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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一碗情深 顾安谨 6040 2024-06-30 11:46

  他无奈:“莫要把我当孩子哄。”

  我眉一掀,笑出一口白牙:“乖孩儿,让为娘抱上一抱。”

  他无奈看着我,我笑的很是得意:“以后再遇上妖魔鬼怪莫要心软,狠狠一棒子下去打得它们哭叫求饶,方能显现你的男子气概。”

  “你面皮越发厚了。”

  我摸摸脸,很谦逊:“哪里,哪里。”

  他睁大一双眼,做天真无邪状:“既然如此,待我长大嫁我做妇罢!”

  我梗了梗,脸上带着最真诚地笑容:“人鬼殊途。”

  他朝我灿烂一笑:“我并不介意的。”

  我暗叹一声,好不晓事的孩子。

  广元寺的和尚不知是怎样教导的,教出一个思凡的小和尚!

  我维持着文雅地语速,苦口婆心的开始劝他;从千年白蛇妖与法海之间的恩爱情仇到桃花妖于归同和尚罗净大师的前世今生,再侧面从聂小倩和宁采臣的悲剧到隐晦表达超越种族、超越界限的恋情从来都是有始无终,且悲又虐的。待话讲的差不多,我慈爱地下了总结:“爱情是个无聊的东西,情爱之于和尚一切都如天上浮云。”

  小和尚也看着我,慎重地说出了重点:“我定不会做那有口无心之人,定不会让你的一腔拳拳爱意付之东流。”

  此等妙人真乃天上无两,地下无双!

  我嫌弃地往旁边闪了闪,小和尚抬起一双漂亮地的眼茫然的看着我。我一哽,将烤馒头对半掰开,递了一半给他,问道:“为何要来收方才那女鬼?”

  他咬了一口馒头:“今日师傅带着我去县城钱员外家化缘,见那厉鬼徘徊在院子上空,念着她从未造过杀孽。师傅慈悲为怀想将她超度,那厉鬼却不领情,后来我们便打起来了。”

  我点点头:“如此,我回去定然让阎王审一审。”

  小和尚眼一眯,有些高兴道:“去年与你分开之后,我左思右想你讲的话。你讲你是我前世的冤家,师傅又说我尘缘未了,大约我前世果真欠了你的情谊。”他严肃且认真地看着我道:“如此,待我成年还俗之后,你便来寻我,我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我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说:“嗳,你是准备将我供起来日日三炷香么?”

  他摇摇头,窘道:“我……打算与你结冥婚,一辈子为你守身如玉。”

  我一时愕然,惶恐道:“我与你所讲的话不过一时玩笑,你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他轻轻“哦”了一声,笑弯了眼:“你毋需介怀担忧,还俗照样可以修佛。”

  我扫眉耷眼喟叹一声,他又说:“或许明日我禀了师傅,就可以帮你立个牌位,日日为你诵经念佛,希望你能早日修成鬼仙。”

  我咧咧嘴,将想说的话悉数吞进肚中。他如此执着,我多说无益,只好沉默如金。

  (七)

  我将臻儿之事告诉秦桑,秦桑开堂审了这件案子。

  原她生前与兄弟相依为命,有一日外出卖绣品,被大财主看中。她的族人已十两银子的价格把她卖给大财主做第十三房小妾。臻儿不从,便扯了裤腰带上吊。她兄弟为了救她,情急之下打翻了烛火。茅屋易燃,东风涨了火势,她的邻里乡亲把火扑灭之时,只捡了两幅惨不忍睹的尸骨。

  臻儿浑浑噩噩的当了一阵子孤魂野鬼,待神智清楚之后,觉得连累了兄弟。心里终日内疚、惶惶不安,于是四处寻找她兄弟的鬼魂。

  臻儿过了几年,终于找到了他兄弟,那时他兄弟却投胎到了那大财主家里做儿子。那大财主虽为富不仁,却是老来得子,对小儿子宠爱有加。臻儿时不时的飘到大财主院落空中,看着她兄弟的转世在院子里勤奋读书。倒霉的是那日广元寺的主持也带着小和尚去化缘,臻儿便悲催的被小和尚追到寺庙里,差点丧命。

  后秦桑做主,让臻儿做了收魂的鬼差!

  时间眨眼而过,近来几年人间战争又作乱,地府每日里收魂送鬼忙个不停。这一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我心情极好,席地坐在院子里。

  想起许久不曾吹箫。便有心借着月色,吹上一曲。在屋里找了半日,也不曾找到那只竹箫。

  竹箫是我当年过十五岁生辰时,羡央师姐送与我的生辰礼物。一晃眼千载已过,唯一陪伴我的便是这只竹箫了。找了许久方才想起,当年救臻儿的时候,被我随手给扔了出去,好似被那小和尚给捡了去。

  当年我哄骗他喝下孟婆汤时,曾许诺每年的那日都要出现在他面前。时间一晃而过,我却从未兑现过诺言。望着天上的月亮,暗自悔过,如今我再去寺庙里瞧他一回,大约也做的数。

  此时阳世正值冬天,鹅毛般的雪花密密麻麻的落下。举目望去,雪地泛着白光,仿若白天一般。广元寺门口的灯笼随着风雪慢慢摆动,我依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小和尚的房间门前。房门紧闭,我从半开的窗户望进去,只见屋内烧着一盆炭火,榻上放着一卷书,还有一杯正冒着热气的清茶。想来,人也刚离开不久。

  脚下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去。粗粗一算,我同小和尚大约五年未见,我这样乍然出现在他面前,思来想去都有些怪异。我抿了抿唇,罢了,那只竹箫便暂时寄放在他身边。凡人不过百岁,时光尔尔,我还是待他归天之后再来取箫也不迟。

