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沉重感又压在了她的心头:贺云鸿拥抱了她!她还想起来,在吊篮里,贺云鸿看向她的眼神……
如果是以前,她会欣喜得心跳脸红吧?可现在那种眼神让她害怕――她已经有了蒋旭图,她准备好要和蒋旭图一起过平常日子的。一个温和贴心的男子,两个人相依相伴一生,这才是她想要的!蒋旭图过去是勇王的谋士,日后可以与她同返云山寨,蒋旭图说要看看落霞峰,其实何止落霞峰,他们可以到处游玩,她要同他下四川,看三峡美景,去她向往的江南……
与一个完美的信中虚幻人物相比,现实中的人充满了不足:贺云鸿是柴瑞日后的仰仗之臣,一辈子都会在官场中。他太凌厉,太傲慢,他的家世太麻烦,他日后的仕途也太累人……总之,还是门不当户不对啊!当初那一眼之下的心动,是高中生幼稚的情感好不好?她现在已经顺利升级,进入了成年人的稳重阶段,懂得平淡是真了……她早就决定了要远远地躲开这个人!可是那时她怎么心跳了?后来她怎么心疼了?在梦里,她怎么将蒋旭图想成了贺云鸿了?……
凌欣忍不住再次呻、吟:难怪人们都说一段感情之后,要沉淀一个时期,不能抢篮板球,马上开始另一段。自己那时一失望,就将情感埋葬了,正好有了蒋旭图这个信友,就交出了自己的心。可是现在才发现,原来的好感没有完全消失,竟然能死灰复燃。这对蒋旭图多么不公平!那些言情小说里,温柔宽厚,善解人意的,总是千年男配!自己特别为他们抱不平!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就一定不能辜负蒋旭图!是谁的信,在出城前温暖了自己的心?是谁的话语陪伴着自己面对死亡?蒋旭图是心灵的伴侣,绝对不能背叛!……
她下定了决心,就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费脑子了,要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凌欣在水中调节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洗了澡,在炭火边烘干了头发,凌欣再次躺在床上,哼唧着说:“请去找孤独郎中来,说我伤了脑袋,要傻了。”
小蔓叹道:“姑娘说的什么话呀?这京城里现在都传遍了,如果没有姑娘筹划,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凌欣无力地摆手:“这可不是一个人能干的,别都栽我头上。”小蔓出去了。
凌欣在头疼里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号自己的脉,睁眼看,是孤独客。凌欣带着哭腔说:“大侠,我还能好吗?会不会变傻了?”
孤独客熬了一夜,疲惫地说:“傻点儿好,那样会省心些。小柳现在就傻乎乎的,管我叫娘娘,可这样至少她就不寻死了。”
凌欣着急地说:“大侠!我原来估计,再几天,北朝的大军肯定到了,我这个时候脑子不管用,可亏大发了!”
孤独客无奈道:“好吧,你这两天好好静养,我帮着你不变傻就是了。”
凌欣哼声:“还得不头疼啊!我这脑袋里像是要爆炸一样,我真想拿个东西再打一下,敲开了减压!”
孤独客不屑:“这女子到底是女子,头疼就这么闹?那贺侍郎还不上房揭瓦了?”
凌欣闭眼嘟囔:“提他干嘛?他是他,我是我……”
孤独客很郑重地说:“虽然你以前救了他,可他昨天带着伤下城去救你,你的命也是他的了!姐儿,这恩情可不是嘴上说说,纸上写写就能做出来的,做人做人,要做出事来才行,你头疼就这么难受,他昨日全身伤口都裂开,那就如凌迟一般!姐儿,你要对他好啊,人要讲良心哪!”
凌欣皱着眉头叹气:“贺侍郎与我……已经过去了……”
孤独客说:“我早上去看了他,他吃了好多肉糜,脸色也多了血色。我看得出来,他救了你,你还……他心里是高兴的。”
凌欣转移话题:“昨日的伤亡如何?”
