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梅?”有熟悉的声音叫她,“你怎么在这里?”
月梅看过去。
月色下,董怀礼一袭灰色旧冬袍站在不远处,明灭的灯火下,他身姿如松,脸上起先是喜色,接着就变成了让人不忍多看的悲伤。
“你今日去哪里了?”原主的情绪如今已经不怎么能影响月梅了,她忽略掉他的神色,急急道:“你家里今日出了事,你快些回家看看吧!”
“今日去拜见了先生,在先生家……”董怀礼下意识的回答,然后猛然停住,“我家里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这话月梅还真不好怎么说。
人的根是变不了的,哪怕她厌恶吴氏和程月杏到不行,但那两人始终是她这具身体的母亲和妹妹。她即便被“卖”了,但只要吴氏找上门,她不理,就是不孝!
她苦笑道:“你还是先回去看看吧,这个我一时也说不清。”
家中只有年迈的祖母和失明的母亲,董怀礼十分不放心,朝着月梅略一点头,便大步向前,眨眼就没了踪影。
月梅也一路小跑着,赶到了董家门口。
董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月梅看到董怀礼已经没了身影,而人群里传来吴氏震天响的哭喊声。
良明清呢?
她找了一圈没看见人,正好瞧见程大力的媳妇。
“婶子。”她走过去叫了一声。
程大力媳妇回头,踮着的脚也放了下来,却是没说话,神色有些慌张的拉着月梅就跑。
“婶子,发生什么事了吗?”月梅被她的举措弄的心里发慌,“你看到良大哥了吗,他过来看看情况,这么久了还没回去,现在事情怎么样了?”
“嘘――小声点,小声点!”程大力媳妇食指按着嘴唇,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后,把月梅拉到了一边的墙角后才开了口,“你这丫头,身上不好怎么还出来了?出来也别过去,你娘和月杏在那胡闹呢,你娘把董太太头给打破了,月杏直接拿了扁担擂了你娘的腰,你娘现在是被打趴下了!”
月梅唬了一跳,没想到战况这么激烈。
“那良大哥呢,他没……”月梅掩去心底的担心,故意这么说道。
程大力媳妇恨铁不成钢一般狠狠戳了她的额头一下,“你这个蠢丫头噢!你娘和月杏那么对你,还勒索了小良十两银子,也就他跟你一样也是个傻的,这时候还往这事前凑!”
月梅心底一紧,良明清不会真的怎么了吧?
却听程大力媳妇又道:“小良被你大力叔给拉回家去了,这边都是女人打架,你让小良一个外人拉谁好?谁他都不能拉!走走走,你也别往跟前凑,与我回家去,回头这边的事情我跟你说,你心里知道也就是了!”
程大力的媳妇是个憨厚的人,先前她也没想到这一点,还是程大力来瞧热闹看见了拉了良明清,又对她好一顿骂,她这才反应了过来。现在看见月梅,只恨看不住她,哪里还肯让她往跟前凑。
知道良明清没事,月梅也就放心了。这边董怀礼也回来了,吴氏那又还有程月杏,也用不着她担心了。
她随了程大力媳妇从这边绕路走了,路上程大力媳妇把之前陶家的事情学给她听。陶家来人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可吴氏就是不肯把聘礼银子还回去,还说程月杏已经和陶家定了亲,那就是陶家的媳妇,反正她愿意嫁女儿,不愿意退聘礼银子。
事情闹到这样,陶家哪里还肯要程月杏,当然只要钱不要媳妇。于是两方今日战斗暂时休停,明日吴氏若不肯退钱,陶家的女人还会再打来。
反正都是乡下的人,名声已然丢了,钱就不能再丢。
吴氏知晓明日还是躲不过要干架,于是气呼呼的去找了董太太要说法,董太太说不出个所以然,吴氏便让董家出三两聘礼银子出来,好把陶家的钱给还上,然后再把程月杏嫁给董怀礼。
董老太太心中,她那孙子娶公主都能娶得的,她哪里能瞧得上程月杏。于是一吵一闹的,两方就动起了手。
月梅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吴氏了,真是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奇葩。不过这事儿发生了,大嫂刘氏大肚子不方便出门,父亲程大海下不了床,那大哥程刚呢?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这个男人不应该出来管管吗?
