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登时一愣,理智尚来不及细想,心底却已是甜丝丝的开始回味起来。她抬袖掩嘴,抑制不住的笑了半响之后,这才声音发软的答道:“那我先去弄些吃的,下地道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上来,我们吃饱了再下去。”
“也好。”黑三郎笑嘻嘻的摇着青衣的手道,“之前你同那些个客人说的什么梅花酒,也弄些来给我尝尝吧!”
青衣忙点头应下了,于是他们俩,一个去找高师傅,一个就去酒窖搬酒去了。
那桌子头戴玉冠的客人早已是有些等不住了,说要给他们上酒的青衣一去不复返,其中性情略急躁些的,就开始躁动不定的在桌位上闹腾起来。
素兮因口不能言,无法以言语安抚他们,兼之她是厉鬼,而那桌子客人皆是修道的人,身上那符纸朱砂多不胜数,叫她不敢轻易近身。
客栈里原就是鱼龙混杂,妖怪和凡间里修道的凡人多有难解的怨夙,若非如今是在客栈里,只怕他们早已打起来了。
但饶是有客栈的规矩在那里摆着,一见到他们这样吵吵嚷嚷的闹个不停,众妖皆都有些隐忍不住的亮出尖牙利爪,很有些蓄势待发的架势。
眼瞧着大堂里又要闹出恶战来,无法阻止的素兮想也不想的就提了最为贵重的几把玉壶,朝着二楼飞走了。
是以当青衣进大堂之时,大堂那非同寻常的紧绷之感,饶是她一个凡人也能看出来了。
青衣下意识蹙起了秀眉,她木着脸,清冷冷的扫了一圈大堂,然后没有理会那些个暗潮汹涌的客人,就那么径直朝着酒窖去了。
众妖尤有些剑拔弩张之意,倒是那桌子修道的凡人一见到青衣就消停了不少。
青衣并没有将外头的情况放在心上,这样的事情,在三途川客栈里已是常态。
每过些时日,便要跳出些不安生要闹事的妖怪或不懂规矩的凡人来,弄得客栈里鸡飞狗跳起来。但放眼于其他地方,又有哪个客栈不是这样的呢?
同样都是做开门迎客的生意,日日夜夜客来客往,来的客人里什么人物都有,来历秉性多不相同。但凡人多的地方,必定也会事多。若是没有闹出些事来的话,她反倒要疑心外头的世界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梅花酒是酒酿子为了做桃花醉而用来弄出来练手的酒,梅花味道清冽醇厚,比之浓香醉人的桃花醉别有一番趣味,是以酒酿子就特意留了几坛出来,专门送来给客栈做添头的。
以往胡姬时常取梅花酒做香饼,青衣偶然间也饮过两杯。然梅花酒虽然看似薄淡清冽,但后劲十足,只需一刻钟,一般人必要倒下。
到底是桃花醉的系列酒种,醉起人来,却是一点都手软呢。
及至青衣走到梅花酒所在的酒架边上后,她下意识就止步看了那护门草一眼。
谁知今儿个护门草着实有些安静过头了,见了人来,它竟没任何反应,只慢悠悠的荡着自己那些细长的叶子,一点儿护道的意思都没有了。
青衣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只小心的绕过护门草摸到了装着梅花酒的酒坛上去。
不曾想她才抱住酒坛子,就有一抹雪白的裙摆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青衣心中猛然一个咯噔,当下连手脚都有些不好使了。未等她收敛心神镇定下来,那抹裙摆的主人便伸出了只洁白如玉的酥手来,然后再青衣屏息之间,那只手就那么轻轻的搭住了她的肩膀上。
☆、167| 5.20
“胡姬――”无需回头,青衣便准确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她微偏过头,低垂了眼帘,貌若镇定的盯着身侧的那抹裙裾。
然后她听见胡姬略显低沉的笑声一*的在酒窖中扩散开来。
青衣不自觉颤了几下睫毛,未等她考虑好是否要回身,站在她身后的胡姬便略收紧了手指,同时手下一个用力,霎时就将青衣灵巧的翻转过身来,
青衣下意识就敛神抬头,很是专注的看着胡姬的眼睛。
才一日未见,胡姬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这会儿她簪着一枝不合时节的梅花,看起来格外明艳动人。
“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情要你去办。”上上下下的将青衣打量一遍后,她缓缓道,“我送来的冰雪冷元子,你怎的还没吃呢?拿东西效力发散的慢,回头你别忘了提早吃掉。”
“嗯。”青衣含糊的应了一声,半响才迟疑道,“你说要我办的事情是――”
“听说外头有客人找我,这是要给那几个客人喝的酒吗?”胡姬松开青衣,兀自俯身在青衣方才动过的那坛梅花酒上细细嗅了嗅。
“是。”不知其意的青衣老实答道,“他们有些吵闹,我便用雪泡梅花酒来哄他们。”
“嗯,是好酒……”像是被那清冽至极的酒香愉悦到了一般,胡姬闭上眼睛,露出个沉醉的神情。但沉醉也只是一瞬,很快她就又睁了眼,并抬手将一包不知是何物的粉末洒进了酒液中。她甚是还伸手用自己的手指将那些粉末搅散,好使它们充分的溶于酒水之中。
“梅花酒虽然醉人,但到底不及桃花醉。”胡姬一面说,一面就取下发间的那枝梅花丢进酒坛里。
梅花落酒时,激起些许水花,站在边上的青衣只消抬眼,就能看见那枝梅花正打着旋儿的在酒水中消失了。
这样的情景,未免有些惊人,青衣不自觉抖了抖心肝,暗道胡姬方才放的粉末,莫不是什么厉害的药不成?
