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各有苦衷
秦彦正坐在楼下大堂的桌旁喝着茶水,压根就不晓得楼上发生了什么事。直至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响,然后隐约的就听得白薇的声音响了起来,说的是:“秦公子,救......”然后也就没有声音了。
他闻声抬头望了过去,隐约可见一个粗壮的仆妇按着白薇的一边胳膊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秦彦心中一凛,忙起身站了起来,就要沿着扶梯上二楼。
但这时周盈盈正好从楼上下来了,站在楼梯尽头,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她穿的是玫瑰紫二色金刻丝葫芦纹样的对襟长袄,牙色的百褶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人比花娇。
可是秦彦的目光只是极快的扫过她,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而后便冷着脸问着:“你把白薇怎么了?简妍在哪里?”
周盈盈不答,只是一手扶了楼梯的扶手,抬脚慢慢的往下走着,然后在秦彦的面前站定了。
这下子倒正好挡住了秦彦的去路。
秦彦皱眉,语气很不好的就说道:“让开。”
周盈盈站在那里并没有让,只是紧紧的抿着唇,俯首低头,倔强的无声的望着他。
秦彦的一双长眉于是皱的就越发的紧了,望着周盈盈的目光也越发的冷了下来。
“你很在乎简妍?”周盈盈见着他面上的紧张之色,心中微涩。于是她开口,慢慢的问了一句。
秦彦不答,他只是冷声的说着:“周姑娘,今日你叫了我和简妍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在背地里鬼鬼祟祟的做这些事是什么意思?”
周盈盈沉默了片刻,然后索性对他言明了。
“其实今日并不是我叫了我简妍过来的,而是我伯父叫了她过来想见见她。她现下正好好儿的待在楼上的雅间里,我并没有把她怎么样。至于她身边的丫鬟,待在她身旁有些碍事,我暂且就让人将她送到了其他的空屋子里去了。”
秦彦猛然抬头看她,眉宇间的冷厉之色竟是让她胸腔里的一颗心都漏跳了两拍。
“让开。”秦彦声如霜雪,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但周盈盈仍然倔强的挡在他的面前,一丝一毫要让开的意思都没有。
秦彦也不想跟她费什么话了,直接伸手就来拽她的胳膊。
将她拽的一个趔趄之后,瞅见一丝缝隙,他直接抬脚就往楼梯上走了过去。
“秦彦,”周盈盈被他伸手一个大力给拽的身形不稳,若非是极快的伸手扶住了楼梯的扶手,只怕就已是滚下了楼梯去了。这时她便背靠着楼梯的扶手,转身望着秦彦大声的喊着,“没用的。你就算是冲了上前去又有什么用呢?你没看到这满屋子的丫鬟仆妇和外面的小厮家人吗?且我伯父想要的人,你若是冲上前去阻拦了,你有想过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我伯父既然身为首辅,权倾朝野,不说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进入仕途,只怕他便是想弄死你都易如反掌。你可要仔细的想想,简妍可值得你这般做?”
秦彦的身形一僵,跨出去的脚步也立在原地没有再动弹。
周盈盈一见,立时便又道:“你下来,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伯父一见到简妍便会如此震惊的缘故。”
但秦彦只是站在原地,背对着她,没有继续往前走,可也没有转身退回来的意思。
周盈盈也不着急。她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
她看得出来简妍对于秦彦而言是特别的,但是她却不信秦彦会抛却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不要,去和她的伯父正面对上。
而果然,片刻之后,秦彦虽然是一脸灰败,唇也是抿的死紧的,可他到底还是转身慢慢的下了楼梯,走到了楼下大堂的一处桌旁颓然的瘫坐在了椅中。
周盈盈见状,心中暗暗的松了口气。只是胸腔里的一颗心尚且还没有平稳下来,依然是剧烈的跳个不停。
她随后也走到桌旁,拣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吩咐着身边的丫鬟上茶。
