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神医,还有神医的弟子。”世子妃不死心,还想表现她的慷慨大方,“敢问府上哪里?稍后王府的酬谢会送至府上。”
杜大夫虽是疲累之极,也不禁纵声大笑,“给桓家十三郎的酬谢,得是什么酬谢啊?想想就有趣,哈哈哈。”
“桓十三郎?”世子妃大惊。
陵江王妃脸色大变,失声道:“他便是桓十三郎?”
婆媳二人面面相觑,实在难以相信这竟是真的。跟在杜大夫身边替他背药箱、任劳任怨跟弟子似的这位青年郎君,竟是桓家的十三郎?
任平生等一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世子妃扶额,一声呻-吟,“我方才说了什么?要重金酬谢桓十三郎这位神医弟子?”她口中发苦,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同时心中又隐隐有些庆幸,“幸亏我方才说的不是重赏。若说的重赏,便更没意思了。寿康公主和王皇后若是得知,桓大将军若是得知……唉,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一连串的倒霉事……”
世子妃和陵江王妃执手相握,两两相对,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谢谢大家,下午见。
☆、第60章
范瑗被任平生抱到了牛车上。
她身体还虚,声音也弱弱的,“郎君,我想看到阿令,还有阿倩……”任平生自然依她,“好,我这便唤两个孩子上来。”任江城抱着任启也上来了,范瑗看到自己这一双儿女,心里才安生了,微微笑了笑,朦胧睡去。
任平生把自己的胳膊给她当枕头,小心翼翼,想让她睡得舒服些。一边照顾妻子,一边惦记女儿和儿子,“阿令,阿倩好像一直没怎么说话?”任江城亲亲阿弟娇嫩的小脸蛋,低声道:“杜大夫说无妨,回家之后他会给阿倩看看。”任平生低声喟叹,“阿父做梦也没想到,陵江王府之行,竟是这样的结果。”他欢欢喜喜带领妻儿去拜见陵江王妃,原以为会度过愉快的一天,谁知会过得如此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阿父,好在有惊无险。”任江城柔声安慰。
任平生面色沉重的点头。
任江城无意间向车窗外望了望,只见外面一片灿烂悦目的白色,原来是桓广阳白衣飘飘骑在他的白色宝马上,不紧不慢跟在牛车旁边。
任江城目光温柔了。
今天多亏了桓十三郎啊。
任平生虽是心系爱妻,也注意到了任江城的目光。他随之望过去,微微一晒,“桓十三郎这位所谓的神医弟子,真是古道热肠。”任江城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满之意,大为困惑,“阿父,今天他帮了咱们的大忙啊。”任平生笑的有些苦涩,“是,他帮了大忙。万万想不到,陵江王府内讧,倒要指着桓家的人帮忙度过难关了。”
任江城默然片刻,轻声道:“阿父,我是一个再浅薄不过的人,我不管陵江王府和桓家曾经发生过什么,只要咱们一家四口安安生生的守在一起,便心满意足了。”她眼神清清亮亮的,神色坦荡,任平生心中感动,柔声道:“阿令说的对,只要咱们一家四口安安生生守在一起,已是世间至为称心如意之事。”
不久之后,牛车到了五味巷。
桓广阳下了马,去扶杜大夫下车。杜大夫哼了一声,“十三郎,你今天似乎对老夫格外殷勤,是何原因?”桓广阳笑而不语。杜大夫被他扶下车来,“小丫头,等等我。”一边让任江城等等他,一边随口对桓广阳道:“这里用不着你了,十三郎,你回吧。”桓广阳体贴的扶着他,“我从乐康公主府把您载出来的,于情于理,还应把您载回去。”
杜大夫不满的瞪了他两眼。
如果他说“我从乐康公主府把您请出来的”,杜大夫一定会不留情面的驳斥他,“我哪里是你请的?明明是小丫头请的”,偏偏他不这么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什么“我从乐康公主府把您载出来的”。呸,他可真会说话!
