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苏远之微皱了眉,收回落在桃树上的视线,对慕容策道:“家父已经在书房备好茶点等候公子,公子可要随我一同过去?”
慕容策将那朵桃花收入袖中,抚了抚衣襟,方才淡淡应道:“也好。”
两人从桃树下离开,背影渐渐变得模糊……
☆、第2章 故人
苏如熙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又是这个梦……她狠狠甩了甩头,想要将脑海里残存的一些梦境片段彻底甩出去。
不记得是谁说过,在清醒时将自己隐藏得越深,在梦里就会将内心暴露得越彻底。那些以为早已忘掉的过去,那些零零碎碎的回忆片段总是在梦里闪现,让她猝不及防。
苏如熙抱着被子坐起来,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然后慢慢从内衫中摸出一个旧荷包,荷包一看就用了好些时日了,边角处的金线有些都已经断开,好几处都有缝补过的痕迹,看得出主人很是珍视爱惜。
苏如熙动作轻柔地打开荷包,放在手上轻轻抖了几下,一朵枯花掉落在她的手上。
这个荷包是苏如熙被打入冷宫时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也是慕容策送她的唯一一份礼物。
她初入宫时的确颇受圣宠,慕容策赏了许多奇珍异宝给她,让后宫其他嫔妃十分眼红。不过在苏如熙看来,那些珍宝都是帝王给妃子的赏赐,不管有多贵重,她都并不在意,谢了恩后便让绿意好好收了起来。如今想起来,她从慕容策那里得到的,只有这个荷包而已。
苏如熙还记得那日她在同慕容策闹脾气,原因不过是慕容策昨夜留宿在了别的妃子的寝宫。她一夜没睡,翌日一早便气冲冲的去找碴。慕容策当时正要去上朝,见她风风火火的闯过去,便冷下脸了喝斥了她两句。对一个皇帝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容忍了。可是当时的她哪懂这些,从小养在深闺,在家中有父兄庇护宠爱,人生太过顺遂,受不得丁点儿委屈。慕容策刚喝斥完,她的眼睛就红了,倔强的看着他不说话,咬了咬唇跑回了自己的寝宫。
她趴在床上呜呜的哭,心中觉得委屈极了。
哭着哭着,感觉有人坐到了她身侧,她以为是绿意,她不愿让别人看见她哭,便恼羞成怒道:“出去!不是让你们不要进来吗!”
然后便听见男子略带戏谑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连朕也不能进?”
她一下子止了哭声,抬起头红着眼睛怔怔的看着他,一脸惊讶。
慕容策好笑地看着她哭得红红的眼睛和鼻子,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来为她拭干了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眼中满是疼惜。
她心里还有气,别扭的别看眼不看他,赌气说道:“皇上不去上朝,来臣妾这儿做什么?”
“朕怕等下了早朝再来,这锦绣宫都被水淹了。”
“你!”她听出了他的嘲笑,怒目而视。
“好了。”他将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语气软了下来,“朕身为皇上,总不可能专宠你一人。如今朝堂之上局势不稳,朕也是身不由己。你就不要再给我添乱了好不好?等过了这段时间,朝中局势稳定之后,朕带你去江南走走。你不是喜欢桃花么?江南桃花潋滟,我们去桃花庵里饮桃花酒,可好?”
他语气温柔缱绻,问她可好。
对苏如熙而言,他说什么都是好的。
她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了一池春水,什么委屈都烟消云散了,她其实最好哄,随便说几句好话她就能够马上雨过天晴。
她开心极了,连连确认道:“没骗人?皇上说话可是一言九鼎,不能赖账的!”
“当然,只要你听话。”
“恩恩,我保证听话!”
“那朕去上朝了,你乖乖呆在寝宫里,别到处乱跑。”
她连忙拽住他的手,“等等……”
慕容策回头疑惑的看向她。
她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朝他伸出手去,“空口无凭,臣妾要一件信物为证,万一以后皇上赖账怎么办?”