这楼下大堂里虽然也是拢了一个旺旺的炭盆,只是这大堂空间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依然还是冷的厉害。
周盈盈素白的手紧紧的握着面前桌面上放着的茶盅,隔着袅袅而起的白色氤氲水汽,可以看到对面秦彦的面上灰白一片。
他整个人就如同是一株脱了水之后的干枯树叶,再没有鲜活之气了。
周盈盈轻叹了口气,挥手示意着周边守候着的丫鬟和仆妇全都退了下去,而后方才慢慢的说着:“我伯父的事,我也是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听人说起,然后我自己拼凑了出来的。”
“我伯父原先也只是个寒门学子,虽然早年就进了学,可其后的乡试之中却一直不得中,无奈也只能找了一个馆坐坐,教教几个幼童,挣些束脩补贴家用罢了。有一年清明时节,正值春暖花开之时,他同友人一起去庵中进香,偶然在后院禅房听见一阵琴声,循声找了过去,见正在抚琴的是一位姑娘。那位姑娘真真是生的温婉娇美,我伯父对她一见倾心,而那位姑娘似是也对我伯父有意,据说是回头对他笑了三次。你也知道,我伯父这个人,纵然是那会屡试不第,可胸中素来便有凌云志,所以他当时只以为这姑娘慧眼识英才,所以就越发的对她上心了。于是他回去之后便特意的打探了一下这位姑娘的来历,得知她是本地知州的女儿,名唤做梅娘。原本一个只是屡试不第的秀才,一个是知州大人的嫡女,两个人是再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只是我伯父毕竟心有不甘,竟是难以对那位姑娘忘怀的,所以便想法儿的结识了这知州家一位粗使的婆子,又通过那婆子结识了那梅娘身边的一位丫鬟,写了一首诗托那丫鬟转交给了那位梅娘,其中细叙了自己对她的倾慕之意。不想那位梅娘很快的便也有诗回了过来,言明自己对我伯父也是有倾慕之意的。我伯父自然是心中大喜的,当时也曾厚着脸皮上门向知府大人求过亲。结果自然是被那知府大人给狠狠的嘲讽奚落了一顿,说我伯父既无权势,又无钱财,只是一个穷酸秀才罢了,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前来求娶他的女儿?也不自己撒泡尿照一照自己配是不配。我伯父当时受了很大的一番刺激,可毕竟又舍不得丢开那梅娘,两个人便依然一直通过那位婆子和那位丫鬟诗词唱和着,只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罢了。如此一两个月之后,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事被知府大人给察觉到了。那位知府大人当时大怒,遣了人就来捉拿我伯父。我伯父提前得了信,连夜就跑了。而那位梅娘则是被她的父亲给狠狠的责罚了一顿,听说是跪了三日三夜阴冷的祠堂。原就是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受了这样的惊吓,又跪了三日三夜的祠堂,当即就得了重病,听说不久便一命呜呼了。而我伯父那时逃了出来之后,发奋读书,也是天可怜见的,接下来一路中了乡试,会试,殿试二甲第二名,赐进士出身,授了庶吉士,此后官场沉浮这二三十年,做到了现如今这内阁首辅的位置。”
周盈盈说到这里,低头喝了一口茶盅里的茶水。然后抬眼见对面的秦彦依然是不声不响的垂头坐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她知道他肯定是在听着她说的。于是她便继续平静的说了下去:“当年我伯父发迹之后,也曾回去找过梅娘。只是那时梅娘已是死了,我伯父打听得梅娘之死是因着那次知府大人罚她跪了三日三夜祠堂的缘故,一来他心中是对梅娘有愧疚的,毕竟当年得知知州大人察觉到他和梅娘之间的事之后,他第一反应是连夜就逃跑了,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留下来和梅娘一起承担这事,二来也确实是舍不得梅娘。于是他立时就大怒,后来到底是寻了一个贪污的罪名,将这位知州大人剥皮揎草,其他家眷也都是流放到了边远之地,再无一个有好下场的。而后来我伯父依然是不能对这梅娘忘怀。人死了,再想起来的时候脑中自然只会有她千般万般的好。更何况若真说起来那时他们也并没有在一起相处过,只不过见过一面,随后就只是诗词唱和罢了,自然我伯父心中是会将那梅娘想的出尘脱俗,冰清玉洁,人世间再也没有女子能比得上她的了。所以这时日一长,这梅娘竟是成为了我伯父心中的执念。后来但凡是遇到了与这梅娘有一些儿相像的女子,我伯父都势必会千方百计的将她们据为己有。便是我......”
