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脸上那种端庄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她冷冷地笑了起来:“楚瑞,你近些年来本事越发大了呢。先是跑到汶鼎去见了旧日情人,又带回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更让她手握大权平步青云,再过些日子,我看是要登堂入室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她瞧着楚瑞因为怒气而涨红的脸,又道:“我恶毒?你外面那野种不过是个丫头,你竟还真的要扶持她,我若不动手,恐怕这家里就再没有我的位子了!”
“――你!”楚瑞被激得猛地往前几步,手已经扬在了半空,可终究没打下来。
这件事,归根究底是他有错在先。他不该贪图仕途权力放弃自己的恋人做了杜家的女婿,如今借着杜家的势力大权在握又不顾正室夫人,去寻回了自己旧情人的女儿悉心培养。
他这位夫人手腕狠辣,楚瑞心中对她已经一丝爱意也无,可仍然不敢对她如何。多年的夫妻,他二人现在早已绑在了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是心中恨之入骨,也只能强咽下去。
他的妻子派人杀害了他的女儿。更麻烦的是他的女儿如今早已是夏泽举足轻重的人物,一旦真相暴露,事情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追究到他楚瑞身上来。
如此,也只有对不起阿年了。
正是汶鼎与夏泽会谈的关键时刻,夏泽方面负责安全保障的高级官员却在加护病房被杀手暗杀,这件事如果走漏了风声,不要说一直准备挑刺找茬的汶鼎,就是夏泽国内,也不会让楚瑞好过。杀手的幕后主使一放上楚瑞的案头,他便已经做了决定。
陆霜年的死,必须压下来。向来家中的这个毒妇,也是算准了在这种时候,他楚瑞只能打掉的牙齿和血吞,非但不能追究,还要想方设法地为她隐瞒。
夏泽的情报新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尸体在第二天就急匆匆地火化。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与她有过交集的人,仿佛也在一夜之间消隐无踪。
中年美妇瞧着楚瑞顿在半空中的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然后站起身,施施然地上楼回房里去了。
楚瑞慢慢地放下手,只觉得浑身脱离,一个踉跄仰倒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拿起手边的电话拨了出去。
“陆霜年遇刺的事情任何方面不要再追查,如果有泄露情况的,一律处死。”楚瑞停顿一下,他的语气恢复了冷静,“她的心腹,全部除去。”
他可以为了自己权力的稳固做任何事情,包括娶一个从来没爱过的女人,包括曲意逢迎地拉拢各方势力,自然也包括牺牲自己的骨肉。陆霜年的死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楚瑞觉得自己是迫不得已。
与此同时。
宋宇鸿正在他的寓所里急的团团转。他知道一定出事了。自陆霜年让他去联络那个叫赵嘉诚的杀手之后,他们两人就再也没有过联系。而本该是刺杀目标的顾宸北现在仍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两国谈判的会场。
陆霜年没有半点音信。
一定是出事了。
陆霜年几乎等于宋宇鸿在夏泽的依靠。这一年来他在夏泽的官场中可称得上如鱼得水,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是陆霜年身边的“红人”,没人敢得罪。他自己也便觉得春风得意,风头这个正劲。
而这些天,宋宇鸿几乎跑遍了夏泽军政的各个机构,几天前还对他笑脸相迎的人们突然像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致命的病毒一样,全都避而不见,躲得远远地。
宋宇鸿已经可以断定,大事不妙。背靠的大树断了,他还能去哪儿找立足之地?
