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凤陨走进池边的亭子里,站在栏杆旁边,目光低下来,看着一只石墩。
记忆中,她就坐在这里,笑语逗他。一张明媚的容颜,尽是讨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
“砰!”裴凤陨一拳捶到栏杆上,眼中满是悔意,他怎么就不信她,一剑杀了她?
如果他没有听信谗言,没有杀了她,现在他就在这里,与她一起看荷花,听她说着俏皮话。
又想起金銮殿上,被他抓在手里的江絮,用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神看向他,一股愤怒袭上他的心头。
她怎么能怕他?他不会伤害她!他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不会伤她分毫!她怎么能怕他?
那双漆黑的清眸中,惧色褪尽,余下的竟是讥讽与怨恨,慢慢浮现在他的眼前,裴凤陨渐渐皱起眉头。
不对劲。
她怕他,他能理解。她怨恨他,他也能找出合理的解释。
可她为何讥讽他?这是何缘故?在金銮殿上不明白的他,回来后发了一通怒气,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这一世,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而他可以肯定,为了让前世的轨迹不变,他几乎没有做过什么。
那么,除非有人跟他一样,改变了这个世界!
他第一个怀疑的是裴君昊,可是裴君昊几乎跟前世没有差别,只除了他认识了絮儿。
于是,第二个怀疑的对象,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个人不是别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絮儿!
半日后,下人带着消息回来。
一条条全都列在纸上。
前面的很简单,都是在花月楼做打杂小丫鬟的事迹。
待到进了江府,却渐渐不一样了。
看到梨香早早就死了,裴凤陨猛地攥紧!
地攥紧!
一沓纸被他握得皱起,裴凤陨抿了抿唇,松开拳头,继续往下看。
看完之后,他的嘴角带着一抹苦笑,慢慢坐在石墩上。
低头看着被他握得皱巴巴的纸,裴凤陨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他错得离谱。
江府。
听完江子兴说,冯氏不允许恢复陶氏的身份,最多只能给陶氏一个妾的身份,江絮淡淡一笑。
冯氏不允许?一点儿也不出乎她的意料。倒是江子兴,居然如此无能,让她很是惊讶。
“我知道了,老爷。”江絮客气地说道,“劳烦老爷费心了。但是一个妾的身份,我娘不稀罕。”
江子兴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絮儿,为父说过,你我乃是血脉至亲,不需如此见外。”
“是,老爷。”江絮垂下眼睛说道。
江子兴顿时一噎,张口想说什么,然而看着江絮油盐不进的神情,叹了口气:“我再去跟夫人交涉。不过,你也知道,她背后站着太师府,有些时候便连我也做不得主。”
江絮只听着,不做声。
“絮儿,如果你做了晋王妃,这件事便容易得多了。”江子兴又说道。
江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唉!”江子兴的脸上浮现一丝犹豫,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抬手按上她的肩膀,“絮儿,有件事,为父也不瞒你了。当年你娘被夫人卖进青楼后,夫人又使人下了江南,把你外祖父一家全都……”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了口气,脸上后悔又无奈:“为父去得晚了,到江南的时候,你祖父一家已经全部葬身火海。”
江絮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侧,整个人都发颤起来。
“絮儿,你一定要出息,才能为你娘、为你外祖父一家,报仇!”江子兴说罢,又在她肩上拍了拍,然后叹息一声,转身离去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江絮才终于忍不住,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满是怒气与厌恨。
这世上怎有如此奸猾又不要脸的人?江子兴居然好意思把此事推到冯氏身上!
冯氏虽然是个歹毒的人,但江絮知道,她不够细腻。相比之下,江子兴既狠毒又心思缜密。这种斩草除根的事,必是他做的无疑!
充满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院子口,良久,才收了回来。江絮闭上眼,吸了口气。
江子兴又想做什么呢?他如此不遗余力地让她恨冯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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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常对不起大家,昨天有个地方写错了,皇后不应该自称“哀家”,哀家是死了男人的女人的自称。
感谢【15080007015】的提醒,么么~
☆、091、季芳楼宴
“小姐,痛得厉害吗?”翠芝站在梳妆台前,拿着手巾轻轻给江絮擦脸,看着江絮肿的厉害的左脸,心下一阵不忍。
这是江子兴打的,因为顶撞燕王,为免燕王发怒,先发制人打了江絮一巴掌。
江子兴下手没留力,当时江絮的脸上就红肿起来。后来接到消息入宫,便涂了厚厚的脂粉掩盖。要歇息了,翠芝给她净面才发现,竟然已经肿得这样厉害,明溜溜的,红得发紫,仿佛一碰就破。
“有点痛,但也不很痛。”江絮对着镜子吸了一口气,顿觉针扎似的,但不想叫翠芝她们难过,便说不痛。
翠芝咬着唇,眼泪汪汪地道:“肿得这样,怎么可能不痛?”
红玉在一旁咬牙道:“老爷也真是狠心,怎么如此不留手?”
