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抿唇,好半晌才尴尬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父亲,你们血脉相连。”小姑娘双手托着下巴,神色困惑不安,瞧着又呆又可怜,凌珣微微移开视线,忍下了将她搂进怀里安抚的冲动。
血脉相连。
默默地在嘴里咀嚼着这四个字,有某种柔软至极的东西悄悄地从心底涌了上来,阿茶忽然浑身一震,竟有豁然开朗之感。
“所以……所以我只要顺其自然就行了是不是?无需刻意对他好,也无需刻意远着他,我们身体里相连的血脉会教我该怎么与他相处……是这样吧?”她说着眼睛便亮了起来,语气也不自知地染上了一丝期盼,“往后,往后我再不是没有爹娘疼爱的孤儿了,是不是?他……他会对我好的吧?就像义叔疼爱月牙,护着月牙那样……”
她的喜悦来得那样迟,仿佛这个时候才彻底反应过来,想着她小时候定也曾悄悄羡慕过旁人家有爹娘的孩子,凌珣突然心疼得不行,再也忍不住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按在了自己怀里。
“会的,若他对你不好,我揍他。”他的声音清冷低沉,如春风拂过她的耳畔,落在她心里,满地生花。
阿茶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
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屋里突然传来了崔氏惊恐的尖叫声:“阿舟——!”
***
阮庭舟身子这些年来一直不大好。
为了治好他的隐疾,关氏逼他吃下了很多对身体有害的虎狼之药。那些药堆积成毒,长年不得除,如今已损及五脏六腑,叫他整个人都虚弱不堪,若非复仇的信念支持着他,他许是早就倒下了。
他是硬撑到现在的。
只是见到崔氏之后,他终于撑不住了。
一是这个母亲般的人,因自己之故遭此大难,他愧疚;二是他痛,这种痛在慈祥的母亲面前无法也无需再掩藏,他终于可以软弱可以宣泄了;三是……这里曾是他的家,这里有着他此生最美好最温暖的记忆。可这么多年来,他却只能将之掩埋于心,无法触及。如今终于能回来了,他喜,喜得无法自己。
种种情绪汹涌而来,伴随着那个他在心里爱了念了一生的名字,终于喷薄而出,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彻底脱力,失去了意识。
崔氏吓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在凌珣第一时间喂她吃下了护心丸,又马上请了林大夫过来,这才没出大事。
“县令大人只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好生休息几日便可,阿茶姥姥莫要太过担忧,否则于你自己身体可不好。”
林大夫一再保证,崔氏高高悬起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那……那就好……那就好……”
“是呀,姥姥也睡一会儿休息休息,等您醒来,父……父亲也就醒了。有什么话,你们到时候再慢慢聊,以后时间还长着呢,咱们不急于这一时,嗯?”
抱着阮庭舟哭了一下午,崔氏其实也早已累极了,只是好不容易才与女婿团聚,她舍不得睡过去,所以一直硬撑着。这会儿被阿茶这么柔声一哄,便再也受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阿茶这才松了口气,回头见林大夫与凌珣在门口说话,心中便又紧了紧。方才林大夫在给阮庭舟诊脉的时候,神色分明不大对劲,难道他的身体……
“林大夫,姥姥睡着了,现在您可以说实话了,他……到底怎么样?”深吸了口气,小姑娘握着拳头走了过去,指了指一旁阮庭舟所在的房间问道。
林大夫是邵老爷十分信任的人,对于阮庭舟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些,因此没有再隐瞒,将阮庭舟这些年受的苦全都说了出来。
凌珣先前还没来得及和她细说这些,阿茶听完之后整个人都傻了,许久许久之后才红着眼睛抖着嗓子问道:“那……那您,您能让他好起来吗?”