孤独客说:“杜兄和我说,我们认识的人中,只有关庄主受了轻伤,别人都没有事。出城两万将士,城外留下了两千七百余人。”
凌欣心口疼,大声哀叹,孤独客摇头:“可是比以前好多了,他们说那时童老将军带兵出去,还有太上皇他们出逃,我们的兵士都是几万人几万人地死,逃回来的人说战场满地是头颅断肢,可昨天,那边死的人,不会比我们少。城里百姓都说这是胜仗,人们在欢庆。”
孤独客拿出针来,往凌欣头上扎,凌欣忙说:“您也不洗洗?”
孤独客诧异:“为何要洗洗?要不我用口水蘸蘸?”
凌欣叫:“不行不行!您拿火烧烧!”
孤独客冷冷道:“你真瞎讲究!我给贺侍郎扎过那么多次,他一次都没抱怨过。”可是还是让人挪过火盆,在上面烧了烧针。
凌欣不想继续这个贺侍郎的话题,又问道:“太上皇如何了?”
孤独客深叹,向旁边看看,小声对凌欣说:“我跟你讲,你知道就行。”凌欣嗯声,孤独客在给凌欣脑袋扎针时悄声说:“该就是这两天了。”
凌欣睁大眼:“为什么?”
孤独客还是小声说:“他这个月在戎兵那里受尽折磨,被打断了肋骨和胫骨,一只胳膊也废了,看样子,一直没吃什么东西,昨天冲回来,我扶他下马时他吐了,我看着吐出来的东西,竟像是干草。那时,他还能哭几声,可是一回了宫,就开始迷糊了,我弄得他醒了一次,喝了些参汤,可是昨天晚上康王和端王去闹,之后就再也没醒。我看那气色,是不好了。”
凌欣不解:“康王和端王?”
孤独客不屑地一笑:“端王大概以为太上皇的身子骨挺硬朗呢,夏贵妃也死了,陛下又是出名的孝顺,那时差点被北朝的使节逼得去戎营,他挑拨离间一下子,太上皇生气,陛下就一定会推辞皇位,太上皇称帝,陛下失了圣心,说不定日后皇位就有他一份呢。”
凌欣愕然:“这么蠢哪。”
孤独客哼了一声:“我看他那个样子,身子都空了,脑子自然也没剩多少。何况陛下连献王都没有杀,他知道陛下也不会杀了他,日后还得锦衣玉食地养着他,为何不试试?难怪陛下与贺侍郎交好,有这种兄弟,真不如没有。”
凌欣皱眉,别提贺侍郎好不好?!转移话题:“您一定让太上皇多活些日子……”
孤独客扎完了针,从医箱里拿出两颗大丸药,喊了小蔓过来要水,对凌欣小声说:“那是当然,昨天晚上,我和几个御医轮流守的夜,他们也都看出来了,可是谁也不敢对陛下说,陛下一直守在床边。”
小蔓端过来杯子,凌欣忍着头疼,支起身体,从孤独客手里接了一颗丸药,放入口中咀嚼,抱怨道:“怎么这么难吃?”
孤独客冷酷地说:“难吃?!那我让她们熬药吧!”
凌欣忙说:“别了!我勉强一下。”她接了水,满含了一口,一仰头咽下,动作中头部突然剧痛,凌欣一阵作呕,就要吐出来,孤独客喝道:“不许吐!不然你还得吃进去!”
凌欣强忍下恶心,把药丸咽了下去,含泪对孤独客说:“大侠,您其实可以当个坏人的!”
孤独客不为所动,递过另一颗丸药说道:“还有这个!”
凌欣苦着脸接过来,塞到嘴里,孤独客又说:“贺侍郎舌头还是肿的,每日也要吞咽许多丸药,也没见他难成你这个样子!”