“这是上回酒酿子给我的酒母。”像是在宽慰青衣一般,她笑着解释道,“那回我要的酒他没做出来,又不好空手来见我,就给了我他酿酒的秘方儿。据说只消加上一点酒母在水里,到时候任是放什么东西进去,不消片刻,便能出一缸子好酒出来。”
“那原就是酒水。”青衣盯着胡姬方才搅拌酒液的那只手迟疑道,“且你的手……”
“我的手?”胡姬顺着青衣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她恍然大悟般的啊了一声,并风情十足的舔掉了指尖上残留的那一点酒液。
“酒母果然是好东西。”胡姬满意的对青衣摇了摇手指道,“这下子,这坛子梅花酒可就够味儿多了。”
青衣略显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半响才继续问道:“你要我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把这坛子酒送出去,看着他们喝完。”这回胡姬却是痛快道,“那起子道士不比寻常的客人,却是有备而来的,我带他们下地道,可不能叫他们记住了路线,否则哪日我不在客栈里,他们又擅自去闯就了不得了。”
“原是如此。”青衣这才明白了胡姬的意图,她马上乖顺的点了点,接过胡姬递过来的酒坛抬脚就往外头去了。
如今外头正有些骚乱,青衣一出酒窖,就险些与一个戴面纱的小娘子撞上。
青衣下意识护住怀里的酒坛子,并用了种冰冷至极的口吻对那小娘子道:“这里是客栈的酒窖,非客栈的伙计不能入内,还请客官莫要随意乱闯。如今雪泡梅花酒就要好了,还请客官再耐心的略等等。”
“原是酒窖,我不知道,差点就误闯了呢!”那小娘子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轻快,仿佛才豆蔻年岁一般,她一边解释,一边就挥动着袖子讷讷的往回走了。
青衣抬头看了眼大堂,就发现那群人早已四处分散开来,正在那里一脸惊奇的到处翻看客栈里的摆设,大至桌椅梁柱,小至楼梯扶手上的花纹都要看个仔细。
瞧着他们那恨不得将扶手花纹都挂下来仔细研究的讨厌劲儿,其余了客人们皆都是挂了一张脸十足隐忍的坐在那里。
青衣蹙眉加快了脚步,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冰镇好了梅花酒。
正对着客栈里的灵气啧啧称奇的一行人不经意间瞥见青衣端了一只凝脂如玉的酒壶出来,就忙不迭跑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用于盛酒的酒杯乃是上好的寒玉琉璃杯,当青衣动作轻柔的执壶为那些酒杯斟酒时,带头的那个白发长须的老者便捻着胡子,很是满意的对着青衣点头。
青衣神情清冷、一语不发的斟完酒后,才开口道:“这是我们新近才得的雪泡梅花酒,如今虽不是饮梅花酒的好时节,但用寒冰琉璃杯盛酒的话,倒还能取些冬日之寒来。还请客官们品尝一下。”
“哦……这就是寒冰琉璃杯吗?”老者捏着那寒玉琉璃杯,只觉触手冰冷,寒气直透人的骨骼里去,当下就眉开眼笑道,“果然是又冰又寒啊!”
说着他又张口饮下一小口梅花酒。
原本就已经冰镇过的梅花酒一入寒玉杯,那寒气便越发厉害起来,那老者虽然是修道之身,也颇有些顶不住,那一小口酒浆,仿佛是深冬的露水一般,冷的人牙关直颤。
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大寒颤,因怕不小心洒了梅花酒,他连忙放下手里的寒玉杯,然后用了发抖的声音道:“雪泡梅花酒当真是名不虚传,竟像是用冰雪融化出来一般直冷到人骨头里去,但苦寒之后,便是如火如荼的烈劲儿,直烧的人心里热乎乎的。一寒一炽,冰火两重天,妙极――妙极――”
“这么厉害?”其他人纷纷一脸兴奋的举杯将杯子里的梅花酒一口灌了下去。因这梅花酒被胡姬现酿了一遍,那酒劲儿自然非同一般,几乎是在他们咽下酒的同时,他们脸面及脖子霎时就红了个通透。
但饶是如此,他们偏又没有醉晕过去,只眯眼迷离的大着嘴嘟囔道:“果然好酒――好酒――我从来没喝过这样的酒呢――哈哈哈,再来一杯!”
