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过去:“嗨。”
“别吵,鱼都被吵跑了!”小泽还嫌弃她。
“明天公司放假,你跟我去古玩市场。捡漏。”她坐在他身边,看石子在水面上划过一道道无聊至极的痕迹。什么鱼都没有。
“几点?”小泽头也不回地盯着水面。
“四点起。”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奉天的古玩市场,是四点开门的。去的晚了。什么好东西都被别人捡漏走了:“不许赖床!”
“哦。”小泽表现出十分不感兴趣的样子。
但是隔日清晨,三点半不到。小泽就把她摇醒了:“起来啦,大懒猪。”妈的。谁是大懒猪。只不过,奉天的冬天太冷了。窝在被窝里,十分有安全感。好不容易,她克服了被窝依赖症。喊了一辆出租车,去往城市的另一头。
“姐姐,真的可以捡漏吗?”小泽的眼睛,在将明不明的黑夜里。十分惹眼。她牵着他的手,过了斑马线:“我哪知道。”
“切――”
她哼了一声:“切也没用。这里又不是……”又不是民国时候的奉天沈阳。民国那会儿,她走遍了全国的古玩街,捡漏不少。但是时间,毕竟过去了七十多年了。古董市场,什么个情况。实在不晓得。这不。带着小徒弟出来历练了。
另外,她还有一个目的:看看“天眼”还有用不。
她先带小泽进了一家赫赫有名的古玩店。东西的标价,都是百万起步。一眼望过去,她就明白这家店是实至名归的厉害了。座椅都是海南黄花梨的。这种真品云集的地方,一般“宝光”很旺盛。于是,她试着开天眼。深呼吸……
很遗憾。没成功。沈悦叹了一口气:我就说吧,天眼这玩意不靠谱!
人呐!靠手艺吃饭吧!
小泽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你眼睛别瞪的这么大,像个吊死鬼。”
她赏了他一个爆栗:“小孩子,别乱用词汇!”
☆、第007章 凶光
毕竟眼界小,走在大马路上,小泽东张西望的。碰到啥认识的,都要跟她炫耀一番:“姐姐,那个是不是书上说的水盂?”
“姐姐,那个,前几天我看过!是西周饕餮纹的青铜簋!”
沈悦倒,真是西周的。那敢拿出来公然贩卖?!夏商周三代文物买卖是违法的好不!
又路过一家玉石店。小泽盯住一串蜜蜡项链,不肯走了。他贼兮兮对她道:“姐姐,我要看看这是不是真的。”说完,就放开她的手。走了过去,一分钟之后回来了:“姐姐。真的东西。每一颗蜜蜡上面都有开片。”
沈悦看了下标价:一万元。如果是真的,那太值了。
于是她也过来看了看。店主很热情地推销:“这位小姐,这是慈禧太后用过的蜜蜡朝珠!”
蜜蜡上,开片的确都有。而且很自然。沈悦又悄悄用指甲磕了一点,趁着店主不注意的时候,放在舌头上一舔。然后,笑了笑:“回头再来看。”就拉住小泽走了。等到无人的地方,才告诉他:“东西是假的。现代树脂仿品。”
“什么?!”小泽惊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拍了拍手:“姐姐我不光要看,也要尝。教你一个办法看蜜蜡。真的蜜蜡,是淡淡松香味道的。假的蜜蜡,你舔一口就明白了。有一股辣味。”又拍了拍他的头:“小子,别读了几本书,就把自己当个佛了。”
接着。他们去了陶瓷一条街。沈悦挨个挨个看过去,都摇了摇头。
果然,现代难以捡漏啊。东西,基本是假的。偶尔真品,都是残缺的。小摊贩们坐地起价,还死高死高的。但是呢,瓷器收藏,有一句俗话:瓷器一破,不值半个。瓷器起毛,不值分毫。她要捡漏,也只捡有潜力价值的完品。
如此这般。逛了一个早上,还是没见到真的。
小泽叫了起来:“我饿了!”
她就带着小孩,先去下两碗面条。这家面馆,正对着对面的旧货市场。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小摊贩们,正在挑着扁担换班。因为地价贵,这些倒卖古董的,都是三班倒。早上一班人,下午一班人。晚上,另一班人。
小泽吃着腰花拌面,她吃的是清水寡面。心思在外面。
忽然,一个老人挑着一箩筐的瓷器路过。她看到一只大漆盒摆在箩筐正中间,那品相,那包浆。一下子动了心,于是丢下筷子和小泽:“在这里等我。姐姐去去就来。”拎上包,就追了上去。等老人摆摊之后,她就摸了上去。
沈悦先假装看其余的东西,然后转到了这一只漆盒上:是一件脱胎朱漆菊瓣形捧盒。内外通体髹朱漆,漆面润亮,历久如新。这么讲究的工艺,看样子,可能是乾隆朝向苏州漆作定制的御用之物。只可惜了,保存的不太好。
她看了又看,觉得“大概错不了”了。斟酌了下,又想拿起来看一下。哪知道手指刚触碰到,顿时,周身如入冰窟一般寒冷――明明日光底下,她却听到了淅淅沥沥下雨的声音。一个脚步声响起。近在耳边,眼前一晃。似乎出现一个上下两层的小洋楼。楼下的地面上,好像有什么脏脏的东西。那是……一枚血脚印?!
