轻嗅,笑道:“宫里打发人来宣我进宫面圣,回来换朝服。”
“怎不早说?”易楚有些急,“让人等久了心里怕不埋怨。”回转身便要进屋,水绿色的罗裙旋开如同初绽的牵牛花。
“慢着点,”杜仲攥住她的腕,柔声地说,“俞桦在陪着说话,不用着急,你今儿……有没有累着?若是身子乏,就让阿俏帮着待客。”
易楚浅笑着点头,“好。”
隔着明亮的玻璃窗,陈芙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把杜仲的神情清清楚楚地看在了心底,眉眼间的华光流转,唇齿间的温柔笑意,似有一根扯不断的线,牢牢地系在她心头。
看仪态,分明是儒雅温文丰神俊朗,可眉目间却隐着不容忽视的桀骜与冷硬,儒雅与刚毅截然不同的特质在他身上合二为一,格外地教人心动。
易楚终于挣脱杜仲的手,提着裙角往屋里走。杜仲望着她的身影,慢慢转过了头。
陈芙猜测到什么,莫名地紧张起来,心“怦怦”跳得又急又快,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般。
四目交接,陈芙尚来不及摆出率真的笑容,便被杜仲的眸光吓住。
那双眼,幽深黑亮,却似出鞘的剑,冷冷地闪着寒意。
已近正午,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内,大炕上暖融融的,而陈芙却感到彻骨的冷寒自心头沁出,极快地弥漫到全身,以至于四肢僵硬得没法移动。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易楚伸手撩开门帘进了屋,并未注意到陈芙的异样,只温声解释,“伯爷要出门,回来找件衣服。”
陈芙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着问:“我在这里不方便,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不用,”易楚浅笑,闪身进了内室,没多久,拎了个蓝布包裹出来。
陈芙再不敢往外窥视,垂首瞧着炕桌上摆放的茶盏点心。
甜白瓷的茶盅上面描绘着三两枝竹叶,茶汤澄碧清澈,碧绿的茶叶根根直立,是极好的信阳毛尖。
茶香袅袅,入口清香绵长沁人心脾。
陈芙清楚地记得,宫宴那天,易楚连鼎鼎有名的冻顶乌龙都不认识,还错将饭后的雨花茶当成了毛尖,可短短数月,已经能够云淡风轻地沏出这样火候极好的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