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月梅刚刚起了头,周承朗就已经点头道:“是,昨日安平公主和谢二老爷都来了,但是他们没有说旁的,只是说为了感谢你救了瑞安郡主,所以特来道谢。”
“你觉得,我应该认回他们吗?”月梅问道。
周承朗沉默一刻,道:“这是你的事情,你不用管别人,只需要按着自己的心来便是。你想认,咱们就认,你若是不想认,咱们就不认。”
总之,有他在,他一定会尽最大能力护着她的。
月梅摇摇头,道:“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假如你是我,你会认吗?”
这一次周承朗思考的时间更久了些。
“我会认!”他说道:“尽管一开始知道,因为他们的糊涂害得我在外面长到十九岁,尽管这些年过得不好,受尽了委屈。可是,我还是会认回去。”
“为什么?”月梅问他。
周承朗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月梅犹豫片刻,道:“先听假话,再听真话。”
周承朗一笑,道:“假话是,他们亏欠了我那么多,如今有这个机会,在他们愧疚难安的时候,我当然应该认回去,让他们来弥补我。至于真话……”他顿了顿,脸上却带上了一抹追忆,“因为我想到了我娘,她生我的时候就伤了身体,后来更是对我爹彻底的失望。但是为了我,还是又硬撑了两年……所以我想到安平公主和谢二老爷,他们是错了,但他们并不是故意犯错。如今他们在真心的悔过,在想着弥补,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不能释怀,而让他们被亲情的稻草惩罚,压得他们甚至喘不过气来。”
会吗?
她不肯认他们,对他们是惩罚吗,会让他们很难过吗?
月梅有些怀疑,“我不认他们,他们会很伤心,很难过吗?”
可是在现代,她的亲生爸妈,都巴不得她不要去找他们。不说平常的见面,就是她没有学费了打个电话过去,爸爸妈妈都一副不耐烦的口吻,根本连一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讲。
而姥姥姥爷虽然有退休金,可是对于一个一路读书的孩子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好在她读书的时候很努力,特别是考高中的时候,她明明是一中的成绩,最后去了一个私立的高中,不仅没要一分钱学费,还得到了一笔节省一点可以当一年生活费的奖学金。
她在现代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疼爱,穿越过来的丫鬟月梅,更是已经无父无母了。至于后来的程月梅,她的记忆里程大海对她的好只是零星记忆,更多的却是吴氏对她的刻薄。
她实在想象不到,父母对孩子是怎么样的一种疼爱,也想象不到,她不肯认安平公主和谢二老爷,对他们来说是怎么样的一种伤害。
“你可以去看!”周承朗道:“去听,去看,去观察,你便可以知道,他们对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颗心了。”
月梅有些犹豫,她害怕说了真相,会吓到周承朗。
“你……你应该知道,我之前有过一次寻死……如果说,我那次之后,就当自己死了,不再是原来的我了,对安平公主和谢二老爷,也一点点的感情都没有。那你觉得,这样的情况下,我还要去认吗?”她苦笑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如果去认,像不像是为了他们的女儿能给我带来的好处才去认的?如果真如你所说,他们很疼爱很疼爱亲生女儿,那我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看得出这个问题的确让月梅困惑,周承朗不由得也重视起来了,他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如果他们不在乎女儿,你可以不认。但是他们越是在乎,你便越是要认,因为比起认,不认会更伤害他们,更对不起他们。”
“而且,你如今身份已经被他们知道,认与不认,他们都会对你好,那些好处你躲也躲不掉的。”
月梅觉得周承朗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要她去做,她又觉得自己始终过不了良心的那一关。但想到那对夫妻对她的好,她觉得,她更是不能说出程月梅已经死了,她不是原主的事情。
周承朗伸手把月梅搂进怀里,轻声道:“而且感情这种事情是相对的,你和我还不是从陌生走到了现在,你和他们有血缘亲情,相处之后,你怎么知道还会对他们没有感情呢?即便……即便真的……”
他想到月梅从小成活在程家村,被吴氏当一件货品般养大,先是逼着她嫁给老头子,后又是放火想要烧死她,让这样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母女情深,父女情深,其实真的是有些为难她了。
想到月梅从前的那些遭遇,他就觉得心疼不已,声音也放得更柔了点,“即便真的不能有真感情,那么咱们只要做好子女应该做的,尊着,重着,敬着,听着,孝着,便也就够了!”
“我在考虑考虑。”月梅轻声说道。
周承朗在这方面是随她的,“好。那咱们赶紧洗漱,然后去祖母那边说一声,就得立刻进宫去了!”
