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是……易容?”步羡音眉心紧拧,眼里没有多少的喜怒,反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苏莫,仿似想要将他彻底看清。
苏青看着自家阿莫再低就该埋进地里的头,忍不住开口道:“步公子,我觉的你与阿莫的事,有必要找机会好好谈谈。”
步羡音这才将视线投落到她的身上,神色有几分古怪:“你也知道?”
“是。”苏青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语句想要解释,却被屋外豁然腾起的漫天火光给吓了一跳,慌忙跑到窗口往外望去,一惊下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妈的,今天搞什么,住个客栈都能走水?”
其实她本来下意识还想吐槽下药被抓这事,然而挡着步羡音的面,终究还是忍住了。
外面不远的地方一片滔天的火光,将沉寂的夜色映红了半边的天际。
起火的地方似是镇口的那处粮仓,对面的半边街道转眼就被汹涌的火势牵连,逃灾而出的人全都聚集在了路当中,一时间人头攒动混乱不堪。
不少许,连客栈中的其他访客也被纷纷惊动,外面愈发地乱成了一团。
步羡音转眼已经随手取下了屏风上的外衫披到了身上,疾行几步刚到了门口,豁然驻足转身看来,语调间依旧尚有几分不自然,迟疑了一下依旧说出了口:“阿莫,这场火的起因怪异,你们最好留在屋内不要胡乱走动。淑姑娘就靠你保护了。”
苏莫几乎在他话落的时候,便已慎重地点头应下。
苏青看着步羡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眉心微微拧了拧,回头看着尚有些惊魂未定的苏莫,忍不住语重心长道:“阿莫,我觉得,之前太久没有训练你的下药水平,日后有必要找个时间再给你好好温习温习了。”
苏莫闻言却是无法反驳,只能默默认了这个不轻不重的指责。然而再回想一下下药的整个过程,却依旧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在步羡音面前露了马脚。
苏青倒是没有再提逃跑的事。
如今已经被人当面抓脏,要是再这样恬不知耻地趁机溜走,除了让苏莫在自家兄弟面前留个言而无信的印象外,让她日后再见顾渊也愈发没法解释。
毕竟人赃俱获,即便她想要编造个适当的借口,也没法在全部露底后继续睁眼说瞎话啊……
外面的浓烟有些过大,嘈杂且混乱。
苏青走到窗前想将窗户关上,却蓦地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落在一片嚣闹之中仿似一根针直直地扎进心头,尖锐地格外不是滋味:“哟哟哟,我道怎么能让摄政王这么放在心上呢,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咯咯咯,咯咯……”
这样的笑声,莫名荡漾在火光通天的夜幕之中,诡异地让人不由感到骨头发麻。
苏青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只觉一团浓烈炽热的红色迎面而来,铺天盖地地覆盖住了她的整片视线。
☆、第49章 口味
苏青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便有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陡然整个头便仿似轰然炸开般地陷入了一片剧痛之中。
耳边一阵嗡嗡的轰鸣,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红影朝着苏莫直掠而去,却不待开口出声,就已彻底陷入了一片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黑暗。
再醒来的时候,她睁开眼,面前早已不是客栈那种陈旧破落的布置,也没有任何熟悉的事物,而是一个漆黑幽静的石室。仅有的一扇窗在头顶不远的地方,薄弱的光线自外面落入,稍稍让周围的暗淡消散了一些,至少依稀可以看清周围的景象。
当看到正对面墙上的那个纹案时,苏青眼里诧异的深色一闪而过,心里渐渐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把她抓来的是,百鸟门?
她匆匆往附近找去,直到在一侧的角落看到了昏迷不醒的苏莫,仔细看过后确定并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里略定了几分。
石室的旁边有个铺盖着貂绒的躺椅,轻倚在上面的女子似是听到了动静,懒洋洋地睁开眼来,语调似笑非笑:“哟,姑娘可算是醒了。”
这样的语调很陌生,伴着临昏迷之前嗅到的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气,苏青眸色微微凝起,警惕地看着她,并不答话。
女子对苏青这样的态度并不诧异,反而显得更加的妩媚了,走到跟前用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颌,语调悠悠:“真不知道你到底有哪里好,居然能让摄政王这么着急得送你走。只不过,他既然那么怕会让你遇到危险的事因而吃了苦头,反倒叫人格外想要如他的愿试试。”
苏青听地全身发凉,抿了抿唇终于开口道:“百鸟门不应该是江湖上的门派吗?无故招惹朝廷中人,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女人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掩唇咯咯地笑了起来,尖锐的周围在石室中不断回响,说不出的刺耳,“我们百鸟门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又有谁人作过规定,非要有什么好处的呢?”
