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跺脚道:“娘,谁有我生得好看呀?”
“是,是,絮儿最好看。”陶氏好笑地道,“我也没说那孩子有你好看?只不过有你几分模样罢了。”
江絮不过是开玩笑,哪里就想着叫陶氏恭维了?被陶氏一哄,倒是脸上红了:“娘!”
梅香便在一旁掩口笑。
三人推门进去,陶氏摸了摸脸上的面纱,见戴得好好的,便低头往灶房的方向行去,被江絮一把拉住。
“娘,他猜到是你了。”江絮轻声说道。
陶氏一愣。
江絮便把莲枝听到的对话,同陶氏讲了一番:“他从门口见到你了,也不知怎的,便猜了出来。如今,正憋着坏,要教训我呢。”
陶氏的呼吸顿时起伏不定起来。双手攥得紧紧的,面纱被她呼出的气体吹得一荡一荡的,露出下面那张虽然不再年轻,却依然精致的面容。
“教训你?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教训你?”陶氏猛地扯掉面纱,转身往屋里走去。
屋里头,江子兴听到院门被打开的声音,支起半个身子,就往外瞧。
果然看到一道身影,面上覆着纱巾,步履规矩,身姿窈窕,正是他梦中熟悉的那道身形。
他不禁有些激动,双眼直直看过去,眼睛眨也不眨。就在他心里想着,如何诈她现身相见时,却忽然见她扯掉面纱,大步往这边走来,一时不由怔住。
“你……”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赫然顶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江子兴愕然。
陶氏慢慢走近床前,屋里江子兴和冯氏荒唐过的气味还没有散尽,陶氏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闻了出来。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带着一抹高傲,抬起下巴,轻蔑地往他两腿间瞧去:“多年不见,江大人老当益壮啊?”
江子兴顿时噎了一下:“你,我……”
“怎么?听说你要教训我的女儿?”陶氏慢慢走近,目光落在地上,横躺着的一根几乎秃掉的鸡毛掸子,她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不知我的女儿何处得罪了江大人,令江大人竟然狠心要教训她?”
眼看着陶氏捡起了鸡毛掸子,江子兴浑身一个激灵。就在方才,他才被冯氏抽过一顿。难道此时,又要挨陶氏的一顿打?
他沉了沉脸,看着陶氏说道:“她做了什么好事,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女儿乖巧孝顺,是一等一的好孩子。”陶氏握着鸡毛掸子,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子兴。
仿佛他说一句不对的,她手里的鸡毛掸子就要落下去。
“她乖巧孝顺?”江子兴却瞪大眼睛,忍不住大声说道,“你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我告诉你!”
他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正无处可发,见着陶氏,不知怎的便满腹气愤:“她害苦了我!”
便把他如何好心接江絮进府,给她大小姐身份,给她好吃、好喝、好穿、好用,给她仆婢伺候,给她请一等一的嬷嬷教她规矩礼仪,而她又是怎么祸害他的,一一说了出来。
“你教的好女儿!”一口气全说完,江子兴心中的气愤却半点也没消,反而更加气愤,直要炸了肺似的。
陶氏居高临下,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你仍然那么贪心。”
从来只许他负别人,而别人还不能有半句怨言。别人胆敢对不起他一分,便是犯了天大的罪了。
“你说什么?!”江子兴顿时大怒。
陶氏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脸上的温柔与从容,渐渐布满尖锐与憎恨:“絮儿为何如此对你,你不知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与那贱人合伙,要毒死我!”
她若死了,絮儿怎么办?她们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多年,谁都离不了谁。而江絮又是个孩子,没有了娘,日子怎么过?
“啊!”江子兴忽然一声惨叫,却是陶氏一掸子抽到他露在外面的肩膀上。
“你害了我不要紧,只怪我瞎,只怪我蠢,没看清你的真面目。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害了我爹娘!”陶氏想起仍旧没有下落的陶老爷子两口,心中的恨意陡然浓郁起来,握着鸡毛掸子就朝他打下去。
她这些年在花月楼干的都是粗活,担水、劈柴,都是习以为常的,自是有一把子力气。冯氏打江子兴的那几下子,加起来也抵不上她一下。
“我打死你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我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男人!我打死你个狠毒无情的男人!”陶氏握着鸡毛掸子,狠狠抽着江子兴,直抽得江子兴满床打滚,凄厉的痛叫声几乎穿破屋顶,震得屋顶上的灰尘都扑簌簌落下来。
“你落得这步境地,谁也不赖,这叫苍天有眼!”陶氏每一次下手,都在江子兴**的身上留一道青紫的印子,“你赖不着絮儿,也轮不着你教训絮儿!”
她直把江子兴打得最后连翻滚的力气也没有了,如死狗一般癞在床上,才松了手。
“咔嚓!”就在这时,鸡毛掸子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才落在地上,便断成两截。
江子兴的脸上也给她抽得都是包,一只眼睛也被抽得睁不开了,他勉强睁开另一只眼睛,看着陶氏说道:“你,你这个毒妇,你――”
“我是毒妇?”陶氏本来抬脚要走了,听见这一句,眼睛一眯,转过身来,看着躺在床上的江子兴,“你害我沦落青楼,害我家破人亡,害我女儿每日心惊胆颤,我才打你一顿,便成了毒妇?”
