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兀自笑道:“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很像?这画像是朕从父王那个旧箱子里翻出来的,当时看到吓了一跳。朕就觉着你家那小王妃面熟,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像他!”
祁明秀扫了一眼,却只将画卷收起扔到一边,“不过相像而已,大周朱氏都已经死绝了。”
“谁说不是呢。”燕帝将它拿过,却又上下看着,“不过朕对这周末帝可是记忆犹新,当年朕跟着父皇都已经杀进皇宫了,他却依然慷慨从容。你当时还小,没能见着那场面。父皇后来也跟朕说过,周末帝看似昏庸,实则有大才,不过是太后专权将他架空了所有。也幸好是他后来夺权的晚,要是再给他五年十年,咱们大燕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将他打下,所以啊,他死时虽然从容,只怕心中也有不甘吧。”
“气数已尽,再给十年也是枉然。”祁明秀却依然冷冷道。
“呵,当年朕也是给父皇这么说的。”燕帝笑了一声,又道,“不过没想到父皇会收着这样的画,估计也是看着米之青所作的缘故。父皇当年可是极为仰慕米之青啊……”
看了半晌,终究又将画卷收起,“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再不回去,你那小王妃只怕要等急了。”
祁明秀没有废话,只是起身告辞。
……
刚走出殿门外,他的面容却一下沉了下来。
周末帝的画像在眼前浮现,那纯澈灵活的神情,那端正明净的五官,当真与宝盈一模一样。
真的只是偶然的相像吗?别人可以这么以为,他却不能。皇兄不知究竟,可是他却知道宝盈的身世大有问题。
李裕那天说的话又在耳边浮响,他一直觉得有问题,却始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可是现在他却终于知道了症结所在。
那天,李裕看似坦白,将所有的问题说尽,可事实上,他一直再模糊着一个问题。他一直强调着自己父亲的身份,对于宝盈生母的问题,他却始终避开着。
避得很小心,避得很谨慎,就像那天他所有的交代一样,严丝合缝,不见纰漏。那种感觉,就像是所有的答案所有的应对早已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一样。
他抹黑了自己,也抹黑了自己的妻子,可是从头至尾,他就没有多说过那位妇人一句。如果时隔多年他心中依然想要袒护她,当初又怎么会轻易割舍;可是如果她并没有这么好,面对他的质疑逼问,他又为何闭口不提她的一句不是?
他这般遮掩,又是为什么?!
那个妇人,又到底是谁?
夜色里,祁明秀拄着拐杖疾行,脑中却又想起十七年前宫中发生的一件事。
十七年前,父皇尚在位。可是有一天夜里,他却突然在寝宫之中遇刺。那天夜里他正在安睡,突然察觉床边有人,一睁开眼,一把匕首就已插入自己的心脏。他奋起反抗,拿起枕下备着的匕首也就朝那人挥去,可是没来及将刺客杀死,他就已经倒下不起。
那天夜里死了很多人,刺客在整个寝宫之中点了有毒的迷烟,一众宫人全部七窍流血而死。而在刺杀得手之后,那刺客更是放了一把火然后再趁乱逃出。
最后父皇因为心脏偏了半寸,被太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是因毒烟因大火而死的宫人,足达二十余个。
后来得出的结论,是刺客一直潜藏在宫中,并且很有可能就藏在父皇身边。可是当时排查之后却根本没有发现少了谁,想要从死去的宫人身上找出蛛丝马迹,那些尸体却全部都烧得面目全非无可辨认。
所以这是一次早有预谋并且谋划了多年的刺杀,从毒烟,到大火,到早已备好的替身,无不是精心布局。而能靠近父皇身边的人,也都是在宫中待了好几年的值得信任的人。
之后,父皇也进行了大搜捕,可是全城戒严了三个月,却始终一无所获。
没有找到那个刺客,也根本不知道那个刺客究竟是谁,于是这一桩刺杀便成了无头之案。父皇也只依稀辨认得那是一个女人,其他的,一无所知。
而父皇虽然被太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是那一刀终究伤着了根本,刺客迟迟未被捉住,也终究成了他的心病,等到八年后,他终究还是驾崩而去。
那场大火,是他们祁氏的噩梦;那个自此以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刺客,也一度成为悬在他们项上的那把刀。他们为了那一夜的刺杀不知分析过多少回,而所有的结果,都是为那位刺客的手段而震惊。
潜伏多年,一击必杀;心思缜密,丧心病狂。
当时其实还是有很多的疑点,可是王朝新建立,一切都刚刚开始,有疏忽,有遗漏,于是错抓了无数人后,所有的疑点最终也都湮灭。
而他记得,当时一个最大的疑点就是,当时那个刺客已经受了伤,她又怎能安然的逃出宫,又怎么能逃过长达三个月的全城大搜捕。
李裕的履历又呈现在眼前。
十七年前,李裕本是护卫府的一名小小录事。护卫府,掌管宫禁宿卫!