江絮听了,低头一笑,唇边勾起一丝讥讽。留手?别说打她一巴掌了,假如裴凤陨真的生气了,要杀了她,只怕江子兴也不会拦,反而上前给裴凤陨擦刀。
“真的没事,你们不必担心。”江絮站起身,撵两个小丫鬟,“明早起来就好了,快去睡吧。”
今晚是红玉守夜,翠芝便福身退下了。
“都怪奴婢没用。”等翠芝退下后,红玉咬了咬唇,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空有一身怪力,却始终也没中大小姐的用。”
比起翠芝,红玉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不,这不怪你。”江絮惊讶了一下,便把红玉扶起来,“你不过是个小丫鬟,老爷要打我,你怎么拦得住?”
“什么?姓江的敢打你?”这时,从窗外响起一个声音,打断了红玉没出口的话。
两人抬眼看去,只见窗户上映出一个黑影儿,随即窗户被推开了,裴君昊窜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江絮又惊又恼,忙后退两步,躲在柱子后面,“出去!”
深更半夜,她已经卸了妆容,衣衫不整,给他瞧见,极是不妥!
“哎,我……”裴君昊顿时紧张起来,“我就来看看你!”
江絮咬了咬唇,眼中一阵恼意,躲在柱子后面说道:“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可是我刚才听红玉说,姓江的打你?”裴君昊还没见到她,怎么肯走?
“不关你的事。”江絮拧眉道。
“怎么不关我的事?”裴君昊说道,“他打你,就关我的事。你是我的未来王妃,他敢打你,就是以下犯上,我要砍了他的手!”
这番歪理,听得江絮嘴角一抽。即便皇上下了圣旨,为她和裴君昊赐婚,那么在出嫁前她仍是江家的女儿,江子兴要打她,谁也管不着。
何况,裴凤陨那样的脾气都没有砍江子兴的手,只是告诫了一句,裴君昊倒这样说,叫江絮好笑不已。
“我没事。”江絮没有说什么,低头看见白天他们两个打架,被裴凤陨在柱子上砍出来的痕迹,轻声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你叫我看你的脸,我就叫你看我的手。”裴君昊趁机道。
江絮的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暗啐一口,谁稀罕看他不成?
“晋王说话听起来中气十足,想来没有大碍,天色不早了,还请晋王早些回去吧。”江絮淡淡说道。
裴君昊看着柱子后的衣袂飘动,知道江絮往里面去了,心痒的不行,完好的那只手揪着胸口的衣裳,强忍住不跟进去。
如果她现在已经嫁给他就好了,他就不用干看着她的背影了。
“大小姐的脸究竟怎么回事?”低头看向站在一旁装透明的红玉,裴君昊问道。
“被江大人打的。”红玉一脸恨恨地道,把裴凤陨如何砍毁嫁妆,江絮如何阻拦,又被江子兴打了巴掌的事,给说了一遍。
末了,又问道:“公子,您什么时候把小姐娶回去?这里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连花月楼都比不了。”
在花月楼,易妈妈虽然也爱骂人,但人人都知道她是有口无心。并且,上到花魁,小到打杂的小丫头,她从不偏颇,每个人被她骂的都心服。
但是江府呢?梅香才被打个半死,被冷子寒带走多久?江絮就被打了!
裴君昊听得一肚子怒气:“好个江子兴!”
单纯快乐的黑眸,被怒气充斥,又看向红玉沉声说道:“你当时在做什么?为何不拦着?”
红玉咬了咬唇,不敢辩驳,立时跪下了:“奴婢有罪。”
“今晚不许起来!”裴君昊沉声含怒,说不出的威严。
江絮本来在屋里听着,听到这一句,起身走了出来:“你教训她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小丫鬟,怎么能跟江子兴抗衡?”
这也是红玉想拦又没拦的一个原因。从她和翠芝进府,江絮就教她们低调行事,不可掐尖要强。如此一来,有些事情悄悄做了,才不会引人注意。
“身为你的丫鬟,便应当以你为先。难道江子兴要杀你,她也眼睁睁看着?”裴君昊转回头说道。
这也是他第一回反驳她的话。说完又把头转过去,低头看着红玉说道:“当初为什么叫你跟在大小姐身边?因为你有一身怪力,特殊时候能保护大小姐的安危!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红玉咬了咬唇,磕了个头:“奴婢知错。”
“跪着,不许起来!”裴君昊余光瞥了江絮一眼,口气凶厉地道。
红玉便低眉
红玉便低眉顺眼跪在地上,默默反思。
“你凭什么?”江絮不悦地皱起眉头,“红玉是我的丫鬟,要教训也该是我,你凭什么替我责罚我的丫鬟?”说着,对红玉道,“起来,你没有错!”
红玉抬头看了江絮一眼,又垂下去了:“奴婢没有保护好大小姐,奴婢有罪。”
“都说了,不关你的事。”江絮皱了皱眉,绕过裴君昊,走过去扶她,“起来。”
裴君昊偷偷看了眼她的侧脸,心里有点儿美,他的絮儿真好看。随着她的走动,悄悄挪动脚步,离她近了一分,又去看她另外一边脸。但见这边脸上,高高肿起来,明溜发紫,顿住心中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