沈悦吓了一跳,立即缩回了手。顿时,脚步声,小洋楼。都消失了。周围是叫卖的人群。指尖还麻麻的,酸酸的。奇怪?这是……
沈悦立即尝试打开灵眼,这一回她成功了。看到一团漆黑笼罩在这漆盒上。
错不了,这一团黑气,是古董的“凶气。”这是与“宝气”相对应的一种气息。代表东西不是不“对”。而是东西不“正”。凶气比宝气要强烈许多。而他们沈家的人,基本是天生能感应凶气。宝气还需要后天培养,才能感应得到。
换种说话,东西有鬼。来路邪门。俗称“骨董”。
而她的“宝眼”能力,没有丢失。只是退化许多,只能感觉到凶气了。
沈悦站了起来,看看老人家,一派气定神闲。不知道怎么说好。这东西,非但不能买卖。活人带在身边久了,要么剧减寿命。要么就有血光之灾。总之,销毁掉才是正经。所以,试着开口道:“老人家,这捧盒,是从哪里收过来的?”
“乡下收过来的。那家人绝户了。亲戚就把东西全变卖了。”
“叫什么名字?”
“姓沈。叫什么,就不记得了。”老人家砸吧砸吧嘴:“小姑娘,你到底买不买?”
她还在犹豫着,这时候又有其余人聚了上来。都有意买这个捧盒。老人家一看有戏,开始“拍卖”。一下子,把价格炒到了四五万。沈悦看看周围嘈杂的人声,握紧了拳头:“不行,你们不能买这个捧盒。”
话应刚落。人群中传来一声:“十万。”
顿时,其余的声音都小了下去。老人喜得合不拢嘴:“这位先生,十万,十万!成交!”
出价的人,是一个戴着墨镜的青年男子,高个子,寸短发。大拇指和食指中间,夹着香烟。他淡淡一挥,把烟头扔了出去。就要拿钱包,付款。沈悦这时候,实在不能不开口了。或许人家会以为她是疯子,但她至少得对得住良心――
“等一下。这位先生,东西不对。不能买。”
老人家一听就急了。急了就口无遮拦了:“我都快入土的人了,摆摊赚点棺材钱,你这个臭丫头,还断人财路?!趁早滚回家去!”
她很冷静道:“你之前说,东西是从绝户人家里头收过来的?那家人怎么绝户的?”
老人一下子哑口无言。周围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青年男子,还是付了十万块:“东西我要了。”然后,男子自己拿过捧盒就走了。沈悦也跟上了此人。她十分耐心地劝道:“这位先生,东西真的挺邪门。这是绝户人家出来的。还是不要买比较好……”
男子停下脚步。笑了一声,摘下墨镜。一瞬间,沈悦认出他了:“你是……”那天,戴董事长用折腰杯款待的那个黑衣男子!叫,萧什么来着……男子倒是自己先介绍了:“我叫萧牧。小姑娘,我们还真是有缘。”
她有点懵:“我叫林悦。”
“那,林小姐。你觉得,该怎么处理这漆盒,比较好?”他饶有趣味地问道。
她想了想,只能道:“这种凶器,可以寻找一处寺庙。埋入寺庙的门板底下三年。三年之后,如果凶气不除。只能销毁掉。”
“多谢指教了。”他望了下表:“有缘再会。到时候请你喝一杯。”
不。她的目的不是喝一杯。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说起来也怪,她觉得这个萧牧。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次。不是戴培招待的那一次……忽然想起小泽还在面店。再赶回去的时候。只见孩子孤零零地站在人家店门口。
看到她回来的。鼻子出气:“哼!姐姐,你骗我!”