月梅一向觉得程刚只是耳根子软,可现在一想,心底却隐隐多了一层想法。难不成他还和程月杏一样,是个不敢承担责任的吗?
倒还真有点像!
他若是有担当,若是敢于承担责任,若是真的疼爱妹妹,之前就不该让程月荷早嫁,现在也不该让程月杏为了他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嫁给不想嫁的人。
毕竟,吴氏这么做,目的可是为了他!
看来这程家,除了程大海和程月荷稍微好一点,其他都是心肠烂掉的了。
程大力的家里,良明清正被拉着说话。
“你怎么来了?”见到月梅进屋,他起身,有些诧异的道。
“月梅来了。”程大力跟着起身,严肃的看着她,“不是大力叔说你,你这孩子也是太任性了点。你娘那性子满村的人都知道,这事情就是她闹腾起来的,本就该你爹和你大哥去管,你叫小良回来管个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七叔公都已经给你们见证过了,你如今就是良家的人,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带着女婿来管娘家事情的?”
他居然开口就训斥了月梅。
月梅虽然知道他这么说是在维护她,但还是被训的有些晕乎。按理程大力虽然是她的族叔,可往日对她并没有这么亲厚的。
“大力叔,不是这样的,月梅之前晕倒了,我过来他是不知道的。”良明清站到月梅面前,帮着解释。
程大力却转而训了他,“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媳妇都晕倒了,你不在家好生照顾他,往村里来做什么?”
还真是这个理!
良明清吃瘪,半晌才道:“……大力叔,这回是我错了,再没有下回了。”
程大力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行了行了,两孩子厚道善良,是做了好事,又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你跟着哼哈什么呢!”程大力媳妇却不乐意了,拉着月梅道:“你们回来还没吃晚饭呢吧,正好我们家也还没吃呢,你大妮妹子做了菜饼子,你带几个回去吃,也省得你们自己做了。”
程大力媳妇说着,就高声往灶房喊了女儿端了菜饼子过来,也不搭理程大力,把一大碗菜饼子塞给了月梅,就撵着他们走。
“赶紧走赶紧走,回头那边的事明日我去告诉你,现在别在外面磨蹭,天黑了路不好走。”
两人被一路赶到了村口,程大力的媳妇才扭身又往董家门口去了。
天很黑了,过了村口就伸手不见五指,良明清伸手接过月梅手里的大碗,然后牵住了她的手。
“天黑,小心点。”
月梅“嗯”了一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其实很想解释一下她为什么会来,可他不问,她主动说似乎有些欲盖弥彰似的。
良明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知道月梅是挂念董家婆媳的,可是他却被程大力拉去了家,她亲自找来了,正好撞见他没有帮着她打探消息,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多想。
两个不够信任又互相猜测的人,总是不好说太多话的。有时候说多错多,反倒是容易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到了家,锅里的饭菜早就凉透了,月梅热了一回后,才摆了桌子准备吃饭。
“我……”
“我……”
却没想到两个人同时开口了。
月梅停下来,看着良明清微微一笑,“你先说。”
她的笑柔柔的,淡淡的,良明清忽而也想笑,这样的小事也放在心里半天不知道怎么说好,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可见人总是会变的。
不过这样好也不好。
好的是,有了牵挂有了惦念,不至于总活在黑暗里。但不好的,却是有了痛脚,容易被人拿捏。
他清清喉咙,选择了开门见山,“我去瞧了,董家婆媳两个人,虽老的老,残的残,但你娘也占不到什么大便宜。后来你妹妹也去了,她就更是只能嘴上过过瘾,正好大力叔过去拉我,我便顺便跟他去了。”
至于为什么去,去了又说了什么,这些他就没有细说。
月梅自然不会多问,再亲密的人都会有秘密,何况她和良明清之间本就有秘密。如今他们更像是在现代,相亲认识了不错的异性,开门见山的把自己的条件和要求提出,两方觉得都能接受,于是便决定搭伙过日子。
只不过,他们要略微好一点,不仅仅是互相有好感。而是这好感要再往上一点,她对他动了心,她能看得出来,良明清也一样。
她于是也开门见山,把话说的十分敞亮:“我是见你去了那么久没回来,怕你有什么事。”
良明清微微一怔,继而爽朗的笑了。
“我这么大个人,能有什么事。”他夹了一块子鸡蛋放到月梅碗里,“今天出去了一整日你也累了,多吃一些。”
“好。”月梅一笑,低头夹了鸡蛋放到了嘴里。
☆、第33章
董家大门口,狼狈不堪的吴氏一手钳制住程月杏,一手高高抬起,指着狼狈护在祖母和母亲身前的董怀礼。
“董怀礼,你可是读书人,读书人得讲道理!”她大声说道:“你娘这个人满嘴甜言蜜语,哄得我家月杏答应给你做媳妇,又亲自去陶家把月杏已经定好的亲事给毁了,那你现在就得负责起来!”