一行人还像和在陵江王府时一样,任平生抱着范瑗,任江城抱着任启,桓广阳扶着杜大夫,进了范家大门。郗氏闻报,和范瑶一起急急忙忙的迎出来,见状大惊,“小姑怎么了?”范瑶见姑母面如白纸,双眼紧闭,急的流下眼泪,“姑父,姑母怎会这样?”她们紧着问,任平生和任江城紧着回答,乱了好一阵子。好在郗氏还是很干练的,知道范瑗没有大碍,也就放心了,忙请众人进去,将范瑗安置在静室之中,请杜大夫和桓广阳落座,把婢女、仆妇们支使的团团转。
任江城把弟弟抱给杜大夫看,“我一直哄着他,他偶尔答应一两声,不大爱说话。我瞧着他眼神不对,您老人家帮着给看看。”杜大夫翻翻任启的眼皮,切切脉,皱眉道:“受了些惊吓。我先开个安神的方子,煎了药给他喝。等他睡上一觉,再看情形。”任江城惴惴,“我阿弟他……没事吧?”杜大夫道:“脉相上看没有大碍。不过孩子小,很难说,等他睡醒了之后再瞧瞧。”任江城听他说“脉相上看没有大碍”,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甚好,那烦您开方子吧。”
杜大夫给任启开了安神的方子,给范瑗开了清毒的方子,“先煎两幅,明天看情形重新斟酌。”任平生再三道谢,将方子交给了郗氏,郗氏忙命人按方子抓药去了。煎好了药给范瑗和任启服下,两人相继沉沉睡去。杜大夫一一看过这两位病人,满意点头,“呼吸顺畅安稳,脉息也强健不少,很好。”
他这一句话,让任平生、任江城、郗氏、范瑶都安心了许多。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任江城才觉得奇怪,“瘐涛回到乐康公主府之后便应该发觉杜大夫不见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找过来呢?他不会直接回宫复命了吧?”她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看到桓广阳的时候,恰巧和桓广阳的目光对上了。她神色略滞了滞,桓广阳彬彬有礼的点头致意。
任江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也不知……也不知瘐九娘子如何了……”任江城含混的说道。
她不好意思问瘐涛如何、桓十四郎如何,只好提瘐涵。毕竟她和瘐涵一向要好,这时候提起瘐涵,也不会显得非常突兀。
“表妹很好。”桓广阳简短道。
任江城清丽面庞间闪过迷惑之色。阿敏很好?那就是说,瘐涛没有麻烦,乐康公主府也没有麻烦,皇帝下旨召杜大夫进宫为他的妃子看病,杜大夫若是不去,也没有妨碍么?
皇帝脾气这么好?
婢女匆匆走进来,神色有些慌张,“娘子,外面来了桓家一位郎君和瘐家一位郎君,他们说……他们说……”郗氏忙问道:“他们说什么?”婢女犹犹豫豫的看了杜大夫一眼,“他们说要来找位大夫……两位郎君一直在争吵,婢子也不敢确定是不是找杜大夫……”郗氏不觉纳闷,“是找杜大夫么?”奇怪,他们怎知道杜大夫在这里?
任江城不由的悄悄看了桓广阳一眼。
桓十四郎和瘐涛找上门来了呀,怎么办?
桓广阳施施然站起身,“是舍弟和舍表弟来了,请恕在下无礼,要先行告辞了。”杜大夫不屑,“你不是要载我回去的么?怎么,不等我了?”桓广阳微笑,“好,载您回去。”邀杜大夫和他一起走,杜大夫哈哈一笑,“我才不走。我老人家劳累了半天,小丫头得慰劳慰劳我,给我做一餐稀罕少见又美味无双的菜肴。”转过头看着任江城,得意的道:“小丫头,今晚咱们吃什么啊?我要吃新鲜的、没吃过的、可口的、秀色可餐的、清脆滑爽的、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的……”一口气提出了许多要求。
劳动了这么久,不吃上一顿,杜大夫觉得实在太吃亏了。吃的若是不好,那还是太亏了。必须要美美的吃上一顿大餐,才算不虚此行啊。
任江城呵呵笑,“这个,这个……杜大夫,我当然是很想请您的,太想了,恨不得把我家最好的菜肴拿出来招待您,来表达我对您的感激之情……”她求助的看了桓广阳一眼,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杜大夫不走行么?人家劳累了这么久,想要享用一顿美餐这小小的心愿,应该满足他吧?宫里的事要紧么,那位皇帝的宠妃,是不是必须要今天看病?任江城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桓广阳,可是也没办法当着任平生和郗氏的面问出来,只能无声的以眼神示意。