两人洗漱好,各自吃了两块点心,便一起去了荣安堂。
荣安堂早已经热热闹闹的了,周老夫人拉着二老爷,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责怪他昨日喝多了。王氏则带着儿女坐在边上,面色冷淡的盯着门口看,三房的一家四口坐在她的对面,也一样安静着,唯独柳氏带着两个女儿,暗暗撇着嘴角,不屑的瞧着周老夫人和二老爷。
“承朗和他媳妇来了。”王氏出声,打断了周老夫人的喋喋不休。
周承朗已经和月梅进了正厅,一一见了长辈叫了人,他便道:“祖母,认亲的事情安排在下午吧,今日我得和月梅一起去宫里谢恩才行。”
周老夫人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王氏脸上挤出一丝笑,道:“马车已经给你们备好了,你们快去吧,别回头去晚了。”
月梅和周承朗一起对王氏行礼,谢了王氏后,便转身走了。
他们一走,周老夫人便吩咐王氏。
“武安候府你表哥家的小女儿钰姐儿听说回来了,你一会派人送信过去,叫你舅舅舅母明日过来的时候,把钰姐儿也带过来,说我想她了,带来陪我住段日子。”她说道。
钰姐儿?
王氏满脸狐疑,一时间想不到周老夫人说的是谁。
☆、第125章
王氏一直回到住处,也没有想起来这钰姐儿是谁,不是她记性不好,而是武安候府是上百年的世家大族,周老夫人的哥哥老武安候嫡子庶子加起来有十个之多,到了孙子孙女那边,人数更是翻了几番。
且二老爷的表哥也不止老武安候的儿子们,还有武安候府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的儿子,光是那二十来个嫡出庶出的孙子她都记不过来,哪里能记得一个钰姐儿是谁。
倒是周承鸿,跟着王氏回了房,一脸的欲言又止。
王氏不得不按捺下冥思苦想,问他怎么了。
周承鸿脸色微微有些涨红,吞吞吐吐的道:“娘,您,您能不能不去把那个方惠钰接来?”
方惠钰?
听着儿子提起这个名字,王氏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有着大大杏眼瞧起来很是可人的脸,不过一时之间,她还是没想起来这是谁。
“为什么?”她瞪着儿子,语气里有些无奈,“难不成你和她也有纠葛?”
周承鸿有些吃惊。
“娘你不记得她了啊?”他说道,一把捋了袖子,露出胖乎乎的手臂,小手臂上赫然是一排牙印,“这,这就是方惠钰那丫头咬的啊!”
经周承鸿提醒,王氏终于想起来这钰姐儿是谁了。这是周老夫人的侄儿,现任武安候的第三个女儿,是个庶出的。不过却比嫡出的还要得宠,虽然生的弱柳扶风一般,但却最为刁蛮任性,记得当初武安候府那边,为着这么个小丫头,还想着让她和鸿哥儿订亲。
那会儿鸿哥儿才十岁,又是二房的嫡长子,即便不能娶到多么好的,可也没理由娶武安候府一个庶出的女儿啊。
可是周老夫人和二老爷居然都默许了!
还是那小丫头没看上鸿哥儿,不仅咬伤了鸿哥儿,还放话说要嫁就嫁给周承朗,她气不过狠狠羞辱了那小丫头一回,最终,二老爷第一回打了她。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才对二老爷失望了的。
可是,那小丫头不是几年前就已经出阁了吗?
王氏想着,就问向儿子,“你知道她近来的消息吗?我怎么记得,她是四年前还是五年前,好像已经出阁了?”
周承鸿还真记得,见母亲提起了,便把袖子放下,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那丫头!”他冷哼道:“恶有恶报,她嫁过去的第二年丈夫就在青楼和人为争女人被打死了,可偏她当初大着肚子快要生了,她嫁的是嫡子,孩子肯定是必须得生的,人家在乎这血脉,自然也不许她带着孩子离开。于是就这么留在那边几年,好像最近还是表舅请了宫里的皇后娘娘出头,才把她给接回家来的。”
他虽然几年没见方惠钰了,但是想来被那么一番折腾,肯定看起来人老珠黄,不复当初的好看了。
这么一想,他就觉得有几分解了气。
王氏拧着眉看着儿子,虽然这是她亲生的,但是听他话里话外的这么说女人,总归是心里不舒坦。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别在这儿烦我了。”她不耐烦的撵人。
等周承鸿走了,她才和水嬷嬷说道:“老夫人突然要把她接来,也不知道又是想要折腾谁了,你亲自去一趟武安候府请人,到时候只略提一提她,但别请了她来就是。”
水嬷嬷点头应了下来,担忧道:“她已经是生了孩子的守寡之人了,老夫人总不会还想着,要二爷娶了她吧?”