  身后传来一阵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一个和尚正从回廊处走了过来。我仔细看去,只见那和尚眉目清俊,他穿着一件薄薄僧衣,衣袖被风吹的一晃一晃。他大约是看的见我,便停在一丈之外。观其轮廓,依稀像是记忆中的小和尚,仔细一看却又那么陌生。

  我开口想喊他,却不知该唤什么?沉默良久,却是他朝我走了几步,推开房门,偏过身子朝我微微一笑,轻声道:“来的正好,我方才去收了些梅花上的雪,煮雪烹茶是极好的。”

  我这才发觉他左手拿着一个葫芦,被衣袖掩住一半。我报他一笑:“白雪洗尘,清茶静心倒也快哉。”

  我随他进了屋,我们围炉而坐。炉火正旺,他拿了一把长柄小勺,将晶莹的雪一勺一勺的舀进茶壶,置于炉火之上。不过一会儿,茶壶中的雪便慢慢化成了水,袅娜出浅浅白白的水汽。待茶壶中传来咕噜咕噜的沸水之声,他便提壶下炉,将茶壶搁在榻上。我看着他用剩下的雪净手冲茶,不一会儿,屋内便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茶香。窗外的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的下着。我捧着茶杯,只觉馨香馥郁,内心一片祥和。

  他心情显然也是极好的,我们便这样相对而坐,谁也没开口说话。房间内很安静,只有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声音。大约是屋内太过暖和,没过多久,我便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我困倦的趴在榻上,眼神飘渺地看着炉火,真好,这种平淡安逸地感觉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过了。

  从那之后,我隔三差五便喜欢跑到他那里。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曾开口讲话,他在一旁看书,我便在一旁发呆,偶尔他兴致极好的时候,还会念书给我听。

  这一日,我如往常般,又来到广元寺寻他。

  刚进院中便听见一阵断断续续地琴声传来,过了月洞门,看见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和尚正坐树下弹琴。他闭目正端坐在旁边,手中转动着一串佛珠。一曲之后,那小和尚开口说:“隐沉师叔,知安方才弹琴,脑中一直念念不忘主持昨日给的禅机。思来想去,却还是没有弄清楚鸡和鸡蛋谁先谁后。”

  隐沉睁开眼,声音低沉温和:“你是谁?我又是谁?”

  知安摸摸光溜溜地脑袋,恍然大悟:“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而后,他站起来朝隐沉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多谢师叔,知安懂了。”说完,知安咚咚几步跑远,

  隐沉站起身来,含笑看着我:“今日这般早。”

  我乐呵呵道:“闲来无事,上来瞧瞧。”我看着知安渐渐跑远的背影,含笑:“广元寺又多了根好苗子。”

  他长目放空,眼神悠远却是不语。

  我回头朝他笑了笑:“地府彼岸花酿的酒味道甚好,今儿我给你捎了两坛子。“

  他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拉着我的手,神态悠闲:“时歇好兴致。”

  我愣了愣,和尚拉着女鬼的手,怎么想怎么惊悚。我对着他嘿嘿一笑:“时光漫漫,闲来无事瞎折腾。这青天白日里,我倒是瞧的见,无需你如此这般小心的拉着我。”

  (八)

  他瞟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我既是牵了你的手,便不会放开。你可还记得,几年前我曾经与你说过的话?”

  我想了半天,倒是记起了他说的甚。只是此时此刻此地不大适合回顾那日的言语。我抽回手,赔了他一个笑脸,:“今日那小和尚和你当年一般,委实可爱!”

  他看着我微笑,眼神像是揉碎了阳光般温柔:“不记得也无妨,我总是记得要娶你的。”

  我大感头疼,莫非那月老儿喝醉了酒,胡乱牵的姻缘线?不然怎的从他前两世开始,便如此执着地想要与我同修共好。我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脸:“认真算起来,我的岁数可做你祖宗了。”

  他怔住了片刻,忽然一笑,指尖沿着我耳朵的轮廓徐徐往下,缓缓开口:“年岁无妨,大抵外貌瞧着相称便可。”

  我虎躯一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遂了天意。和尚思凡要娶亲,也并不是头一出。我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他此时已经长成了一个风姿俊秀的男子,一双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仿佛描绘着倦倦深情。

  他附在我耳旁,低低笑道:“莫急,过些日子将你的牌位娶进门。”

  我心中乍然一动,竟是低低笑出了声。千年前,我一直想听一个人说娶我为妻的话语,只是等来等去,怎么也等不到那句话。如今听着他的话语,倒像是一轮冬日的阳光倏然照进了一处荒草掩地的院子中,阳光虽暖却不炽热,赋予了一片沼泽的温暖。只是往前轻轻踏上一步,泥泞便会没过脚腕,最终使人沉沦。

  情之于我便如星辰浮云,美亦美矣,伸手大约只能触到一片虚无。大约是我的心死寂的太久了,面对他这样的感情,下意识的就想退缩进厚厚的龟壳之中寝寐而栖。

  手被人牵住,有温热的感觉传来:“时歇,三日后我便行弱冠,还俗。”

  我哽了一下,才呵呵一笑:“我晓得了。”

  他似是无奈似是温柔地看着我。在他的目光之中,我垂下头,怅然一叹:“隐沉呐……真的无需这样做。”

  他闻言,突然轻笑一声,俊美的容颜瞬间焕发出惊人的神彩,我恍惚地看着他。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和自豪,倾身到我跟前,声音带着噬人的温柔:“我好看么”

  我撇下涌上心口的念头,退开一步,淡定自若地说:“你在调戏孟爷!”

  他叹了口气,一双眸子全是认真:“哪里有这么笨的鬼。”

  “…………。”

  **。

  吴松当年那一扔,把他扔到了一个七八岁的痴呆孤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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