青衣默不作声的为他们一一满杯,眼瞧着他们结结实实的喝了三杯梅花酒后,她这才偏头对着素兮招了招手。
素兮呼的一下从二楼飞了下来,这会儿,她又觉不出这群道士身上驱鬼避邪的力量了。
“招待他们喝完。”青衣指着玉壶小声吩咐道,“莫要委屈了任何一位。”
素兮自然遵从,马上就解了酒壶掐着点儿为他们一杯接一杯的斟起酒来。
搞定了这伙人后,青衣便急忙忙的去找黑三郎。
这会儿黑三郎正舒舒服服的坐在桌边上监工,而满头大汗的高师傅则是扛了一大筐黑乎乎的东西从仓库里钻了出来。
也不知道此前黑三郎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将高师傅抓出来的,高师傅一身尘土的模样看着着实有些狼狈。
一见到青衣,原本正翘着脚喝冷饮的黑三郎随手就将深口小碗丢在一边,并起身拉住青衣道:“仓库已经收拾好了,你快些将梅花酒倒一碗给我喝,喝完了我们去找那个地道去。高师傅也一道儿去,我们让他打头阵。”
恰巧提了一块毛发蓬乱的皮草出来的高师傅闻言登时横眉竖眼的破口大骂道:“黑三郎你别欺妖太甚,我哪儿又得罪你了,你又要拿我试刀?老子今儿还有事呢!我不在,你让谁给客人们做饭菜?你真想把客栈弄倒了不成?”
黑三郎皮笑肉不笑的斜了高师傅一眼,而后继续跟青衣道:“那碗什么冷元子,我试过了,原是用琼花玉露做的,你吃了倒也有好处。”
“我正想跟你说这个。”青衣忙将方才见到胡姬的事情跟黑三郎说了一遍。
黑三郎一听说打头试路的人已经有了,便笑嘻嘻的对高师傅道:“好吧,今儿你就算了。”
青衣见高师傅气的眉眼都歪了,只得轻轻拉了拉黑三郎劝道:“三郎莫要总跟高师傅过不去,他就是脾气大些,其他都还好。”
黑三郎也不多解释,他早就发现高师傅在外头鬼鬼祟祟的跟胡姬通风报信,且他时不时背地里给自己使绊子,着实有些欠收拾,所以他才要教训教训他。
不过念及高师傅从未下死手,且工作还算勤勉,黑三郎也就手下留情了。
见青衣拉着黑三郎走了,高师傅便气鼓鼓的丢下手里的破烂往酒窖去了。
昏暗的酒窖里,胡姬那身白衣显得格外惹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才进门的刹那,高师傅仿佛看见好几根雪白的尾巴一闪而过。
然而等他定眼一眼,就看见胡姬正用鞭子逗着护门草玩儿呢。
“胡姬,你做什么又把他们扯进来?”高师傅撸了袖子抖着一脸横肉怒道,“老子快叫那黑三郎气炸了。”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帮我处理客人么?”胡姬弯着狐狸眼笑道,“正好我也不放心你一个大老粗,还是青衣办事靠谱些。但只让青衣一个人下地道,我又不放心,不若借用那个黑三郎的力量,好护青衣周全。”
“你也不怕他坏了你的事。”高师傅砸吧嘴啧啧叹道,“我瞧着他眼睛怪毒的,别是看出什么问题来吧!”
“他不会的。”胡姬很是自信的浅笑道,“只要引他走一次,他便知道这里头的好处了。”
☆、168| 5.20
总是堆满杂物的仓库早已被清理干净了,忽明忽暗的灯笼在库顶上轻轻的打着旋儿,仿佛仓库里哪里在漏风儿一般。灯光所及之处,皆是斑驳的墙壁上挂着无数兽皮,看起来颇有猎户居所的感觉。
负责引路的青衣提着琉璃瓦灯笼走在前头,绰绰约约的灯光照着脚下的道路,她久违的踏上通往地道的道理,只觉记忆仿佛有些模糊起来。
黑三郎默不作声的守在青衣身边,当那群东倒西歪的客人嘟嘟囔囔的跟上之后,他便伸手对着仓库的门轻轻勾了勾手指,以术法将门给关上了。
青衣眯着眼细细的瞧过周围之后,就对着黑三郎低声道:“入口还在里面,我们再走几步看看。”
“你记不清地方了?”黑三郎敏锐的觉察到青衣言语里的不确定,就拉了她的手道,“要不要让我走在前头?”
“没关系,只是许久没走了有些生疏了。”青衣回以微笑道,“入口时有变动,但出不了这个仓库,我再多看看。”
说着她又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只听见咔擦一声,她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只觉脚下一片黏糊糊的。
“别动!”紧张青衣的黑三郎立马搂住了青衣的腰急道,“有血气,你方才踩到了只拜阴虫,这东西最爱吸食活物身上的阴气,这里既然有一只,难保没有第二只,待我找出来杀了再说!”
青衣忙拉住黑三郎道:“我找到入口了!”
“哪里?”黑三郎尤惦记着那不知躲在哪里的拜阴虫,还在那里不停的四下张望。
“就在我脚下。”青衣深吸一口气努力镇静道,“不过只开了一条缝,我们退后一步看看。”
说话间黑三郎就已经揽着她的腰往退去。
然而本该开启的地道入口却并没有如青衣印象中那样打开。青衣与黑三郎等了片刻,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