林大夫摸着长长的胡子,看了凌珣一眼:“我没那个本是,但他有。”
凌珣低头看向小姑娘道:“叶绍明天就到了,别担心。”
“可他……到底是谁呢?他真的能救他们吗?”阿茶忍住了眼泪,满眼不安地看着他。加上姥姥,她最亲的两个人的性命都已经挂在了这个“叶绍”身上,若万一,万一他……
“阿茶放心吧,他若能来,你姥姥和你父亲必不会有事的。”林大夫的肯定让阿茶慢慢呼出了一口气,虽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但他们都这么说,想来不会有问题的,是吧?
送走了林大夫,阿茶便转身欲回屋,只是刚扭头就对上了一双冷冽深邃的眸子。
方才兵荒马乱的,她都没时间思考先前的事儿,这会儿冷静下来,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他方才竟抱了自己!
小姑娘又羞又慌,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撒腿就往屋里跑:“我我我我去做晚饭!”
凌珣却一把将她逮了回来:“你不信我?”
阿茶一颗心跳得飞快:“没没没没有……”
“不许不信,”他并无不悦,只挺直了身子,声音沉稳如山道,“我永远不会骗你。”
阿茶怔怔地看着他,心跳如雷,却终究不敢去细究他话中的深意。
46.第 46 章
第46章
许是心里不安,崔氏睡了一会儿就醒了。阮庭舟还在睡,阿茶不愿叫她多想,便盛了些鸡汤喂她喝下,然后坐在床边,一边做绣活一边陪她说话。
“豆……豆子呢?”喝了鸡汤,崔氏精神好了些。
“上……山去了。”想着先前在门口发生的事儿,阿茶脸蛋有些发热,忙低下头避开了崔氏似带笑意的目光。
小丫头是她养大的,她如何看不出她这是害羞了呢,崔氏暗道自己果真没有猜错,外孙女是喜欢豆子的,一时很是欣慰。但阿茶素来面皮薄,崔氏便也没有多提,只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你先前……可与你爹说话了?”
阿茶一顿,摇了摇头:“他……着急进来看您呢。”
她的神色有点不自在,崔氏只一想便明白了问题所在,顿时心头发疼,难过不已。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喘了口气,轻声说起了往事:“你爹打小就孝顺……我记得我当年捡到你爹的时候,他才九岁……那会儿啊,你娘也才六岁。那天下午,我带着你娘从……从镇上赶集回来,因是春日,路边开了许多的花儿,黄灿灿红艳艳的,可好看了……你娘啊,就蹦蹦哒哒地去摘,谁料才刚凑过去,她就哇哇大哭了起来。我……我吓得赶紧放下东西跑过去一看,嘿,竟是个孩子,浑身是伤,满脸血迹,瞧着啊凄惨极了……我大着胆子上去摸了摸,发现他还有呼吸,便……便将他背回了家,好歹是条人命不是?那会儿他……他伤得很重,我本以为他是活不下来了,可你爹啊,是个坚强的,到底挣扎着醒了过来……我瞧他长得玉人般漂亮,又……又实在无处可去,便暂时收留了他……谁想这养着养着,便养出了感情,后来啊……”
阿茶静静地听着,脑海中父母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了起来……
会帮姥姥挑水劈柴,替她种菜养鸡;会给娘亲编辫簪花,教她念书识字;走到哪儿都会引村中小姑娘脸红心跳,村中小伙子羡慕嫉妒;连书院夫子都甘拜下风,说他天资聪颖,心有大才……她的父亲,原来是这样轻易就能叫人心生仰慕的人。
小小年纪便会替姥姥洗衣做饭,稍稍大些便知道接绣活赚钱养家;被人欺负不愿说出来叫姥姥担心,却会找那孩子的家人哭诉“求做主”;因过于美貌被人私下议论,却会笑着对姥姥说“这是夸赞”;看到父亲被村里小姑娘纠缠,会气鼓鼓地在他碗里偷偷加盐……她的母亲,原来是这样坚强可爱的人。
阿茶闭了闭眼,突然再也忍不住,猛地往崔氏床边一趴就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