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户锦代尚天雨道谢。
刘诩又气道,“天雨没了内力,还能全身而退,你是大元帅,更该知道珍惜保重……”
“是。臣知错。”户锦无奈,唯有认错。
心里却更无奈。尚天雨那小子被一枪刺穿大腿,且走不得路。又怕被陛下嗡嗡,死活不回来。他是主帅,却不能这么任性。回来,果然把两人该得的嗡嗡全部承受。
次日。蓝墨亭接到旨意,从沁县火速赶回来。先到兵管司交接,后直接入外后宫。
及至中宫卧房。
进来得急,见身边没别人,蓝墨亭也忘了走走过场,皱眉道,“怎么伤成这样?手臂还得用吗?你好歹也是大元帅,还当自己是先锋?”
户锦肩带上吊着左臂,坐在床上颇无奈,“哎,以后都不敢带伤了。墨亭便别再数落了。”
蓝墨亭上来细细查了他的伤,“你这拼个什么命?从前也是这样。这性子得改改。”
“改,肯定改。”昨天被训了一天,今天还得从头再听一遍。户锦颇无奈地重新保证。
“尚贵侍如何?没伤到?”
“没。”户锦咬牙。
“喔。都大哥现在沁县老神医寻治手伤。已经恢复得不错了。老神医说,可以试试给尚贵侍制些药,调内息颇有奇效。”蓝墨亭道,“制成了,就使人先带到辽西去。”说完瞅户锦,心道,你这样子,恐怕陛下短时间不会放你回辽西去喽。
户锦还没说话,蓝墨亭又补充道,“人家尚贵侍没了内力,都能全身而退。你竟伤成这样……”
“哎……”户锦彻底无语。
“墨亭……”
“怎么?”
“头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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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
西北。
廊府重镇。
新年将至,郡守府从年二十九开始,闭衙放假。
众僚属处理完年前最后公务,互揖道别,出府自回家天伦团圆去了。
郡守府内书房外,剩下几个最紧要的官员和僚属,正在候传。
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从廊下跑过来。候传的几个人,纷纷揖礼,“世子。”
正是宛郡王独子赫蒙宣。
小世子跑得急,待见门口还有臣僚,立刻重整了仪态,“大人们好。”
又特意走到一青衫文士面前,施礼,“飞白先生也在,年前还这样操劳,辛苦了。”
一副小大人模样。
“多谢世子,在下不累。”。回礼的年轻男子挺拔修长,虽是文士打扮,却举止洒脱写意,自有一番英气。若论长相,这人尚算清秀,,只是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展颜一笑,让人如沐春风,观之难忘。他,正是化名飞白的云扬。郡守府首席慕僚,也是世子的启蒙师之一。
“大年初一,宣儿必登府拜年的。”小世子很有小大人模样,笑着道,“对了,先生这些日子净在操劳,年节礼都没备吧。宣儿早已经让管事替先生备下了,到时,也不必先生费心,派管事,一家一家替先生送过去。”
云扬温和解释道,“有劳世子。不过礼应随心,对于应尽心意之人,这样随性,就不好了。”
小世子眨着大眼睛,诚心道,“先生所言极是,宣儿受教了。晚上便差人全送到先生府上去。”
云扬失笑道谢。
两人正叙话,侍从出来说请诸位进内。
大书房分内外两间,宛郡王宽坐在外间大书案后面。岁月洗礼,并未在这位睿智的女子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坐在一大叠刚批好的文书后面,轻抬目撩了一眼众人,幽深的眸子里,含着淡淡的威严。
众人见过礼,听宛郡王布置年前最后事宜。一一领命退去。
“府里还有些庶务,飞白先生留一会吧。”宛平示意自己的首席幕僚留下。
众人退出去。宛平示意云扬坐,有下人上茶。她换了个坐姿,退去郡王威严,慈爱地看向儿子,“宣儿,你清雨父侍来信了,今年过年他必得滞留军中,你有何打算?”
小家伙很认真地合计了一下,“宣儿想过了年,也去军中历练历练。”
“嗯。”宛平点头。赫蒙宣满九岁了。男孩子要经得起摔打,要是能到军中历练三四年,再来听政,这样军政都积了经验和人脉,倒是她乐见。
“也好,你曾祖父就在军中,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宣儿可要替母亲多尽孝心。”提到国丈,宛平眼圈有些红。
“是。”赫蒙宣很认真地答,“待父侍理顺军务,孩儿便将曾祖父接回来,安享天年。”
“好。”
“母亲。”小家伙转了转眼睛,“宣儿此去日久,恐怕一年半载回不来呢,能向您要一个人吗?”
