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易郎中心里极为不虞,重重地“咳嗽”了声。
辛大人恍然,假模假样地叹口气,似是思虑了许久,才慎重地落下一枚棋子,堪堪落在紧要处,十步之内,易郎中布局好的阵势便会土崩瓦解。
卫珂才刚入门,自是瞧不出来,只觉得姐夫下得很轻松,而杜大哥却极吃力,每每落棋都要再三思量。
一局棋,下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结束。
双方围住的目数均为八十目,易郎中占据的是两块棋,去掉两个必须的眼目数,应为七十六目。辛大人的棋是连成一大片,只需去掉两个眼目,最后是七十八目。
辛大人含蓄地笑,“侥幸得胜,承蒙先生相让。”
易郎中看了眼棋盘不语,之前辛大人的棋风是独辟蹊径剑走偏锋,今天却是大开大合气势磅礴。
是明着要跟自己叫板?
此时,卫氏隔着帘子喊道:“阿珂,饭已经好了,请杜公子和你姐夫用饭吧。”
卫珂应一声,躬身对辛大人道,“杜大哥请。”
易郎中走在前头引路,辛大人云淡风轻地紧随其后,卫珂走在最后。
饭厅里已经摆好了饭,两荤两素两碟小菜,还有一大盆奶白色炖的恰到火候的鱼汤。桌旁的暖窠里温着酒壶。
辛大人美得心里开了花。
易楚仍在厨房忙活,锅里焖着米饭,要等酒快喝完了才能上。而辛大人带来的骨头不少,方才用了一半,剩下那半还得炖出来才好,要不怕搁坏了。
卫氏也不闲着,一边往灶膛里慢慢续着柴火,一边跟易楚唠叨,“……办事周到细致,又知礼数,下次该连他的娘子一并请来,也好当个亲戚走动。”
易楚的心思早飞到饭厅去了,心不在焉地答,“父亲一向不耐烦应酬,我也不方便出面,外祖母来了就好了,这种事就由您拿主意便是。”
卫氏笑道:“也是,你们一个是鳏居的爷们,一个是未出阁的闺女,总不好在家请客的。回头我跟杜公子约定好,下次请他带娘子一道来。”
“谁的娘子?”易楚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卫氏熄了灶膛的火,笑眯眯地说:“就是杜公子,我看他脚上穿的鞋很是精致,不像外头买的,应该就是家里人做的吧?”
易楚有点恍惚,她还真没注意辛大人穿的什么鞋子。
说过一会儿话,卫氏估摸着那头喝得差不多了,将米饭盛了出来。虽是三个人,却盛了四碗饭。
一来三是单数不吉利,二来也好有个添头,总不能人家一碗饭吃完了还得到厨房里添饭。
一只木托盘加上四碗满满当当的饭,分量不算轻。
易楚怕卫氏胳膊吃不住劲儿,就自告奋勇地端了饭进去。
果然,酒壶已经空了,辛大人正殷勤地将最后一滴倒在易郎中面前的酒盅里,而易郎中的脸色,又呈现出夕阳落山时,天边火烧云的颜色。
易楚狠狠瞪了辛大人一眼,明知父亲酒量浅,就不应劝他吃酒。
辛大人挑眉,眸中流露出温暖的笑意。
易楚将米饭摆上,垂眸时,看到了辛大人脚上的鞋子,手一抖,托盘差点落地。
鸦青色的缎面,鞋口一圈水草纹,不正是她做的那双?
当初,她可是要求他只能在家里穿的,竟然敢穿出来显眼?
易楚再次怒目而视。
辛大人不知所以,目光里就有了小心翼翼探问的意味。
易楚没搭理他,板着脸离开了。
吃过饭,送走辛大人,易郎中不胜酒力自去歇息,卫珂自发自动地将饭桌上的剩饭端过来。
易楚连忙伸手去接。
说实话,易楚有点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小舅舅。
论辈分,卫珂是长辈,可论年纪,卫珂比易楚还小四个月。
卫珂可能也存着同样的想法,见易楚来接,却转身将托盘递给了卫氏,“娘,我们只紧着一边吃的,剩下的菜没动过,您快热热吃了吧。”
卫氏对辛大人的印象越发的好。
易楚正吃着饭,顾瑶却来了,“昨天听阿琛说家里来了客人,就想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易楚急忙客气地说:“都安顿好了,不用麻烦你,”又向卫氏介绍顾瑶,“前头阿琛的姐姐,平日里时常关照我们,昨儿夜里吃的酸菜就是她做的。”
卫氏打量一下顾瑶,夸赞道:“真是个齐整姑娘,模样好,手也巧。”
顾瑶也打量着卫氏,约莫四十七八岁的年纪,头发几乎全白了,梳了个简单的纂儿垂在脑后,发间什么饰品都没有。
穿了件青色棉布褂子,因年岁久了,洗的有些发白,但看上去很整洁利索。
面容是张很普通的老年妇人的脸,布满了皱纹和深深浅浅的褐色斑点,一双眼睛仍是亮,带着能看透人心的睿智。
顾瑶赔笑道,“老太太过奖了,哪里有您说得那么好。”说完掀开胳膊上拐着用蓝布包裹蒙着的篮子,“……今天上午去野地里挖的荠菜,正嫩着,用来包饺子或者包包子都好吃。”
卫氏接茬道:“荠菜是好东西,洗干净之后蘸酱吃也好,败火。”
顾瑶见卫氏喜欢,越发笑得开心,又问起易郎中,“阿琛有时候在家里沙地上练字,我看写得有模有样的,就想着该用纸笔写了。想请教一下易先生,用什么笔什么纸才好。”
这种事,直接到笔墨铺子里问就行,卖纸笔的伙计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