“母债子偿,你娘犯下的错,就该你来弥补!”她眼睛瞪的溜圆,那虎视眈眈的模样,好似董怀礼敢说一个不字,她立刻就会扑上去一样。
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董怀礼此刻就是这样,他倒不是说不清,而是吴氏压根不给他机会说。他只要一开口,吴氏就大喊大叫着骂起他娘来。为人之子,哪里能见着亲娘被骂,可他一个书生,文绉绉的话吴氏听不懂,又学不来吴氏那般的泼妇骂街。几个来回之下,早已面色涨红,百口莫辩。
董太太和儿子一样,都是口齿不好的人。尤其是程月杏这事儿,的确是她担心儿子先凑上去,接着又答应了要帮着去陶家退亲的。
说到底,是她的错,她现在如何还能开口辩驳。
见董家人这番表态,吴氏呕了一天的火终于消散了大半,趾高气扬的抬高了下巴,看着董家一家人。
董老太太年岁大了,被她几个推搡如今已经头晕眼花说不出话,而董太太和董怀礼都是无能之辈,还不任由她揉圆捏扁?
“我家月杏如何,满村的人都晓得的,家里的家务活干的好,地里的庄稼也会伺候,虽然相貌上的确不如她大姐,但已经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孩儿了。如今配给你破锅破灶的董家,也是你们董家祖上冒青烟才能有的事儿!”她说道:“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家月梅出嫁是十两的聘礼银子,到你们董家,那就折一半,你们给个五两也就是了。”
董怀礼在书院读书,抄书写信赚的钱,不仅要供自己,还要供祖母和母亲生活,哪里来的五两银子娶妻。何况,他根本就对程月杏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说不过吴氏,只好求助于程月杏,“月杏,你快与你娘好生说说,咱们,咱们是清白的,咱们什么事情也没有啊。”
程月杏不吭声。
她低垂着头,恨不得躲到吴氏身后。是,董怀礼是不喜欢她,但是她喜欢董怀礼呀。他长得俊,还有学问,她若是嫁给了他,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村里第一个官太太呢。
她本已对吴氏心寒厌恶,但此刻,却忽然希望吴氏能再无赖一些,再泼皮一些,能真的叫她这门亲事成真了才好。
“清白,清白个屁!”吴氏果然不负她的希望,跳起来骂向董怀礼,“你娘害得我家月杏没了亲事,这个你不负责?你娘哄着我家月杏给你做媳妇,这个你不承认?你家害得我家月杏名声尽毁,你可是个读书人,难道你不懂要如何做?”
她一句一句咄咄逼人,董怀礼一句话也应对不上。
吴氏继续哼道:“你不负责看看,我去县里告你去,叫你书院里的老师同窗们都瞧瞧,你这样一个毁女子名声却不肯负责的人,配不配读书,配不配科考!”
她骂完,得意洋洋看着董怀礼瞬间变色的脸。却不知道,人群里知晓她本性和看清这事件真相的人,均对她生了厌恶的心思。
程大力的媳妇是个憨厚的人,此刻看不下去了,也顾不上吴氏是个什么人了,上前道:“嫂子,我瞧着你这样有点不大好。结亲是喜事,这闹得成了仇家了,以后月杏嫁过去了,日子可怎么过呀。”
吴氏一怔,回身看了眼垂头不语的小女儿,一瞬间也有些犹豫了。她喜欢钱,也偏心儿子,可是对于女儿,却也不是一点都不在意的。
事到如今,月杏的名声毁了,在这十里八村的是不好嫁了,也就只有董家这条路了。
她不能把董家得罪的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