慕容策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拿她没有办法一样,略微思索了下,从怀中取了个精致荷包递给她。
“本来早就想给你的了,如今就当是借花献佛吧。”
苏如熙静静注视着手心里早已枯萎的白色花朵,目光渐渐柔软下来。
还真是借花献佛……明明是在苏府里拾到的桃花瓣,他却用来送给她,而她却还如获至宝。
回想起来,他似乎从未骗过她。以前都是她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他对她是一往情深,不过是被朝中形势所逼,身不由己。后来发生的种种让她明白了,原来她才是他口中的身不由己。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滴在手背上。她的身子猛地一颤,就像被烫到了一样,连忙将泪水在被子上揩干,然后也不敢再看手里那朵枯花,将它放回荷包里匆匆往枕头下面一塞。
连同过去的回忆一起,再不敢去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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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日,锦绣宫倒也安安静静的,如往常一样,并未因为如妃回来而变得有何不同。
反倒是苏如熙变了,她变得安静了许多。
她不爱出门,有时呆在房间里捧着一本书,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在庭院里走走,晒晒太阳,摆弄下花草。
这日,绿意在花园里找到她时,苏如熙正在给院子里的兰花浇水,发丝滑落到她颊边,她的侧脸看上去素雅沉静,美如月华。
绿意没有出声唤她,就这样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不一会儿眼中便浮起了水雾。她与苏如熙可谓是从小长大的。她自幼被卖入相府,老爷见她年幼可怜,便让她作为苏如熙的贴身婢女伺候。虽说是婢女,两人却情同姐妹。以前的苏如熙说是天之骄女一点也不为过,父亲是当朝宰相,兄长是御前统领,从小便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哪知道世间险恶。
苏如熙有多娇气多爱哭没有人比绿意更清楚,可是自从见面以来,她没有见过她掉一滴泪,叫一声苦。她不敢想象在冷宫的这一年里,那个爱哭爱笑如阳光一般的小少女究竟是受了多少的苦,流了多少的泪,才会像如今这样……不喜不哀。
“绿意?”苏如熙浇完花转过身来,正好看见绿意站在她身后出神,于是出声唤她。
绿意这才晃过神来,连忙将脸上的情绪收拾好,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快步走到苏如熙身边语气娇嗔的抱怨:“小姐,你可让我好找!”私下无人时,她还是习惯称她小姐。
“抱歉啊。”苏如熙抱歉一笑,然后眼中露出疑惑之色:“你急急忙忙来找我,是出什么事了么?”
绿意收起嬉笑,点了点头,正色道:“恩,潇妃娘娘来了。”
“哦。”她淡淡应了声,并没有多惊讶。
绿意见她这样,不免为她着急。“小姐!她这时候来肯定是不怀好意,想要落尽下石。干脆别见她了,我去打发她走,就说你病了,见不了客。”
“不必。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不过苏如熙倒是没有想到,在她从冷宫出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会是左筱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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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如熙走到正厅,左筱筱早就已经到了。
这一年来,左筱筱倒是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嚣张。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叉着腰在门口走来走去,一脸不耐。
左筱筱今日穿着一袭绛紫色的云锦长裙,裙摆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就如她的人一样,雍容妩媚,明艳无双。
苏如熙刚一踏入厅门,左筱筱就不客气的开了口,漂亮的凤眼斜睨着苏如熙,语气挑衅。“哟!如妃娘娘好大的架子,让本宫在这里等了那么久,茶都凉了!看来你在冷宫这一年,也没什么长进嘛。”
苏如熙没有接话,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在冷宫里呆了一年,习惯了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孤寂日子,如今听见左筱筱和以往一样夹枪带棒的一席话,竟还觉得有些怀念。
“你……”苏如熙没生气,反倒让左筱筱愣住了。这小妮子莫非在冷宫呆了一年,连基本的战斗力都没有了?也不怪左筱筱惊讶,依着苏如熙以前的脾气,两人一定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了,她俩以前就互相看不顺眼,一见面就像烟火遇着了炮仗,动静总是不小。
“绿意,去给潇妃娘娘换一杯热茶。”苏如熙吩咐道。绿意看了左筱筱一眼,不情不愿地领命出去了。
大厅里余下她们二人,一时无话,厅中一室静默。
还是苏如熙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道:“我这儿如今只有普通的龙井,你先将就着喝吧。”
左筱筱被噎了一下,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苏如熙。恰好望进苏如熙平静无波的眼中,她不自在的别过脸去,轻咳了声,哼道:“听说你从冷宫出来了,我特意过来看看你这一年落魄成什么样儿了,还真是不让人失望。”
苏如熙看出她的口是心非,眼眸微弯,语气还是不以为意,“潇妃娘娘说得是。”
左筱筱简直要被气死了!这女人现在怎么脸皮这么厚!以前不可一世的样子让人讨厌,如今要死不活的模样更让人心烦!