苏青打量着这个女人绝美却有些扭曲的笑颜,心里已经默默认定了她绝对是一个疯子。然而虽然并没有表露什么重点,但从前头的话语中,她也不难得知,百鸟门此次煞费苦心地抓她,恐怕就是为了要利用她来要挟顾渊。
那个男人会不会真的因她而接受要挟,她是不知,她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不论怎么样,如今落在百鸟门手上的自己,不管配合与否,都注定是要吃足苦头的。
托着她下颌的指尖格外冰凉,甚至有些不像是个活人。
联想到先前经历的种种,有个古怪的念头从脑海中涌现了上来,让她忍不住抬眸细细地打量跟前的女子,因探究而一分一毫看得格外仔细。
女子没有得到预料中慌张的反应,有些感到诧异,此时被莫名其妙地一通打量,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便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用看了,我可不是什么死人。”
苏青被识破心思也不惊慌,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这边心下刚刚稍安了先,却又听跟前咫尺悠悠的吐息声,语调似笑非笑地带着几分趣味:“不过,如果这位姑娘喜欢的话,我不介意将尝试着将姑娘也做成一个精美的玩偶,保证只要稍稍忍一忍,以后就再也不会疼了……”
话语太冷,面前仿似冒出那些装满尸块的瓦罐,与那些用线串联起关节的残破浮尸,苏青的脸色终于不由一白,有种悚然的感觉自背脊顿时渗了上来。
他们之前调查的对象果然没错,这些诡异的东西真的与百鸟门脱不了关系。
然而也正因为一直以来调查的都是正主,让现在落在这些女人手上的她,显得处境更加不妙。
她心头顿时一凛,想要说一些迂回的话语,谁知这个时候旁侧一阵轻微的声响,将女子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看着这个时候转醒的苏莫,苏青心头愈发感到不妙,生怕这个女人忽然转移目标,顿时背脊一直,当即脱口而出道:“这位姑娘,说了那么久的话,可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咬着重音的话语成功地让女子回眸往来,一双狭长的眼微微勾起,嘴角弧度依依,吐气如兰:“怎么,跟玉郎在一起待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就没有跟你提起过我颜莺儿的名字吗?”
“你就是玉绯珏要找的那个女人?”苏青一个没有控制住情绪,经不住地脱口惊呼。
女子很是满意她这样的反应,笑得愈发妖媚异常:“很好,看来玉郎果然并没有忘记我。”
苏青豁然住了口,却是更加忍不住地开始打量这个可以被玉绯珏心心念念多年难忘的女人。
美则美矣,可惜太媚了一些。
在心里这样默默地评价着,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内心却又一下子似是跌落了谷底。
从玉绯珏之前的言语中不难看出,这个女人对当年的情郎都可以如此痛下狠手,就可见是何等的心狠手辣,再加上她在百鸟门中的地位恐怕甚高,只要一个高兴,如今落在她手上岂不是跟砧板上的肥肉无异。
颜莺儿笑得甚是开心,仿似当年伤了玉绯珏身心的人并不是她一般,勾着唇角回眸在苏莫身上一眼掠过,淡淡调侃道:“步公子既然醒了,为何如此安静?若有什么想问的话就尽管问来,毕竟也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苏莫眸色深幽地看着她,奈何全身酥软地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
苏青哪里不知道颜莺儿是将苏莫误认作了步羡音,心头顿时一喜。
这样看来,这一回倒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好歹步羡音还没有被抓进这来。眼下她与苏莫双双失踪,他定会回城去找顾渊他们禀报。如今荀月楼如果遵守了与她的约定,应该尚与顾渊在一起,只要能接到消息,自然也知道她落了难境,到时候定能想方设法地救他们出去。
所以现在她的当务之急,只需要遵循一个“拖”字决。
苏青顿时摆出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来,语调嫌恶道:“颜姑娘不需要多问了,他可答不了你的话。顾渊一直想将我囚禁在身边,本来我想借回京的途中找机会脱身,谁料这步羡音不识好歹偏偏不放我走。一时被他惹怒,我就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药,干脆将他毒哑了事。”
“毒哑了?”颜莺儿对她的话语显然将信将疑,微微蹙眉看了步羡音半晌,道,“你,当真不能说话?”