江子兴被她这般盯着,不禁身上一冷:“不……”
他原是说顺口了,当年他们浓情蜜意时,这样的话也如家常便饭一般,脱口便出来的。
他也不知怎的,只要同陶氏在一起,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忌讳也没有。
虽然多年不见,但只要一见到她,便似乎回到当年。仿佛这些年的分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仇怨,全都不存在似的。
只是,这会儿被陶氏冷冰冰地看着,江子兴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你要干什么?”江子兴吃力地往里面挪了半寸。
陶氏冷笑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娘,你要干什么?”院子里,江絮早就听见屋里的动静,在一开始的吃惊过后,便觉痛快起来。
她一直以为陶氏是十足温柔的性子,还担心陶氏进去后,反被江子兴欺侮。没想到,事实倒同想象中的相反,陶氏一下子变得硬气彪悍起来,简直太叫人解气了。
陶氏看也没看她,便往灶房走去,口里道:“梅香,带絮儿出去。”
“啊?”梅香本想跟上去帮忙,闻言愣住了。
但见陶氏进屋后,随即便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剪子,又朝江子兴的屋里走去了,“砰”,反手关上房门,也将她的身影关在里头。
江絮愕然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陶氏,这是要做什么?
莫非……
“小姐,咱们出去吧。”梅香心里也冒出一个念头,嘴巴张得能吞下一只鸡蛋,随即转过身,捂住江絮的耳朵,推着她往外走。
江絮被她推得踉踉跄跄的,脸上又是惊愕,又是尴尬,又是兴奋,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
然而两人才走到门口,还没出院子,便听屋里传来江子兴惊恐之极的大叫声:“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陶氏冷冷的声音传来,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你不是骂我毒妇吗?我若不做点什么,岂不辜负你给我的评价?”
江子兴充满惊恐的声音叫道:“你,住手,你不能,我只是说笑,并没有那个意思,你消消气!”
他满心期望陶氏是同他开玩笑,并不真的会对他做这种事。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最爱的人从始至终是你,难道你不是吗?只因为我说了一句气话,你竟要这样对我?”江子兴的声音带着怨怒和指责。
陶氏只是冷笑一声,劈手掀开他的被子,对准他那处便剪了过去。
方才江子兴同冯氏干完那事,还没来得及穿裤子,陶氏一点也没遇到阻碍,一手抓住,一手使劲剪去!
“啊!”阻拦不及的江子兴,遭遇到这种伤害,眼睛瞪得直直的,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之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陶氏冷笑一声,捏住剪断的那根丑陋的物事,丢到他的脸上:“呸!”
方才江子兴同冯氏干完那事,只是随意擦拭了一下,并没有认真清洗,黏哒哒的粘了陶氏一手,令她恶心得拧起眉头,转身就走。
“娘……”江絮与梅香站在院子门口,双耳皆被梅香捂住,但并没有什么作用,江子兴的凄厉惨叫声,一丝不漏地落在她的耳中。
梅香也是睁大眼睛,脸上又是震惊,又是佩服:“夫人……”
她们都没想到,陶氏看起来温柔贤淑的,竟然做得出这种狠辣的事!
“你们两个出去,外面等我。”陶氏皱了皱眉,说完便往井边走去。好好搓洗了下双手,才走进灶房,把随身的东西收拾一下,背在身上就往外走。
江絮和梅香看着她背着两只包裹出来,连忙上前一人一个接过:“咱们这是搬家吗?”
陶氏抿了抿唇,低声说道:“这里不能待了。冯氏已经知道我的下落,她不会放过我的,我们避得越远越好。”
她这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模样,一双婉约的眸中满是柔顺,丝毫看不出方才果断狠辣的模样。
然而江絮和梅香却没法忘记,方才叫人震惊的一幕。
两人点点头:“好。”
“咱们走!”顿了顿,江絮咬了咬牙,“离开京城!”
本来她的计划,还有更多的。但陶氏这一剪,她从前的计划便不能用了。
冯氏是个疯子,如果她知道江子兴残废了,又找不见陶氏的身影,定会大发雷霆,闹得满城风雨。
而她们一行人都是女子,江絮和冯氏又生得漂亮,极容易泄露行踪。因此,再留在京城,并不安全了。
但江絮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能让陶氏出一口恶气,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了!
“絮儿,咱们离开京城,晋王府那边怎么办?”陶氏皱起眉头,不同意地道。
江絮低下头,抿了抿唇:“事急从权,其他事日后再说。”
“不行。”陶氏不肯同意,“公子是个好的,错过了这一个,你以后再难碰见了,咱们不能走。”
若只是裴君昊对江絮有意便罢了,可眼下分明江絮也动了心,叫两人硬生生分开,陶氏绝对不能同意。
“可是……”江絮还想说什么。
陶氏直接打断她道:“不能离开京城。”顿了顿,“至少也要同那边打个招呼再走。”
也许裴君昊有好主意呢?
“那,咱们这就去吧。”顿了顿,江絮低下头道。
她心里明白,如果叫裴君昊知道了,只怕会叫她们留下。或者,他安排一处没有危险的地方,给她们住下。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晋王府虽然危险,但那是因为裴君昊。只要裴君昊不毒发,她们就没有性命危险。住在别的地方,更是不错,又安全,又能时常见到他。
想到这里,江絮脸上有些发热,余光往两边一瞥,见陶氏和梅香都没看她,才稍稍出了口气。
然而,等三人来到晋王府门前,说明来意,却被晋王府的下人们不耐烦地撵了出去。
“喂,你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梅香气得瞪大眼睛。
那个下人往下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哟,谁啊?这不是那个忘恩负义,见我家王爷有难,就抬脚走人的江小姐吗?我们王爷发话了,从此不许你们出现在晋王府周围一百步之内,快滚吧!”
江絮顿时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裴君昊居然对下人放出这种话来?
明明早上她才喂他吃粥!
梅香也气坏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指着下人道:“你放屁!”
“呸!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厚颜无耻,卑鄙可憎!”下人唾了一口,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