高档公寓里装潢精美,水晶吊灯光华璀璨,周遭家用和摆设也都档次不低,然而屋子的主人此刻却如狼狈的丧家之犬一样,匆匆忙忙地打包着行李。
所有往日交好的高官如今都是一问三不知,不管陆霜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这对于他宋宇鸿来说,都是个极为不祥的预兆。陆霜年那可是刀尖上打滚的人物,他虽然从来没在陆霜年那儿接触过什么顶级的机密,但这么长时间随侍左右,旁人可不一定觉得他一无所知。宋宇鸿这些天是越想越害怕,半夜睡觉都会突然惊醒,一身冷汗。
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跑路。――至少先把性命保住啊。
这段时日积攒的财物一股脑地塞进随身的小皮箱里,又往上面随意地盖了两件衣服,宋宇鸿扣好皮箱,直起腰来舒了口气。
突然有人敲门。
“谁?”宋宇鸿警觉地问。他从皮箱底下抽出□□,小心地走到门后。
从门镜看出去,是个面貌平淡无奇的中年男人。宋宇鸿倒和他熟悉,那人正是楚瑞身边的一个干事,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是个平淡无奇的老实人,连宋宇鸿都时常给他摆脸色。
“宋先生,长官派我来接您。”那老实人说道,脸上露出一个中规中矩的笑容。
宋宇鸿松了口气,他先返回床边把收拾好的细软藏进了床下,然后才把□□别在后腰,为中年人打开了门。
“我马上就好,你先等一下。”宋宇鸿边说边去旁边的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大衣:“你知道楚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他对楚瑞比较信任,毕竟楚瑞对陆霜年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己是陆霜年的人,想来这种时候楚瑞也是要帮扶一把的。
中年男人站在宋宇鸿身后,用他一贯木讷的风格回答道:“不知道。”
宋宇鸿也没指望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他披上大衣转过身来。
“我们出――”
“发”字还没说出口。
宋宇鸿感觉到一股大力,袭上自己的脖子。他甚至听见了颈椎骨头错位的那一声脆响。他的视线旋转着向下,最终定格在老实人一尘不染的黑皮鞋上,慢慢失去了焦距。
面目平淡的中年男人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走到门边,随意地招了下手,一队特勤从走廊的阴影中转出来,鱼贯而入。
宋宇鸿的尸体被抬了出去,特工开始彻底搜查他富丽堂皇的房间。中年男人退出房间,细心地关上了门。
夏泽边境。
汶鼎和夏泽停战也有些时间了,老百姓们的日子总要往下过。边境小镇虽然不如内地安稳,但赚钱的机会总归要多一些。不少能人趁着两国停战的机会来回倒卖两国的古董文玩,情报消息,铤而走险赚得一笔,下半生就可以富贵无忧做神仙了。
这个看上去祥和平静的镇子,实则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夏泽特勤的人在这里安插了不少,但依旧不见什么成效。
这几天天气不好,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这,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一个穿着浅绿色旗袍的女人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古董店。
祥瑞阁是夏泽最大的古玩商号,据说背后的老板手眼通天,只要客人给的足够,什么样的玩意儿都能弄来。祥瑞阁也因此在夏泽的达官贵人之间颇有些名气,人情做够了,生意自然顺利,懂得这暗中的门道的夏泽情报人员,当然也不会去白白触这霉头,招惹祥瑞阁。
正是早上八点,祥瑞阁刚开门,店里还没生意,一个小伙计正手脚麻利地打扫屋子。
“你们掌柜的呢?”女人收了伞,用手指轻轻扣了扣玻璃柜的桌面。
小伙计看了她一眼,见是个面带病色的女人,不由得有些轻视。
“典当什么?掌柜还没起呢,等会儿。”
女人微笑了一下,也不生气,又道:“劳烦小哥进去将你们老板叫起来。”她顿了顿,“就和他说,陆九从老家来,想见他一面。”
小伙计本有些不耐烦,可女人明明平淡的语气却让他觉得这件事怠慢不得。他嘟嘟囔囔地往后边去了。
女人打量着店里的摆设,不经意地转头朝街上望了一眼,空挡的街角有灰色的人影一闪。她皱了皱眉。
刚才的小伙计快步跑了出来,“老板请您到后面一见。”
祥瑞阁分号的这位老板四十出头,微胖,脸上带着生意人的那种精明。女人掀了帘子走进来,他便立刻上前关上了门。
“陆长官,您怎么来了?!”老板声音里带着些激动,为陆霜年拉开一张椅子。
陆霜年坐下,笑着看了他一眼。中年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抱歉,我不该问的。”
陆霜年道:“这些年你在这里辛苦了,难得见到自己人,我也很高兴。”
老板倒了杯热水推到陆霜年面前。
“您当初对我的教导我不会忘。我每时每刻都知道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不辛苦。”中年人的圆脸上出现了一种坚定的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
但陆霜年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她说,语气真诚。
有很多人,他们的国家或许永远都不会表彰他们的英勇,可他们仍然在黑暗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姿态坚定而无所畏惧。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我需要秘密返回汶鼎,你尽快安排。”陆霜年道。
中年男人点点头,“没问题,我们有一辆车每月往返汶鼎和夏泽,有边境通行证。没人会查。”
陆霜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明天一早。”老板看了陆霜年一眼,问道:“你需要在我这里休息一下么。很安全。”
陆霜年用手扶着桌子站起来,“不用了。”她拿过自己靠桌子立着的伞,“明天早上我会直接过来。把车子准备好就可以。其他的你不需要担心。”
“明白。”
女人冲老板笑笑:“告辞。”
汶鼎。
“娘,您就别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陆昔华很坚定,这是在她脸上少有出现的神情。
陆柔眼圈已经红了,她看着陆昔华已经整理好的几样行李,低声道:“阿年在夏泽也不知过得如何,你现在去了,不是将她往火坑里推么?”