苏莫满脸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不屑理会地撇开眼去。
颜莺儿眼底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渐渐化作了唇角的一抹笑意来,看着苏青笑道:“真是有点意思。步羡音可是顾渊十三庭里的得意门客,姑娘这样狠手地把他给毒哑,难道就不怕你家王爷来找你麻烦?”
苏青满脸讥诮,不满地勾起了唇角,道:“他找我麻烦难道找得还不够多吗?你们别看他面上对我多少宠爱,实则还不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东西罢了。要的时候便一把丢到床上为所欲为,真不知道这些掌权的男人凭什么就能把女人当玩物来耍。”
颜莺儿饶有趣味地听着,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道:“这么看来,姑娘对顾王爷倒是颇有怨念。”
“怨念?呵呵……”苏青面上哀怨的表情更甚,似是思及伤心之事,眼里甚至隐隐有了几分泪水,抬眸一瞬不瞬地视上她的眸子,如有万千倒不完的苦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字字凄凉道,“当初若不是我与父母来京投奔,途中遭了劫匪洗掠,又怎么可能投奔进这个让人恶心的摄政王府?”
“看那些人都长得人模狗样的,难道就真以为入了王府就是鱼跃龙门了吗?狗屁!要知道这些男人表面上衣冠楚楚,背地里又是个什么的样子?顾渊想玩我倒还是好事,若不想玩,还不是随便将我丢给其他人玩弄的份!”
“真不知道女人在他眼里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疼我?宠我?不过是心血来潮罢了。他倒是慷慨至极愿意主仆同享,但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噩梦!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直接卖身作坊为伶,也不敌现在的百般羞辱!”
在她的滔滔不绝中,颜莺儿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似还在回味她话里的意思,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真没想到,顾王爷的口味,倒还挺重……”
苏青见她对自己心口胡诌的话语有了反应,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连连点头,仿似终于遇到了知己:“可不是。这样的一个男人,真要我回去,倒不如一刀杀了我更加痛快。”
☆、第50章 配合
然而颜莺儿没有再接话,周围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氛围中。她看了看苏青,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苏莫,微微提了提声,道:“照姑娘的意思,我这一回抓人倒是抓错了。顾王爷既然始终不过是把你作个玩物,自然不会因为一件小小的玩物而受人要挟。”
苏青点头毫无心虚地应道:“确实如此。”
颜莺儿的话语一顿,缓缓地点了点头,似是认可了她的话。
唇角微微扬起,她徐缓地站起了身子,松开了捏着苏青下颌的手,淡声道:“既然已经将人抓来了,徒劳无货也是没有办法。正巧眼下‘试验品’倒是有些急缺,要不,就拿你们二位去充个数?”
苏青被她说得背脊生寒,一眼瞅见苏莫蓄势待发的样子,慌忙甩了个眼神过去将他按捺了回去,面上便彻底将惶恐的表情露了出来,神色畏惧道:“别!千万别把我也变成那种东西!与其要成这幅鬼样子,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不要!万万不要!”
颜莺儿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慌乱间无措地想要抓她裙摆的手,满意道:“如果想要活着出去,就与我们好好配合,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姑娘是个识大体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知道!当然知道!”苏青在惊恐到极点下,显然有些口不择言,一抬眼无意中瞥见苏莫,顿时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指着他,声色无章地道,“把他放了!放了他!让他去通知顾渊!只要顾渊知道我被关押在这,一定会来救我的!”