说到这里周盈盈就顿住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便是她的母亲,周元正亲弟弟的妻子,仅仅只是因着右手靠近小拇指的手背那里,如同那梅娘一般的长了半颗芝麻粒儿大小的红痣都曾被周元正染指过。只不过后来周元正暗地里犯了一件事儿,却是他的这个亲弟弟站了出来替他扛了,死在了狱中,周元正自觉对不起他这个唯一的弟弟,因此从那之后才便不曾再碰过她母亲。而也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周元正也才会心中一直觉得对她这个侄女很是愧疚,所以才会对她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好。
周盈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想起这些事她也觉得心里堵的慌。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虽然心里也恨着她这个伯父,可是说起来这些年要不是他,她和她的母亲又岂能过着现下这般锦衣玉食的日子?她又岂会有那等官宦世家的女眷争着抢着的下帖子想结识她?
她现如今这般荣耀的日子都是周元正给的,她纵然是心里恨着他,可是她却抛不下现下的这种日子,所以也就唯有装做不知道罢了。
周盈盈又垂头喝了一口茶盅里的茶水,将心里这些不平的情绪悉数都给压了下去,而后方才又轻声的说着:“而简妍,我先时也不知道,自那日伯父在家中看到简妍那般失态,叫了她一声梅娘之后,过后我趁着伯父白日去官署应卯的时候偷偷的去了他的书房,找到了一卷画儿,上面就是我伯父亲手画的他仅见过一面的那位梅娘。简妍她,她竟然生的是同那位梅娘是一模一样的。你说,以前的那些女子只不过是长的有一些儿像梅娘,我伯父都要千方百计的据为己有,而现下简妍却是同梅娘生的一个样,简直就如同她再次重生一般,我伯父又如何会对她放手?定然是费尽一切手段也要将简妍据为己有的。”
“所以你就助纣为虐,故意的下了帖子引简妍今日过来这里?”秦彦冷冷的问着。
周盈盈没有做声。
那日她偷偷的跑到周元正的书房里看过了那幅画着梅娘的画之后也是极为的震惊的,但随后她就将这幅画儿原样放了回去,又悄悄的出了门,只以为着再也无人会察觉到。但是不想当天周元正散值回来之后就将她叫到了书房里去。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当时周元正坐在案后的圈椅里,望着她时面上的那副冷冷的表情。
周元正素来便疼爱她。便是她做了再大的错事,他也从来都没有责备过她半句,对着她说话的时候也是极其的温和的。可是那时他面上的神情却是如同数九寒冬结了冰的湖面一般,再是无一丝温度的。
随后他便逼着她写了那封帖子给简妍,邀着她今日来这醉月楼一聚。
“秦公子,”周盈盈长叹一声,低声的说着,“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是真心的将简妍当做自己的朋友,也并不想发生现如今这样的事,只是谁能料想到简妍竟然长的和那个梅娘一模一样呢?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了。“
秦彦忽然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
周盈盈吓了一大跳。然后她也忙起身站了起来,两步就拦在了秦彦的面前。
“秦公子,你要想一想,”周盈盈表情急切,“那位梅娘的父亲,最后可是被我伯父令人剥皮揎草了的。你若是现下一冲动上去找简妍,想带着她离开,且不说这醉月楼上下里外早就是被我伯父给安排下了这样多的仆妇小厮,你们压根就没法子离开,只说我伯父若是知晓了你这样做,简妍还没有什么,他自然不舍得去动她,可是你的下场会如何,你自己好好的掂量掂量。”
秦彦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张脸也是绷的紧紧的,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也是很明显的鼓了出来。
周盈盈一脸紧张的盯着他。
片刻之后,秦彦终究还是无力的瘫坐回了椅子中。
他双手紧紧的抱着头,不发一语。
他竟然是这样的无用!他竟然是这样的无用!!简妍就在上面,可是他却是不敢冲上去将她带走。
纵然是明知道不能从这里带走她,可到底还是能冲上去拉着她护在自己的身后啊。可是就连这样他都是不敢的。
他怕死。他并不想再死一次,而且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死法。
周盈盈见着秦彦这样,她心里也不大好受。于是她便低声的劝道:“你不要这样。毕竟......”