凌欣艰难地嚼着丸药,含糊地说:“好,好,我比不上还不行吗……”她再接过水,就不敢甩头了,小心地抬头咽了丸药,又干呕了几下,将水还给孤独客,哎呦着躺下。
孤独客将凌欣脑袋上的针取下,说道:“我得去看看贺侍郎了,他在陛下那里守着……其实该把你也放那边去,和他在一起,也省得我在宫里来回跑。”
凌欣困了,含糊地说:“那怎么行?蒋旭图怎么办……”
孤独客了然:“哦!蒋旭图?!就是与你通信的那个书生吧?听这名字就不是个好人!蒋旭图,蒋旭图,将要徐徐图之!这不就是心存了歹念吗?姐儿,你听我一句话,你肯定是上当受骗了!千万别理他了!我原来见了贺侍郎的母亲,觉得她不是个好婆婆,就不想再撮合你们了,可是贺侍郎那样去救了你,真的很不错,我又变主意了,你就跟了贺侍郎吧……”可惜凌欣已经睡着了,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贺云鸿的确如孤独客说的,吃了许多肉糜粥。
他在夜半就被疼痛弄醒。他下城奔跑,何止伤口崩裂,骨节肌肉都酸痛难忍。余下的夜晚,他闭着眼睛半梦半醒,想着凌欣在醉中说的话。他才知道她痴迷蒋旭图那么深,将心全数交了出去。两个人连面都没有见过,她就守着要在一起的诺言不再改变。对他而言,此事忧大于喜,但也绝非坏事。至少她哪儿都不会去了,一定专心地等着蒋旭图。他只要耐心些,让贺云鸿更加接近她。他知道她的性子,外硬内软,对得失计较得厉害。见他受刑就自责有失,得他这一救之恩,更不会抛之脑后。他迈出了这一步,离她能接受他的目标就近了,日后他的路可比以前好走多了……
孤独客来看他时,意外地见贺云鸿虽然眼下发青,可神情松弛。孤独客心中诧异,觉得贺侍郎昨日听到梁姐儿说心属他人,难道不该忧郁伤感之类的?他想不明白,只能暗叹贺侍郎心性坚毅,百折不挠。
孤独客给贺云鸿换了药后,余公公让人来抬贺云鸿,说想让贺侍郎去陪着陛下。贺云鸿到了柴瑞那里,一见柴瑞的样子,就没有再离开柴瑞半步。
贺霖鸿睡醒后来到宫中,只见到了在卧室里等着传唤的雨石。贺霖鸿问道:“你三公子呢?”
雨石说:“在陛下那儿。”
贺霖鸿问:“你怎么不跟着去?”
雨石摇头:“那边都围上了,只有公子能进去。”
贺霖鸿又问:“他是下城去救凌大小姐了吗?”
一提起这事,雨石泪眼婆娑,将整个过程讲了一遍。贺霖鸿听了,后怕道:“他这是不要命了!”
雨石点头:“是啊!公子差点死在外面呐!”
贺霖鸿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又歪头笑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公子艳福就要来啦!”
雨石犹豫了一下,又小声将凌大小姐酒后真言八卦了一遍,贺霖鸿哭笑不得,叹息道:“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雨石低声问:“二公子,那个凌大小姐说的兄长,也是公子吧?凌大小姐说写了信什么的。”
贺霖鸿叮嘱他:“你可别露出什么,这事只能你家公子自己去说。”
雨石点头:“当然当然啦!”
贺霖鸿说:“但是你也可以帮忙的。”
雨石忙问:“怎么帮?”
贺霖鸿说:“你见凌大小姐在附近,就使劲说你公子的伤势!”
雨石迟疑:“那,那公子不会喜欢的吧……”
贺霖鸿一挥手:“他现在不能说不能动,会把你怎样?你听我的没错!”
第92章 升天
凌欣出城前一直没睡够觉,洗了澡后又被孤独客喂了药,一觉睡过了整个白天,一直到夜里,有人一边哭一边推她,凌欣才勉强睁眼。
帐外除了一盏宫灯,满屋黑暗。阴影里,姜氏哭着坐在床边,推着她说:“姐姐!姐姐!”
凌欣忙抬手揉眼睛,问道:“王妃……哦,皇后……怎么了?”
姜氏抽泣着说:“姐姐,我知道你伤了,该好好养着,可是陛下……在太上皇身边,昨夜守了一宿,今天又是一天……现在……现在……”
凌欣忙问:“你想让我去劝劝陛下?”