边极尽卖力地表演着,边莫莫打量着颜莺儿的表情,见她眸色间凝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探究,苏青的心里也开始渐渐有了底,行径也就愈发地大胆了起来。
她就这样忽然大步地迈开了步子,手上狠狠一使力,将苏莫硬生生地拽了起来,话语里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绝决:“颜姑娘,步羡音现在不止嗓子哑,就连身子也已经是个废物。你这样留着他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倒不如让他去找顾渊,如果他没有办法说服顾渊来救我,那我也就――真的认了!”
“真没想到啊,身为堂堂十三庭之首的步公子,居然会这样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在苏青足以以假乱真的卖力演出下,颜莺儿看得饶有趣味,淡淡地“啧”了两声,显得兴致盎然道,“只不过,姑娘又如何保证步羡音定会替你将话传达呢?要知道,将他害成这幅样子的人可是你,若我是他,万不可能再去找人来救你,相反的,恐怕更应该是恨不得让你身首异处才对吧。”
“不,他会做到的,他有必须说服顾渊来救我的理由。”苏青阴恻恻地裂开了嘴,垂眸看着苏莫,语调也显得低沉地透着威胁,“他如果还想开口说话,或者说,如果还想找回这一身的武艺的话,就必须救我出去。如果我死了,天下就再也没人可以,给他解药了……”
在她这种太过浮夸露骨的演绎下,苏莫终于忍不住默默移开眼去。
颜莺儿一直端详着她的一举一动,只不过这种情境之下,苏青的表现堪称完美无缺,一时半会找不出什么明显的漏洞,愈发让她又多信了几分。
她施施然地走到暗室门口,临走前驻足回望了一眼,笑盈盈道:“姑娘的这个提议,我们会好好考虑的。”
苏青看着那道铁门嘭地一声合上,只觉体内憋着的那股劲儿瞬间漏了个彻底,全身一软,几乎是挨着苏莫跌坐在了地上。
苏莫一手托住了她,然而握在她腕上的手又暗暗用了几分气力,紧得甚至有些生疼。
苏青知道苏莫是在不满自己刚才让他独自离开的提议,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阿莫,你应该清楚,这回百鸟门摆明了是冲着我来的。现在要想让她们放我出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正好借着颜莺儿将你误认成步羡音的机会,先给你顺势寻个脱身的理由。等出去后,你就赶紧去找荀月楼。既然百鸟门对这次姑射城的圣物格外有兴趣,如若姑射城也牵连进这件事来,定会让她们缚手缚脚。”
末了,她的话语稍稍一顿,道:“顾渊那边恐怕不会管我死活,但是,如果他真的有想要来救我的心……你若能拦,就尽量将他拦下吧。毕竟百鸟门抓我不过是为了诱他的幌子,万一真的中了套,只能说是得不偿失,甚至可能在我没有利用价值之后,愈发会多出几分危险来。”
苏莫虽然不愿意,但也知道苏青说的确是事实,奈何眼里深重的担忧,因心头的沉重始终无法散去。
苏青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双眸,笑骂道:“行了行了,赶紧将你的表情收一收,回头要是让人看到了,我前面这么卖力的演出可就前功尽弃了。说起来这百鸟门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忽悠,刚才被这颜莺儿这么盯着看,连我都简直紧张出了一身冷汗。”
苏莫早已习惯了苏青的这种絮絮叨叨,默默叹了口气,手上一用力帮她竖直了身子,对她的话语未置评价。
这间暗牢密不透风,唯一的小窗在角落的高墙上。
白天只能隐约漏入几分薄弱的光线,晚上一片昏暗,偶尔可以看到点点星辰入眼。
苏青只能借着这些极少可得的信息,来粗简地推断在这里昏昏沉沉地度过了多少时日。
过了两天,暗室的铁门打开,走进的终于不是每日来送饭的婢女,而是许久未见的颜莺儿。
她的视线悠悠地转过二人,就当苏青被她这种难读的神色弄得紧张莫名的时候,反而忽然笑了起来,道:“迎宾的准备我们已经做好了,那么,就有劳步公子带封书信去给顾王爷了。”
苏莫眼里的眸色顿时一沉,转眼已经进来两人将她强行带离了暗室,没留给他分毫犹豫的机会。
看着几人的身影离开,苏青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蝼蚁尚苟且偷生,何况她还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