左筱筱见不惯她这副模样,冷嘲道:“早知今日,你当初何必跟我作对,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听了这话,苏如熙难得的怔了怔。微微低下头去,半响没做声。
知道说中了她的痛处,左筱筱心里有些暗暗懊悔自己一时口快,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只听见苏如熙语气清冷的缓缓说道:“是,我后悔了。”
☆、第3章 再遇见
只听见苏如熙语气清冷的缓缓说道:“是,我后悔了。”
“啊?什么?”她的声音不小,左筱筱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苏如熙。
由于在冷宫里呆了一天,不常晒到阳光的缘故。苏如熙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下巴尖尖,显得小脸只有巴掌大,一双乌黑的眼眸却格外明亮通透,像是要看进人的心底去。
苏如熙就这么看着左筱筱,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是,我后悔了。”
左筱筱能清楚的看见在苏如熙的眼中没有怨,没有恨,只有时过境迁之后的淡然。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苏如熙浅浅一笑,颊边梨涡闪动,“在冷宫这一年里,我一个人呆着总爱胡思乱想。最常想的就是,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他,那该有多好。”她的语气稀松平常,说话的时候甚至还是浅浅笑着的,那一瞬间左筱筱仿佛看见了以前那个爱笑爱吵的苏如熙。
左筱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烦躁,她再也坐不下去了,蓦地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哼,真是,我看你是在冷宫呆了一年脑袋都出问题了,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改天记得找个太医来给你瞧瞧。”
她走到门边却突然停了下来,她没转过身,就这样背对着苏如熙道:“还有,你别误会,我还是很讨厌你,今日只是想来看你落魄的模样,好告诫自己别痴心妄想,成了第二个你。”
“我知道。”
左筱筱默了默,“你还不知道与燕国那场仗已经打胜了吧。”
已经结束了么……苏如熙一怔。他果然是个好的君主,这样艰难的一场战役最后他还是胜了。
不等她说话,左筱筱就接着说道:“三日后皇上要设宴犒赏三军将士,下旨后宫六品以上的嫔妃都要到场。到时候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苏如熙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她想,其实左筱筱是专程来告诉她这个消息吧。好自为之……呵呵,是怕她到时候又做什么傻事吧。以前在后宫里,有忌惮她的人,也有故意与她交好的人,真情假意,她一直都看不穿。没想到如今她一无所有,在这后宫里真正关心她的人,却是当时吵得最厉害的左筱筱。
其实不用别人提醒,她也不会再做傻事了,再也不会了。她知道如今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都怪以前她太年幼无知,不懂她执意入宫为妃对整个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父亲乃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兄长作为御前统领,手握重兵。正所谓功高震主,太过锋芒毕露,必有祸事。
她被打入冷宫的命运从入宫那一天起便注定了。那日就算没有瑾妃作为□□,他也会寻别的由头来罚她,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她背后的苏家,她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一切都是她的错。
要不是她,苏家不会成为众矢之的,遭人算计。
要不是她,哥哥也许不会被派上战场,生死不明。
要不是她,父亲不会无奈之下选择辞官归隐,以此来向皇上禀明忠心,才能护她周全。
左筱筱方才问她后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