只是一语未了,就听得秦彦在低吼着:“闭嘴。滚开。”
周盈盈只被他吼的怔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她眼中的泪水也是扑簌簌的滚落了下来。
她也并不想这样。可是她没有办法,也不敢违抗周元正。那日周元正威逼她写帖子请简妍来醉月楼的时候,她一开始是拒绝的。可是后来周元正面无表情的拿了一把长剑过来,当着她的面就一剑斩断了一直跟随着她的大丫鬟挽翠的右手,还冷声的说着,若是她不照着他的话去做,那她的右手也会如同挽翠的右手一样,往后也再也不用提笔写字的了。
那时她才察觉到,周元正压根就是冷酷之极,且梅娘在他的心里也是执念至深。但凡是涉及到梅娘的事,只怕再亲近的人他都是会狠得下心去下手的。
作者有话要说:梅娘这事的真相是,梅娘当时可能是三笑了,但并不是对周元正有意,可能只是觉得,咦,哪里来的傻小子啊傻的这么可爱,抿唇笑笑。然后周元正就以为梅娘对他有意了。然后所谓的诗信唱和其实也不是和梅娘。梅娘是嫡女,有庶妹看她不惯,无意截取到周元正给梅娘的第一封信,买通了那个婆子和那个丫鬟,仿造梅娘的笔迹和周元正书信来往,然后过一段时间之后再无意之中将梅娘和周元正书信来往的事透露给知州大人,然后梅娘就背了这么一个大黑锅,压根就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凄凄惨惨的死去了。。
这个故事怎么样?
第101章 生死关头
简妍此时正抱着双臂,在楼上的雅间里来回的走来走去,不住的想分析她现下的处境。
只是她心跳如擂鼓,冷汗把里面的中衣都浸湿了。一双胳膊也觉得都软了,手掐了上去再无半点感觉,哪里还能静得下心来分析什么她现下的处境?可纵然是如此,她还是在不停的告诫着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法子的。
勉强的定了定心神之后,她在原地站定,谨慎的打量着四周。
门窗紧闭。且从纸糊的槅扇上面可以看到外面有两个粗壮的仆妇正站在那守着。她们两个人高大的身影一左一右的映在洁白的纸上,让人分外的觉得压抑。
至于门,那定然是已经从外面被锁了起来的。先时周盈盈离开的时候,她曾亲耳听到周盈盈在外面吩咐着那些仆妇锁门,随即她又很清晰的听到了一声咔哒上锁的声音。
看来她是不用指望从门这里逃出去的了。
于是简妍便转头望向了窗户那边,然后她快步的走了过去,伸手一下子就推开了窗户。立时便有一股冷风呼啸着扑了进来,吹在脸上,钢刀刮肉似的痛。
但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是谨慎的探身往外望着。
然后她就绝望了。
外面也是有几个小厮在守着的。
虽然他们只是站在门口那里,可但凡这里有点什么动静他们定然也是会察觉到的。而且白薇怎么办呢?就算她这会跳下二楼能侥幸逃走,可白薇怎么办?周盈盈临走之时的那句话绝对不会只是恫吓她而已。
简妍慢慢的在临窗的椅中坐了下来,心里只暗自的责怪着自己,她今日为何要来赴周盈盈的约呢?若是不来,又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现下整个的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一副局面。
然而她心中忽然又升起了一线希望起来。
对的,秦彦就在楼下的大堂,等周盈盈下去之后,他没见到自己一同下去,心中定然会起疑,到时他势必会上来救她的。
只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渐渐流逝过去,仍然不见秦彦上来,她这仅剩的一线希望也慢慢的破灭掉了。
她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这醉月楼上下里外有那样多的仆妇和小厮,就算是秦彦有心想上来救她又能怎么样呢?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且既然周元正能让她和秦彦今日一块儿过来,定然已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又岂会让秦彦破坏他的好事?说不定秦彦现下也和白薇一样,被他们给控制住了呢。
简妍忽然就觉得心如死灰。
看来现下她也就唯有在这屋子里等着周元正散值之后过来,然后看他今日这样大费周章的将她叫到了这醉月楼来,到底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不过她心底还是能隐约的猜测到一些。
定然是与那梅娘有关的。只不晓得这梅娘到底是何许人也?现下又到底是生是死?
简妍就长叹了一声,双膝环抱在胸前,转身望着窗外。
北风刮的越发的大了。吹在脸上,硬生生的要刮掉一层血肉一般。空中虽然挂着一轮太阳,可那阳光的温度也像是被这凛冽的北风给刮走了一般,看着竟是比往常凄清冷白了不少。
于是等到周元正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简妍站在窗前,背对着他的一副背影。
蜜合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对襟长袄,葱黄折枝芍药刺绣的马面裙,纵然是冬衣较厚,可她的背影依然纤细窈窕。
简妍听到声音就回过了头来,一眼看到周元正穿了宝蓝色暗紫云纹团花的圆领锦袍,外面罩了石青色的貂皮鹤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