姜氏哭出声:“姐姐!我看陛下的样子……姐姐,我好担心哪!陛下那个样子吓人哪!说话口气凶,眼睛都充满了血!贵妃娘娘才走了几天,要是太上皇真有个长短,陛下会怎么样?!”她捂着脸哭泣。
凌欣坐起身,头还是疼,凌欣皱着眉说:“你别哭,我陪着你去。”
姜氏拉着凌欣的手依然哭:“姐姐!我……陛下……”
凌欣点头说:“我明白我明白!我们那天出城,你一定担心坏了。你才生了孩子多久,还要喂孩子,千万别这么担忧。”
姜氏哭着摇头:“我已经没有奶水了,还好,早就请了乳娘……”
凌欣摇晃着去拿衣服,姜氏和宫女们一起帮着她穿衣,然后凌欣只简单地洗漱了,就随着姜氏出了门。她头疼欲裂,相比之下,小腿上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外面黑夜森森,可是当空一轮明月,凌欣才意识到,该是元宵节了,可宫里哪里有一丝元宵节的气氛?
凌欣上了宫辇,一行人灯笼火把地照着,穿过幢幢屋宇,又过了兵士们把守的宫门,走入了寝宫前的院落。
宫女们将凌欣和姜氏扶下宫辇,凌欣觉得自己的头随时要爆炸般地疼痛。她进了外厅,发现屋里站满了人,赵震马光等人都在,孤独客在内室门边,对着她微微摇了下头。
余公公过来小声对姜氏说:“御医们说要换成寿衣,可陛下让人都出去,只有贺侍郎不能动,还在里面陪着。”
姜氏哽了一下,对余公公说:“怎么也该告诉王爷和公主们……”
余公公低声说:“献王不在府里,端王被陛下禁足了。”
姜氏想了想说:“去让康王和公主们来吧。”余公公点头,姜氏扶着凌欣的胳膊进内屋,凌欣临进门向孤独客招了下手,孤独客到了她的身后。
雕龙画凤的龙床前,柴瑞身上的龙袍已经褶皱不堪,他跪在床榻处,上身趴在床沿,双手握着床上老人干枯的手,低声哭着说:“爹,别走。爹,别走……”反复就是这么一句。贺云鸿跪坐在他身边,穿了身纯灰色的衣服,除了边缘镶了黑边,没有任何绣纹。他一手拉着柴瑞的胳膊,一手横放在床边,头枕着手臂,眼睛闭着,看来是无力抬头了。
床上的老人面色黑灰,两眼紧闭,嘴半张着,呼吸微弱。
凌欣虽然看不到柴瑞的正面,可是从柴瑞佝偻而紧绷的背影看,觉得皇后姜氏是对的,柴瑞明显有种要失控的感觉,比夏贵妃死后更危险。大概那时因为要救老皇帝,柴瑞有一个精神支柱,但现在老皇帝救回来了,却生命垂危,柴瑞真可能要崩溃了。
凌欣示意姜氏跪在柴瑞的另一边,向身后的孤独客指了下柴瑞身后,让他站在那里,自己悄悄走到柴瑞的侧后,选择了柴瑞与贺云鸿中间的地方,忍着头疼,慢慢低身,手撑着地,跪坐在地。贺云鸿动了动,微侧脸看了下后面,可是又疲惫地闭了眼睛。
姜氏在柴瑞身边轻声哭,柴瑞痴呆般一遍遍地念叨:“爹,别走……”
忽然,床上的老人睁开眼睛,笑着说:“爱妃……你来了?朕又等了你好久……”
柴瑞猛抬头,看着空中,流泪说:“母妃……”贺云鸿也睁眼,挣扎着抬起头来,望向空中。
老皇帝的脸似是多了生气,眼睛也有了些神儿,点头说:“瑞儿是个孝顺孩子,去救朕了,朕怎么会怨他?”
柴瑞失声痛哭,紧抓着老皇帝的手:“爹!先吃些东西!”他转头大喊:“快!拿参汤来!”
凌欣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扭脸看孤独客,孤独客闭了下眼睛。
屋外的余公公马上端着参汤进来了,柴瑞一手端着碗,一手去扶老皇帝,老皇帝像是茫然地点头:“朕知道呀,你不说,朕也知道……”
柴瑞要去扶老皇帝:“爹!喝口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