任江城这会儿恨不得生了双会说话的眼睛,好使个眼神,便让桓广阳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任平生自然热诚留客,“今天真是辛苦杜大夫了。请您留下来和我们共用夕食。”郗氏也很热情,“太感谢杜大夫了,请在寒舍便饭。”杜大夫忙不迭的摆手,“便饭可不行。需是小丫头亲自料理出来的、色香味俱全的美餐,方才可以。”郗氏等人不觉莞尔。
这位神医杜大夫坦白直率又带着些孩子气,童心未泯啊。
桓广阳声音纯净而和煦,如同清风拂面,“杜大夫便请留下享用夕食,稍后我回来载您回去。”他这话别人听了都无所谓,任江城却是心中一阵激动,“杜大夫可以留下了么?宫里没事了么?真好!”桓广阳沉默片刻,好像特地解释给她听似的,道:“我表妹没事。”
任江城心中感激。他明着是在说瘐涵没事,其实是在宽慰她,告诉她瘐涛和乐康公主府不会因为这件事惹上麻烦。任江城是个不爱连累别人的人,知道瘐家和乐康公主不会因为她的行为而受到伤害,心里便踏实了。虽然她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救范瑗,不过,如果因为要救自己的母亲而连累了他人,任江城会过意不去的。
“阿敏会有什么事?”杜大夫不明白桓广阳为什么会没头没脑的说这么一句。,愕然问道。
桓广阳微笑,“没事。我的意思是您偶尔一天不在乐康公主府,阿敏也没事。”
杜大夫蹙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桓广阳和众人告辞,任平生没挽留,亲自送他出来。桓广阳推辞不过,只好由他陪着走了出来,不过,才出了院门,便请他回去,不必远送。任平生笑道:“只送到这里,未免太过失礼。”坚持要往前送他。出了二门,桓广阳再次推辞,任平生略让了让,便顺水推舟的不再往前送了,让仆役为桓广阳带路,送他去大门。
两人彬彬有礼的道了别。
任平生却没回去,等桓广阳走远了之后,他迈着悠闲的步子,如闲庭信步一般,也往大门口去了。
他站在一株大树后面,把门口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
桓十四郎眼角眉梢全是笑,精致绝伦的面庞上春风得意,春意盎然,“阿兄,我今天做了件错事,兴之所至拉着表弟啰啰嗦嗦说了两筐话,耽误了表弟的功夫,等他回府的时候,杜大夫已行先行离开了。阿兄你也知道,表弟是回府传陛下的旨意召杜大夫进宫为郑贵妃诊治的,杜大夫这一走,表弟不就无法回宫复命了么?我心里过意不去,费了好大功夫打听出来杜大夫是去了陵江王府,便陪表弟去陵江王府了,要他们交出人来。陵江王府的人好不蛮横,死活不肯交人,他们这般不讲理,我自然要和他们讲讲道理了,对不对?唉,阿兄,我和陵江王府的人真是费尽唇舌啊,快累死我了……”
他说的是“快累死我了”,可听声音便知道他是快活的,很快活的。
任平生不由的嘴角微翘。
这位桓十四郎性情很活泼啊。
他神色很快又凝重起来。
原来杜大夫本来是应该入宫为郑贵妃看诊治的,是桓十四郎半路拦截了瘐涛,阿令才能赶在瘐涛之前叫走了杜大夫,范瑗因此得救……
他神色复杂的望了望桓家两兄弟。
“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不能带杜大夫进宫,如何交代?”瘐涛有几分苦恼。
“无妨。”桓广阳温声安慰,“郑贵妃的病咱们都知道,她向来是在需要病的时候便病了……”
任平生嘴角抽了抽。
“她向来是在需要病的时候便病了”,其实就是说她在装病,对么?
“……我和十四郎陪你一起进宫,顺便向陛下解释。”桓广阳温润清新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必,我独自向陛下复命即可。”瘐涛语气中带着自负之意。
桓广阳是皇帝的外孙,他也是皇帝的外孙,为什么向皇帝解释一件事,他需要表兄陪同呢?