陆昔华有些不满,“娘,我是那人的亲生女儿,又有什么道理不与自己的父亲相认呢?您瞒了我这么久,还叫阿年顶替了我,难道我便不委屈了么?”
“可是……”陆柔犹豫道:“夏泽那地方极为危险,娘知道阿年有本事,想必应付得来,可你这孩子从小没受过什么苦,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楚瑞家中又有个妒妇,娘只怕你受了欺负啊。”
陆昔华微笑着安抚她:“您不必担心,到了夏泽我便去找爹,他当初能带阿年回去,心里一定也是念及我们母女的。”
陆柔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她到底也是不甘心的。然而事到如今,她与楚瑞之间的感情再无转机,可昔华是他们两人情到浓时的结晶,是一个见证。她不能绝了自己女儿获得幸福的路。
陆柔看着陆昔华,仿佛在她眉目间隐约看见了当年楚瑞的影子。一时间满心的柔情爱意涌了上来,陆昔华认父后陆霜年作为“赝品”的处境,便被抛在脑后了。
陆柔哪里知道,陆昔华的心思,可绝不仅仅是与父亲相认这么简单。
报纸上说,汶鼎和夏泽的和谈进程顺利,顾宸北一行人马上就要签订协议,日后汶鼎和夏泽息战,夏泽就不再是汶鼎的敌人了。
而陆昔华恰巧需要一个足够“高贵”的身份。
除了自己父亲不明的出身,陆昔华自认无论是容貌还是才情,自己都是顾宸北的良配。上苍仿佛读懂了她内心的企盼一样,让她知道了自己正有一个手握大权的生父。
如果有了这一层身份,即便是军旅世家出身的顾宸北,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了吧?
只要他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陆昔华想,又怎么会还念着阿年那个毫无颜色不解风情的丫头呢。
如今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去夏泽寻父,岂不正合了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正需要一个英俊伟岸的男人来惜她怜她,免她四处颠沛无枝可依。日后再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个柔弱女子,还能做他事业上的贤内助――这样,还怕得不到他么。
陆昔华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迫切地展开了行动。
夏泽。
小镇上的旅馆条件不好,房间狭窄而逼仄。天色已晚,房间里灯光昏黄。陆霜年从外面走进来,随手将几样东西扔在床上,然后将门锁好。
从外面拎回来的袋子里装着几卷纱布和一瓶胶水。陆霜年呼出口气,她洗了洗手,然后坐在床边上脱掉了上衣。
她胸前的伤口是子弹射入伤,手术缝合之后贴了块医用纱布在上边,已经被渗出的血液染得黑红。陆霜年伸手揭掉了纱布,咬牙切齿地憋住了一声□□。
伤口裂了,这倒是意料之中。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带着一个穿透了前胸后背的窟窿连续两天不眠不休地赶路的。她现在就是铁人,也快倒了。
陆霜年把撕得不怎么整齐的纱布叼在嘴里,拧开手里胶水的盖子。她小心地把胶水挤在开裂的缝线出,然后将皮肉按合。她咬着纱布哆嗦了一会儿,把干净的纱布展开,慢吞吞地从腋下绕到背后,缠了两圈,然后单手打了个短结。
女人又坐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呼出口气,站起身来。她把换下来的纱布和其他东西一股脑地扔进铁皮的垃圾桶里,划了根火柴点着。
火光在墙壁上映出跳跃的影子,陆霜年百无聊赖地瞧着墙上的影子,等着一阵一阵的疼痛过去。这镇子上有不少夏泽的情报人员,她不能冒险去买药,也只能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
疲倦带来的困意和疼痛反复在大脑里撕扯,陆霜年把自己放倒在嘎吱作响的床上,合上眼睛。
等回去吧,等回去一切就都好了。
第二天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