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宇鸿冷冷地看了老板娘一眼,转身离开。
枪声很响,陆霜年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她心情纷乱,宋宇鸿刚刚正是撞在了枪口上。又过了一会儿,却不见夏泽的宪兵赶来,想必是宋宇鸿和宪兵队的人打了招呼,解释了枪响的原因。
陆霜年苦笑了一下,她今天倒是连自己的脾气也没心情去管了。她招了招手,让战战兢兢的老板娘又上了一瓶酒。
夏泽不像汶鼎,这个国家有平民宵禁的制度,天黑了普通人是不能再出家门的,商店却还都营业,只有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能拿到出入许可,像小酒馆这类的服务场所也只不过是为了他们这类人开着。外头的人流渐渐少了,只有路上高档汽车不时驶过。
汶鼎的街上,现在大概正是热闹的时候吧。
陆霜年自认不算是什么爱国者。她这一生,不,也许应该算是两世,无不是汲汲营营,为了权力一路往上,踩着不知多少人的鲜血白骨,早就知道什么是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刻,思念起所谓的故土。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软弱到这种地步。
她最近也算是心力交瘁,酒气冲上头,喝下去的酒却在胃里翻腾起来,昏昏沉沉,脑子里却还保持着一点毫无意义的清明,也就是这一点清醒,叫人难受得厉害。
都是因为你。顾宸北。
我变得软弱,变得在乎,变得天真愚蠢理想主义甚至敢于为了某种对自己毫无利益的信念牺牲。
都是因为你。
她心里咬牙切齿,脸上的表情几乎也要扭曲起来。这样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陆霜年想,她有点恨顾宸北让她变成这样,然后这一点恨“轰”地一下在胸膛里头烧起来,只剩下想念两个字。
这恨烧的太烈,眼睛里也滴出泪水来。
这恨里头,无非就是一个爱字。
第二天早上。
何勋在会议室等了一个钟头,陆霜年这才姗姗来迟。
“你怎么了?”
何勋自从回到夏泽之后,还没和陆霜年私下两个人见过面,这算是头一回,虽然明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和立场都复杂得不似从前,到底还是没忍住关心了一句。
陆霜年给自己倒了杯水,道:“喝多了。”她语气随意,倒是实话实说。
何勋皱起眉头,到底没再说话。
他自问没理由去问陆霜年为什么喝酒,又为了谁喝醉。干他们这一行,谁心中没有足够想让自己醉死的郁结,更何况他多半猜的出陆霜年心里的难处。
陆霜年放下水杯,对何勋道:“刺杀顾宸北的人手我已经安排好了。汶鼎的人后天就到,接待事宜还请你同外交处的人交流一下。”女人转过身来,脸上神色淡淡,“毕竟我不方便出面。”
何勋干巴巴地应了声“好”。
他明面上的身份还是汶鼎派来夏泽的联络官,自然行事方便。
陆霜年说完便离开了。何勋瞧着她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初他自愿成为夏泽在汶鼎的间谍,满心都是为国家效力的热血和赤诚,自以为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去面在黑暗中行走的危险和痛苦,取舍和牺牲。现在看来,却是他从未想过,会面临这样的身不由己。
所有的事情,都狂奔向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就仿佛冥冥中有早已注定的命运,不由分说地裹挟着他,奔向终点。
两天后,汶鼎使团到达夏泽。
顾宸北走下轿车,后面的随从递上白色手套,男人随意地摆了摆手,并没去戴,只是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走进夏泽安排的下榻酒店。
酒店在离夏泽陆军总部很近的繁华地带,看得出平日里的车水马龙,只是现在整条街道已经戒严,显得颇为冷清。
酒店整层楼被包下,楼道口有穿着黑色西服的特工看守。何勋从里面迎了出来。
“长官。”
顾宸北冲他点点头,然后向身后的随行人员道:“大家都休息吧。”
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与夏泽的会晤自然要等到第二天养足了精神再进行。
顾宸北开口叫住了何勋,他看上去依旧神色平淡,“见到她了么。”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见到了。”何勋说,“她现在是夏泽情报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顾宸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何勋跟上。
“她说什么了,和你?”
夏泽给汶鼎使团安排的酒店规格档次自然是国内最好的,房间里窗明几净,顾宸北关上门,问何勋。
何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她只是同我交代了一下您到访时的接待细节,没说其他的。”
顾宸北的语气有些古怪,似乎是讥讽,又似乎带了些愤怒。“哦,她倒是对自己的身份适应的很快么。”他也在下一刻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太符合此时情境,淡淡笑了一下,挥手让何勋出去。
马上就要见面了,他自然可以亲自问问陆霜年,他亲爱的未婚妻。顾宸北想,他期待这次见面很久了。
――哦,她得有个非常、非常完美的理由,来解释她的背叛。
与此同时。
陆霜年正和楚瑞坐在一间书房里,年轻女人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说道:“事情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楚瑞问道:“你要考虑清楚,阿年,这样办是否太过冒险了?”