手中的拐杖被握紧,祁明秀深吸一口气,冷风灌入,直凉心间。
朱氏一门尽数死绝,曾经却也有人问过是否还有漏网之鱼。当时一度有传言,朱见照不单只有五位公主,还有另外一个养在宫外。可是当时他们搜查很久,根本没有找到那位六公主的下落,只被证实六公主之说只是子虚乌有。
可是现在看来,那位六公主不但存在,而且一直活得好好的。她甚至还一度活在他们身边!
她为什么能离开皇宫解释的通了;为什么能避开搜捕也解释的通了;李裕为什么要将一个女人藏得不为人知也解释的通了;为什么时隔多年依然要这么袒护她解释的通了……
到最后,宝盈为什么会像前朝末帝朱见照,也解释的通了。
马车内,祁明秀心摒着,半天都没能将一口气呼出来。
……
永和苑里,宝盈看着祁明秀回来,兴奋的扑上来,“雍王爷,我已经跟宋敏玉她们说过了,宋敏玉说她愿意离开的。现在等她回家问一下,到时候宋家伯父伯母要是答应了,我们就可以给她安排了!诶,雍王爷您怎么了,怎么不高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没事。”祁明秀望着那张跟画上之人出奇相似的脸,好半晌后,才终于说出了一句。
……
京城外,几辆马车却在连夜赶路着。
中间一辆车内,一个少年问道:“娘,燕国的皇城什么时候到啊?”
边上坐着一位妇人,她目视前方,淡淡回道:“快了。很快了。”
车外寒风呼啸,她的神容却异常的沉静。
第74章 皇叔心事重
太子大婚,普天同庆。
雍王府里,宋敏玉和薛燕妮即将出府的消息也渐渐传来。
宋薛两家一开始自然是有疑议的,出嫁女被送回,终归不是好事。可是旁敲侧击询问了下雍王,也都答应了下来。
雍王应证了女儿带回的所有的话,权衡利弊,他们又岂敢不从。到底是宝贝女儿,原本嫁入王府做姬妾已是觉得委屈,又岂能让她当真一辈子无依无靠的守在王府里。
更何况,王府处置的也委实地道,虽是被送出府去,可都有了一层义妹的身份作为保障。她们从来无宠差不多已是人尽皆知,进入王府这么久,也权当是做客了。至于以后,一开始自然会有闲言,时间长了,大家总会淡忘,到时候再找门亲事嫁出去便是。她们也都年轻,不在乎这一年两年。门楣自然不会再高,可是两厢对比孰优孰劣,也实在难说。
而且,到时候自家女儿的婚事,王府那边只怕也不会坐视不管吧。既然现在都能已做得这么漂亮,之后又怎会弃之不顾?而由他们出手,对方的条件只怕也不会太差。
最主要的还是一点,王府这么多人早晚都要清出来的,一个人或许还会置于风口浪尖,这么多人,所受到的影响也终究有限。
……
容嘉也跟着回去询问了一声,容家的态度却是要暂且观望。宋家有魄力,薛家疼女儿,容家官小身微,只能见机行事。
其他各院听到风声,反应也是各异,有惊讶的,有觉得荒唐的,却也有蠢蠢欲动的,永和苑那边可透出话来了,王爷说了,愿意出去的,都是一样的。可是蠢蠢欲动者现在也只能观望,宋敏玉和薛燕妮还没出府,她们可要看着她们的情况再作具体打算。
也有不少人是还留有遐想的,女人生孩子是一道大关,万一永和苑那位闯不过了呢。或者,等她生完孩子,王爷就腻了呢?出府条件虽然好,可终究成了弃妇,她们心高气傲,又怎能甘愿。
……
留香苑里,陈雅君听到这个消息,却是站立不稳,整个人坐倒在了椅子里。
脸色惨白,人色全无。
上次香松墨锭一事后,她就一直待在留香苑,不敢再轻举妄动。她等着时间过去,等着这件事的影响渐渐消弭,她一日没有被废,就一日还有回旋的余地。上次是她冒失了,这一次,她愿意付诸足够的耐心去等。
可是谁知道一过四个月,她等来的竟是王爷准许后院女子出府的消息!