三位青年郎君商量好了之后,先后上了马。
任平生看到他们骑马离开之后,才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
方才听到的事,让他心中颇有几分讶异。
他在路上默默站了片刻,方才徐徐转身,回到厅室之中。
任江城正在和杜大夫商量,“今天有点赶,来不及精工细做,不如先吃五熟釜好不好?一个锅里五个格子,将肉和鱼、鸡、菜蔬分开,各煮各的,肉会很嫩,不会煮老了。”杜大夫听的挺动心,不过略有些不满,“之前吃过了啊。”任江城竭力劝说,“没有啊,和从前不一样的。从前只有一个格子,现在有五个;从前只有麻酱蘸料,今天我加一个香油碟,味道不一样的。”杜大夫终是被她说动了,“好,那就五熟釜。”
范瑶在旁听的津津有味。
郗氏去看了看范瑗和任启,见她们母子二人睡的很沉,呼吸均匀悠长,松了口气,去料理了一回家务。
任江城和杜大夫商量好了之后,便和郗氏说了,将五熟釜取出来,备办夕食。
杜大夫想到就要有好吃的了,兴致勃勃。
五熟釜是三国时期开始有的食具,因为范静爱美食,所以范家的食具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任江城说过之后,郗氏很快命仆妇找了出来。任江城命人煮了排骨汤和鱼汤做为锅底,又选用上好的六月柿,去皮之后加油炒制,配上精心熬制的牛骨高汤和鸡骨高汤,又是一道清香诱人的锅底。除以前常吃的麻酱蘸料之外,任江城又用香油和蒜茸做成了香油碟。因为现在这个时代是没有辣椒的,香油碟便没有太大意义,不过杜大夫尝过之后便很满意的笑了,开始埋头苦吃。
任平生进去看过妻子和儿子,坐到了任江城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61章 061
虽然瘐涛坚持他不需要人陪同,不过桓广阳和十四郎反正也是要去接寿康公主的,所以三人还是一路同行,进宫去了。
“阿母这时一定很恼火。”瘐涛表面上镇静如常,心里却颇有几分担忧。
皇帝哪会知道乐康公主府有杜大夫这个人呢?一定是乐康公主自己提起来,皇帝才会下旨召杜大夫进宫。现在旨意下了,人却没带回来,乐康公主在皇帝皇后和诸妃嫔、公主面前一定很尴尬,不定怎么生气呢。
瘐涛不知道,他在宫外经历了许多波折,而当他不在的时候,甘泉宫里也是很热闹的。
乐康公主自愿“献”出名医为郑贵妃诊治,皇帝开心了,郑贵妃也觉得很有颜面,被郑贵妃抢了风头的安妃却暗暗怀恨在心,不光郑贵妃,连着乐康公主一起记恨上了。王皇后和寿康公主神色淡淡的,母女二人心中是一样的想法,对乐康公主这种巴结皇帝顺便捧高郑贵妃的行为十分不屑。乐康公主只顾着讨皇帝欢心,考虑不周,一个献殷勤的举动惹到了好几个人。
安妃美目流转,笑容娇滴滴的,媚态横生,“乐康公主既然慎而重之的推荐这位杜大夫,那么这位杜大夫的医术定是奇佳,不说起死回生吧,至少也是华佗再世,对不对?想必郑贵妃的心疼之症这便要痊愈了,真是可喜可贺。”她这番话说的很得体,皇帝闻之大悦,笑着夸了她两句,安妃晕生双颊,媚眼如丝,“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以后陛下便不必再为郑贵妃的心疼之症而忧虑了啊。”对皇帝道过喜,又娇笑着恭喜郑贵妃,“你以后不必再为心疼之症所苦,真是件天大的喜事,对不对?”虽是笑的娇媚,话语间却有着咬牙切齿的意思,分明是在讽刺郑贵妃以后不能凭着“西子捧心”来邀宠了。
郑贵妃能得到皇帝特殊的宠爱,可依仗的法宝很多,“西子捧心”便是她手中利器之一。以后要让她不再使这一招,不再凭这一招得到皇帝的怜爱,对郑贵妃自然是大大的不利。安妃用言语激着郑贵妃,笑的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郑贵妃和她在宫中斗得久了,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她,见她这样便立即知道她的用意了,如何不恼?恼火的瞪了她一眼,目光明亮迅捷,如刀似剑,锋利的似可剪断水流,真称的上“双眸剪秋水”了。
安妃挑衅的回瞪她,那眼神分明在说,“发火啊,捧心西子,你别再扮娇弱了,发火啊。”
郑贵妃强忍下一口气,娇娇柔柔的说道:“我这心疼之症是自幼便有的,怕是神仙下凡,也难一下子便痊愈呢。”
“贵妃这话说的,是说乐康公主特意推荐的大夫不够好,不能医你的病么?”安妃笑道。
郑贵妃又是眼波娇利的横了她一眼。
安妃这是在挑拨离间!是在挑拨她和乐康公主的关系!虽然她是皇帝宠妃,可是她无缘无故得罪乐康公主做什么呢,乐康公主再不济也是瘐家妇,瘐家树大根深,百年世家,可不是能随意招惹的人家。再说了,乐康公主今天明明是捧着她的,她敢是闲的慌了么,和乐康公主起不愉快?
“乐康公主推荐的大夫自然是极好的,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不过,我这病自六岁起便得了,缠绵多年,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能说好便好?”郑贵妃语气依旧柔如清风,带着“病人”特有的娇怯,更是楚楚可怜。
皇帝更心疼她了,叹气道:“六岁便得了么?可怜,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