陆霜年道:“我知道。”她直视着楚瑞,“这件事情您已经交给我全权负责,我知道将暗杀行动交给赵嘉诚又风险,一旦行动失败,我会承担全部责任。”
楚瑞叹了口气,他忽然笑道:“阿年啊,你这性子,还真不像你母亲。”楚瑞的声音里有些骄傲,他认为陆霜年完全继承了自己的性格,――有城府,有胆量,精于算计,也敢在必要的时候放手一搏。
陆霜年也笑了,她黑色的眼睛里随着笑意掠过漂亮的光芒。
她此生对于父亲都没有什么印象,而显然她除了自然生理上的特征以外再也没有哪里效似陆柔。一个人最终成长为什么样子,并不全部来源于血脉的传承。生于黑暗的,自然熟谙肮脏的手段,活在刀尖儿的,自然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向来为自己活出来的样子骄傲,哪怕这样子并算不上美丽。
所有的路和可能,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次也一样。
“您不用担心我,”陆霜年道,“不用我们自己的人去刺杀顾宸北,也就不会被汶鼎方面追究到我们身上。”
楚瑞点头道:“这我知道,可是职业杀手都是商人,一旦他落在汶鼎的手里,你一定会受到牵连。”
“嗯,我明白。”陆霜年说道:“我将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傍晚。
宋宇鸿敲了敲门,走进陆霜年的办公室。
“您找我?”
他看上去小心而拘谨。
陆霜年笑了一下,她示意宋宇鸿坐下,这才开口道:“我叫你来,是想对那天晚上的事情道歉。”
宋宇鸿不安地在沙发里动了动,他抬头看着陆霜年,眼神有些犹疑。
陆霜年道:“是我不对,不该开枪,那很不礼貌。”
“您,您不用这样――”宋宇鸿好像如梦初醒一样说道。
女人依旧微笑,她注视着宋宇鸿,就好像真的对他满怀歉意。
“我心情不好,酒喝多了,行为上有些失当。”陆霜年说道,“也希望宇鸿你能够包涵。”
宋宇鸿连忙道:“不敢,不敢。”他又颇为关切地加上一句:“您也请注意身体,最近总觉得您太忙碌了,思虑太重总是对健康不好的。”
陆霜年点点头,道:“宇鸿有心了。”
宋宇鸿这才露出笑容,坐得也稳了。他知道陆霜年是个厉害的角色,却依旧在潜意识里觉得对方终归是个女人。女人总是有些捉摸不透的,也总是便于讨好和操控的。他已经不再爱慕陆霜年,――这样强势的女人让他多少有些忌惮。但这不代表宋宇鸿放弃了借着陆霜年的势力,为自己铺平一条直上青云的道路。
陆霜年接着说道:“知道我为什么烦心么。”
宋宇鸿仔细地观察着女人的神色,他觉得这是个机会。
“宇鸿愿意为您分忧。”他轻声说。
陆霜年将夏泽刺杀汶鼎使团,从而使两国战火复燃的计划告诉了宋宇鸿。
她看着宋宇鸿脸上掩盖不住的震惊,淡淡笑了:“怎么,觉得不可置信么?”
宋宇鸿下意识地点了下头,他尽量使用了平静的语气,但仍没有掩饰得了近乎于惊恐的声音:“……刺杀顾将军?!”
陆霜年的笑容不变,她说道:“总要有人开第一枪,宇鸿。”女人停顿了一下,“那个人就是我。”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宋宇鸿,“这是一种收获巨大的冒险。”
宋宇鸿眼睛一亮。他明白了陆霜年的意思。一旦夏泽在两国的战争中取胜,陆霜年将成为整个夏泽的英雄和功臣。而他宋宇鸿自然也跟着一步登天。
陆霜年淡淡道:“我信任你,宇鸿。”
宋宇鸿诚惶诚恐地说道:“我明白,宇鸿绝不会辜负您。”
陆霜年点点头,她又道:“具体刺杀顾宸北的人手我已经安排好了。但现在我的身份,并不适合直接同他接触。”女人看着宋宇鸿,道:“具体的刺杀时机,需要你向他传达。”
宋宇鸿应下了这份差事。
他本就是陆霜年的部下,自然该听凭陆霜年差遣,而对方刚刚的一席话,无疑让宋宇鸿更加心甘情愿地成了她手里的一把枪。
宋宇鸿这个人,有着和他能力完全不符的野心,陆霜年许给他权力,要远远比虚无的情情爱爱来的更加牢靠。
傍晚。
汶鼎使节团的接风宴,所有的夏泽军方高层几乎悉数出席。宋宇鸿为陆霜年拉开车门。
楚瑞正站在酒店的台阶上同旁人寒暄,看见陆霜年的样子便楞了一下,投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样的场合本该穿正式的军礼服以示庄重,而陆霜年没有。她穿了条月白的裙子,头发盘起来,戴了顶小巧的女式黑色礼帽,化了淡妆。――看上去并不像是个手握重权的军人。
陆霜年笑笑,“今天有几个认识的旧人,穿军服总有些不合适。”
“的确。”男人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我认识陆小姐的时候,可从没想过她穿着夏泽军装的模样。”
顾宸北穿着一身汶鼎军礼服,手臂下夹着阔檐帽,黑亮的军靴踩着红地毯,拾阶而上。
陆霜年回过身,他们目光相接。
有那么一瞬间陆霜年觉得空气似乎凝固了,缺氧的感觉让人心跳过速。
风从她脸颊的一侧吹过去,拂动几根碎发。女人深深地呼吸,然后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
顾宸北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他看着陆霜年姿态优雅地伸出手来,于是俯下身,在女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背上落下一个礼节性的亲吻。
“很高兴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