她们可以离开这里,可以重新开始,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可是对她来说根本却是不可能的事!
她们所有人都可以离开,唯独她却不能!
王爷可曾在她的留香苑留宿过啊!
陈雅君想着那夜发生的事,全身力气都似被抽空,那夜她千方百计求他留下,谁知道现在竟是这样的结果。
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可是谁又能知道,谁又能相信!
所有人都只知道,她是王爷除了李宝盈,唯一一个宠幸过的人。
陈雅君不禁后悔起来,如果当初她没有强留,她现在有的是选择的余地。而如今,她的前路全部阻尽。
她不敢想,当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她跟李宝盈又会怎样。到时候李宝盈就是整个雍王府的主人,而她陈雅君,只能待在这西苑,孤独终老,仿佛待在坟墓里!
王爷既然已经下令遣散众人,他又怎会再来看她一眼。
心底涌出无限的恐慌,而在感觉到自己的失控后,她紧握扶手,又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不要慌,不要慌,天无绝人之路!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不会一直这么不开眼的!
她不会一直被这么抛弃的!
……
宝盈得到确认的回复,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跟祁明秀汇报。她兴致勃勃,然而祁明秀却只是反应淡淡,甚至话都没说上两句。
宝盈便有些奇怪,她总觉得这两天雍王爷出奇的沉默,不是原来的那种沉默,倒像是心事重重的那种沉默。可是当她小心询问时,得到的回复却只是――最近事情有些多,他有些累。
宝盈有些怀疑,祁明秀却又拿出几张房契给了她,说是在京城中的几间宅子,可以用来安置她们。本以为自己还要费些功夫,谁知道他早已替她准备好了,宝盈高兴万分,便又将刚才的那些思虑扔到了一边。
更何况,雍王爷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跟着笑了呢。
也许他真的是太忙了,太子成婚,又将近年关,他忙一些也是正常的。
……
而在太子成婚后五日,几辆马车就驶出了雍王府。
宋敏玉第一个搬走了。没有搬回宋家,而是搬回了宝盈给她安排的那间宅子里。
宋家倒是让她搬回家的,但她拒绝了。宋家人多关系杂,她住在外面,再以客人的身份回家,这样让大家都能自在些。
……
那间宅子就在钟粹街附近,地理位置端得是得天独厚,离王府和宋家都不远,去哪都方便。
因为宋敏玉是第一个,宝盈格外小心,还亲自送她过去。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刚一出门,就莫名觉得心神不宁。
抬头望望,一切都正常,便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自从有了宝宝,她就变得特别敏感。
马车上,将一切又抛开,她又只对着宋敏玉说道:“以后你要无聊,也可以常回王府来找我们玩。到时候我们再叫上唐悦就好啦。”
想到什么,又说:“唐悦也写信过来啦,说她会唐二哥说的。她想着要撮合你们呢。”
宋敏玉听着却是一笑,不置可否。
撮合?谈何容易。唐家不是一般人家,如今也已是皇亲国戚,她一个再嫁女,又如何能进去。
侧房妾室?她再不愿意。
她也早就没想过与唐家二哥再有什么结果,离开王府只为一个念想,也不是为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