王氏脸色一阴,半晌却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我是觉得,老夫人的目的有可能是在聚福堂。真是想不懂她,先前看不开也就算了,如今那程氏连宫里都认可了,她还在那做妖,是真的不乐意看儿孙舒坦,非得要闹得家宅不宁才高兴?”
水嬷嬷叹叹气,没有接话。
王氏想了想,又吩咐道:“反正你暂时别接人过来,回头找机会给聚福堂那边送个信,这事儿我做到此,也算对得起程氏那日叫人送鸿哥儿回来的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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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梅和周承朗已经进了宫。
虽然不至于害怕,但的确是紧张的,她和周承朗并排跟在内侍的身后,周承朗不时的往她看过来。
月梅手心都冒汗了,但对上周承朗的视线,仍然冲他摇头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走过长长的夹道,终于离那逼仄的高耸的宫墙远一些了,月梅才松了口气。经过一排垂头站立的宫人,到了廊下,等着那内侍进去通禀后,终于被引了进去。
月梅从来没有去过故宫,在外头就已经被威严气派的宫殿所震慑了,等到进了金碧辉煌的里间,更是一时间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随着周承朗一起下跪磕头。
成泰帝也早早就来了皇后这边,见状没有喊起身,而是将月梅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在皇后娘娘的催促下说了平身。
月梅站起来,仍然垂头站立着,尽量让自己显得恭谦。
周承朗恭敬的向成泰帝和皇后娘娘表达了谢意,月梅紧随其后,按着早先周承朗教好的话,也说了一番感激之言。
成泰帝对周承朗倒是还算和善,但是看着月梅时候,却是一副审视的姿态。等月梅说完了,他便直接不客气的道:“朕听说你不仅救了威远侯,还曾救了瑞安郡主,想来也是个胆子极大的,怎么到了这儿,却是连头也不敢抬了。”
他还知道,这个丫头打断了那程吴氏的手脚,划伤了人家的脸。
这么狠厉的脾气,倒是一点不像安平,不过他得承认,这有点像他。
她不肯认安平公主,而安平公主又是成泰帝最疼的妹妹,成泰帝为妹妹出头,其实也是常事。
月梅心道,顶多就是吓一吓她,成泰帝就算是看在安平公主的面子上,也不可能会如何她的。
她定了定神,抬头往成泰帝看过去,“民女第一次得见天颜,敬仰之下,有些自惭,还望皇上恕罪。”
成泰帝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丫头不是下跪认罪,也不是仗着身份不知好歹,反倒是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敬仰,自惭,倒是真会说话。
成泰帝本就怜惜这个外甥女的遭遇,见月梅抬起头,再看那张酷似妹妹年轻时候的脸,哪里还能生得出气。只强撑着,才没让脸上露出笑意罢了。
皇后娘娘瞧着月梅,因为一品诰命的礼服还没送到威远侯府,所以月梅今日只穿了一件适合新婚妇人穿的红色褙子,眉毛弯弯,面容红润白皙,安静的站在周承朗边上,恍惚的让她想起了许多年前,安平公主也这般站在谢成章身边的模样。
那时候他们夫妻新婚燕尔,眼神时时绞在一起,叫旁人看了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甜蜜。
而不是像现在……
皇后娘娘心下有些惋惜,对月梅却很是和蔼可亲的露出了笑容,没有如往常对其他谢恩的小夫妻那般训诫什么为人妇之道,反倒是交代了周承朗要好好对月梅。
周承朗一一应答了。
成泰帝便起身,把他叫去了偏殿说话。皇后娘娘这边,更是招手叫月梅上前,细细看了她一番,问起了家常话来。
他们都没有提起安平公主,甚至是连一点异样都没有,除了格外的亲切宽厚些,像是普通人家的长辈看见新婚的晚辈那般。
“周老夫人是我的姑姑,她年纪大了,脾气就有些倔,老小孩老小孩,你多哄着点儿。”皇后娘娘说道:“不过,她若是哪里对你不好,你只管递了帖子进宫,我来帮你说她。不说旁的,就从姑姑那边论,我也是你表姑呢,以后若是没事,记得多来宫里陪我说说话。”
从前做丫鬟的时候,月梅接触到的身份最贵重权利最大的,就是周老夫人。其次则是王氏,她那时候就觉得,这些贵人都是要么像周老夫人需要哄着的,要么是像王氏需要尊着敬着仰望着。
却没想到,还有瑞安郡主那般真性情的,谢娇那样骄纵又可爱的,安平公主为女儿掉眼泪,柔柔弱弱的,还有皇后娘娘这种,虽然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但却温和亲切,如同寻常人家长辈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