宛平自然知道他心思,笑着摇头,“你想要谁随行都可,独飞白先生不行。”
小家伙还没提要求便被堵回来,很是气闷地撅了嘴。
“飞白先生要主理西北书苑的事,很多庶政也要仰仗先生出谋划策呢,母亲离不了的。”宛平和蔼地笑笑,说到最后,抬头看了云扬一眼。
“先生。”赫蒙宣也转向云扬,“我就是愿意随先生识文理学,先生也很喜欢我的……”
这是在向云扬求助了。云扬方才一直垂着目光慢慢喝茶,并未参与到母子的话题中。他是府中属僚,调派变动,原就不是他能决定的。闻言淡然笑道,“世子言重了。西北自建学以来,名士大儒纷纷云集而来,您正应该多听百家讲学,博学多闻才是。”
宛平看着她的得力慕僚,微微点头。他方才这段话里含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宣儿不仅要在军界政界积累经验和人脉,在士林里,也要立得起来。这就要靠真正折节相交。须知那些饱学大儒,都是很清高的。同样,他们也很惜才。
赫蒙宣也若有所思,“先生说得极是。不过有先生在一旁时时提点,宣儿才更安心。”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飞白呀。
云扬抿唇微笑不语。
宛平抚额,“宣儿,不可胡闹。飞白先生是简家侍君,父母在堂,他且不能远行。”
赫蒙宣这才想起飞白的另个身份,是简家长女的侍君。
“可是,清雨父侍为何能远去军中?”
宛平愕了下。
云扬和声替她解释,“老王病逝,咱们西北郡与之相邻最近。且有国丈大人的关系在,尚侍君过去帮忙,既全了家礼,也是为国守边,是大义。”
哎,赫蒙宣苦恼地托腮,同样是去军中,为什么陪他去,就不是大义了?想不明白。
宛平知道这样缠下去,说不定过了午也说不明白。直接挥退儿子。
交待了年前要处理的庶务,两人相对饮茶。宛平给云扬满了杯茶,和声道,“先生是否有意陪同宣儿去军中?有先生在,我其实更放心。”
云扬毫不犹豫地摇头,“西北这里的事,实在放不下……”他曾与老王麾下将士朝夕相处时日颇深,怎能不挂念?只是军政上的事,他现在能不沾尽量不沾为好。
宛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位简飞白虽跟随她已经有六年,但她总是觉得看不透。就从身世上讲。他明明身负济世胸怀,又有锦绣妙心,可竟连乡试都没参加过。并无半点功名在身。初入府时,因这个短板,在学者如织的僚属体系里,他颇艰难了一段。幸好后来一件件实事做下来,才让大家认识到这位布衣幕僚的大格局,大胸怀。
而更让她狐疑的是,虽然面前这人叫飞白,形容也完全变了,但是初初见面,她就觉得莫名熟悉。以后相处,他处事手段,为政方略……竟处处肖像云扬手笔。可云扬已经是明旨册封过的皇贵侍,住在皇城里,若眼前飞白便是云扬,那为何陛下会放他在西北呢?
眼前这位飞白,身份上,还是刚迁至西北的简家长女的侍君。
这简家长女,颇为神秘。听说她常年在外经商,生意似乎做得非常大,隐隐与官家相联。一年年的,似乎忙得很。飞白随简家一同迁至西北,逾六年间,竟从没见她回来过。宛平一时又觉得飞白的家主,似乎本就不存在。似是遮人耳目的。
宛平于这位幕僚身上,种种百思不得其解。她也曾私下试探过几回,飞白却绝不松口,她也是一丝破绽也找不出来。
现在,两人在书房独对,宛平在飞白和煦气息下,又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熟悉与安心。
云扬似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目与他四目相对。
良久,两人相视一笑。
宛平心中一下子释然。飞白也好,云扬也好,今生只能做朋友,做知已。他若不愿暴露身份,便是有他的考量,自己尽力配合就好。
“先生今年过年,有何打算?北山终年积雪,今年尤冷,年初六宣儿要去赏雪景,先生可愿同往?”理顺了思睡,宛平颇有兴致出言相邀。
云扬正吟茶。清新,温暖的茶香,让他弯起唇角。他看着清汤中飘浮的青青茶叶,出神。
“先生?”
“郡主,”云扬抬起眼眸,清澈的眸子里,挂上些湿润笑意,“今年在下不能陪您和世子上山去了。”
“喔?先生今年有何不便?”宛平多问了一句。
“过年时,家中会有大祭礼。”所幸她的首席幕僚并不以为谈及家事有何不妥,和声答。
“什么?”宛平愣了下。
“在下家主,会赶回来。”云扬垂下眼帘,将茶缓缓喝尽。
宛平怔了怔,“简家大小姐今年要回来了?”
宛平长长叹息。守了六年,简家大小姐终于回来了。她看着云扬微微上翘的唇角,也感同身受地微笑起来。
飞白啊,你是否是云扬没关系,只要你过得好,心头愉悦,我便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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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正是宣平八年。
云扬从郡守府出来,已经是午后。
上了车,有暗卫跟了上来。
“公子,主人捎来信儿,说是明天午后入城呢。”
“嗯。”云扬接过小纸条,细看了遍。笔迹秀挺,竟是刘诩亲笔。
他攥着小纸条,半晌。见暗卫眼巴巴瞅着,才递了回去。暗卫满怀歉意,也不得不掏出火折,在车厢里将其烧成灰烬。
“公子,明天咱们出城接吗?”暗卫见云扬一直垂着头,似是出神,小声探问。
云扬抬起眸子,清亮亮的,含着笑意,“接啊。”
沁县一别,竟是经年难见。每每思念成狂,也只能读着信报上皇帝陛下在帝都的种种消息。云扬垂下微湿的目光,下意识攥了攥手心,空空的。那有着刘诩亲笔的字纸留驻的温暖,仍如此清晰。让他一颗心,又涩又软。
“年三十午前至廊府,盼相见。”云扬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十二个字,思念,又汹涌地翻腾上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