“来,姐姐带你去吃肯德基。”
小泽表示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为鸡所动。但是腿脚不听使唤,还是跟着她去了。
但是旧货市场捡漏,铩羽而归。
沈悦通过这一次实际体验,明白了不少。比如,现在市场上的“好东西”基本绝迹。想要遇到,几率等于中大奖。而拍卖行,古董贩子,形成了一条产业链。掌握了整个市场的运行。而与之相对的,造假的技术,越来越高。
之前在曙光拍卖行的时候,她已经深深感觉到:汝窑,哥窑,钧窑的仿造已经出神入化。因为这些北宋窑口的瓷器,制作流程简单,原材料便宜易得。工艺也已经全方面破解。造假起来,比较得心应手。明代青花,斗彩次之。有了彩色,釉料就要下功夫。而清代瓷器的造假,反而不是太多。原因:造假的成本太高。卖不出去就拉倒。
所以,道高一丈,魔高一尺。形容现在的古玩市场,十分恰当。
有的时候,沈悦还会想到――那个买走了捧盒的萧牧。他后来有没有按照自己的吩咐,处理那个骨董呢?真是好笑,人家不过匆匆过客。她居然惦记了起来。凭什么?凭他给自己敬了一杯茶吗?将来敬茶的人,会多了去了。
实在放心不下,她就找到戴培,问了下那个姓萧的。
“萧牧?萧牧你都不知道?”戴培放下了报表。反而问她。
“不知道。”她很老实。
“萧牧,古书画收藏家。”
短短收藏家三个字。包含的信息太多了:首先,什么人才能称之为“收藏家?”第一,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简单来说,有闲钱玩收藏。第二,具备一定专业经验。收藏家,不是那种土豪暴发户,几百万买个假的古董,还沾沾自喜。而是能够以小博大,认识到古董本身的经济价值,人文价值的专业人士。第三,拥有达到相当收藏规模的收藏品。这一点最难,一个收藏家。必须藏有一件成名的珍品。数件不错的收藏品。
大概以为她不信。戴培解释道:“萧牧在两年前的io,也就是东京中央拍卖会上。用四千六百万人民币,买下了明代画家仇英的《松下人物图》。除此之外,他还有数件齐白石,张大千,苏曼殊等大画家的真品。”
“哦。”牛逼的人物。沈悦表示很淡定。
☆、第008章 书画
“对了,今天送来的那一张于右任的草书水墨纸本,你感觉怎么样?”谈完了萧牧。戴培谈起了业务。他想听听她的见解。
这难不倒她,自打来到曙光行之后。她也潜心研究过近代名人书画:“现在市场上,于右任中期的草书行情是10万一平方尺。那一张,看落款年份,应该是于老先生离开大陆,滞留台湾以后的作品。估价在100万左右。”
“会不会是假的?”
这个,她还是有信心的。之前参谋了许多于右任的作品。画风题材,款识印章。都是如出一辙:“是于右任的真品。”
“嗯。”戴培又拿出苏富比今年秋拍的图册,翻到书画专栏。指了指:“这两幅齐白石的水墨画,你觉得哪一副比较好?”
她比对了一下,有了答案:“一般看画的价值,先看画的景象。第一等是山水画。结构意境,布局设色,山水画最见笔力,也最能代表一个画家的成就。第二等是人物画,形态面貌。动作神情。也相当见真功夫。第三等是花鸟竹石画。小物什,只可把玩。最次等的是走兽虫鱼这些玩物,自古以来不入流。自然而然,价格也低。”
戴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沈悦又道:“再看画的幅式。立幅高于横幅。然后是质地:纸本高于绢本,绫本。所以,齐白石的《贝叶草虫》横幅绢本的物件虽大,比不上《洞庭君山图》立幅纸本来得好。价格上,当然也是《洞庭君山图》略胜一筹。估价应该不下三百万。”
“萧牧也是这么说的。”戴培笑了笑:“聘请你,看来我没花冤枉钱。”
“萧先生也这样说?”
“对。他不肯来我这里当鉴定师,我就请他挂名个顾问。”戴培喝了喝茶。又道:“咱们拍卖行小。比不过杜氏拍卖这样的大头,但也要讲究讲究。这一次秋拍,就主打那一副于右任的草书。介绍词你来写。务必要写的吸引人。”
“是。”她领了任务,回到办公室就开始奋笔疾书。写了一下午,手都酸了。又把稿子给了颜洛,让她输入电脑。颜洛一看到稿子,就叫了起来:“卧槽!沈悦!你这字,这字!天呐!我从没见过有人写字这么好看!”
沈悦笑了笑,略微得意。毕竟爷爷沈尧是奉天数一数二的书画名家。自打记事开始,她手下的一横一撇,都被爷爷提拔过。现在,日子穷了。穷也要有穷人的讲究。颜洛也真是热情,拿着她的字,跑出去炫耀。外面一片啧啧声。
她则收拾了下包,打算回家了。走出了公司,却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雪。
这可糟了。青菜要涨价了。沈悦正在懊悔,没多买点屯在家中。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喂!”抬眼望去。只见对面的街头,站着一个精致的小少年。
小泽撑着伞过来的,手中还拿着一把伞:“给你的。出门居然不带伞!”
沈悦接过伞,略感动。小泽出息了,知道体贴人了。
“呦。你的小情人啊?”坐柜台的张晶,不屑地瞥了过来:“长得还蛮好看的,怎么眼瞎看上了你。”
“谁,谁是她小情人?!”小泽脸上挂起两抹可疑的红晕。放下伞就跑了。头也不回。
张晶得意地笑道:“小情人害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