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林……”沉香脸上的神色有些别扭,“三姑娘怎么问起陆宝林来,她如今颇得宠呢。难道三姑娘认得她?”在一众新进宫的嫔妃里,陆宝林所得的宠幸还胜过位高的赵充仪,是新人里的头一份,沉香自然也是注意过的。
“哦,是在无锡的时候相识。”桃华听了这话,不知是该忧还是该喜。得宠固然是好事,可若是招了皇后的眼,或许就是麻烦了,“她现住在何处呢?”
“跟着群香殿的王充媛住。”沉香打量着桃华的神色,“三姑娘跟陆宝林很有交情?”
桃华抬眼看了看她:“方才不是说了,在无锡的时候是相识。”这丫鬟不知是不是进宫久了,说起来话来颇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沉香心里暗暗琢磨。她自然是知道蒋梅华把家里姐妹叫进宫来的目的,这位三姑娘生得实在是好,就是放在宫里也算得出色,只是仿佛跟陆宝林有些交情,那位可是现今得宠的人,跟蒋梅华可算是对手呢。
两人话不投机,桃华想问的已经问过,也就不再跟沉香说什么了。默然坐着用了一块点心喝了两杯茶,那边小于氏终于从正殿里出来了,蒋梅华跟在身后:“我送送母亲和三妹妹。”
进宫的女眷多半都是不能留饭的,各嫔妃都有自己的份例,只有得了皇帝允许留娘家人用饭的,御膳房才会加菜加饭的送过去,蒋梅华现在还没这个资格。
这些规矩小于氏都讲过,桃华也就没放在心上,跟着往外走去。
来的时候走的哪条道,回去的时候还走哪条道,小于氏和蒋梅华母女两个前头说着话,桃华在后面心不在焉地跟着。其实她很想去看看陆盈,但也知道后宫可不是能随便乱走的地方,能知道陆盈现在颇为得宠,就算是好事了。
正想着呢,只听前头一阵轻轻的声响,也不知是拍手还是吹哨子的,桃华一抬头,就见两个小内侍从路上飞奔过来。
说到底,桃华还是头一次真正近距离接触到皇家。从前虽有很多古装剧可看,但为了视觉效果,都有不同程度的失真。而蒋老太爷也不可能讲得面面俱到,所以桃华真不知道这个架势其实代表着——皇帝来了。
就这么一怔的时候,蒋梅华已经拉着小于氏福下去了,而前边路上一队人拐了出来,中间一个穿赭黄盘领袍的人,正抬眼看过来。桃华一眼看见他袍子上的蟠龙图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连忙也跟着蹲了下去——赭黄袍子,蟠龙图案,出入后宫,这只可能是一个人,皇帝!
果然她才蹲下去,就听蒋梅华已经唤了一声:“皇上。”
皇帝的声音略略低沉,带着几分磁性:“起来罢。”看了看小于氏,“这是蒋夫人?”
小于氏刚站起来,连忙又福身下去:“臣妇蒋于氏,给皇上请安。”随手拉了一下桃华,“这是臣妇的侄女,跟臣妇一直入宫来探望婕妤娘娘。”
可以不必把她单独拎出来介绍吧。桃华心里想着,连忙跟着又福身行礼,虽然耳边听见皇帝说:“既是婕妤的亲人,不必多礼。”却还是扎扎实实把一个礼行完才起来。她可还记得蒋老太爷的叮嘱,千万不要把这些上位者的客气当成了真客气。
才站起来,就听蒋梅华柔声道:“皇上和安郡王这是去太后娘娘处吗?”
安郡王?桃华刚才只看见一件赭黄袍子就迅速低下了头,之后就再也没把头抬起来,此刻也只能看见龙袍的下摆,以及后面有一件红色的袍子,再后面就是内侍们穿的青色窄袍。这会儿听见蒋梅华的话,下意识地稍稍把头一抬,果然看见沈数站在皇帝侧后,穿着一件红色常服。
所谓常服,并不是家常起居时穿的便服,而是指常朝视事时穿的衣服。郡王的常服为红色,绣的是四爪团龙。沈数身材修长,肤色微黑,穿着大红常服格外丰神俊朗,颇为夺目。
桃华才看了这一眼,正要再低下头,就触到了皇帝的目光。皇帝跟沈数眉目之间居然有三分相似,身材也差不多,只是看起来更稳重。且久居宫中,肤色也白皙得多,有几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意思。
这念头在桃华脑海里只是一闪,就被桃华一把掐死,然后把头又往下低了低,暗暗叫糟。未经许可直视龙颜可是能判不敬的,虽然她头没有完全抬起来,但也很难说会不会惹皇帝不悦。
皇帝淡淡答着蒋梅华的话:“是去探望太后。”
他的袍子停在那里不动,似乎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桃华低头低得脖子都要僵了,忽听沈数道:“皇兄,这就是臣弟上回说起的蒋家三姑娘了。”
蒋梅华一怔,她可没听说过桃华跟安郡王是旧识啊。皇帝已经哦了一声:“是上次在西市识破假药的事?蒋郎中家里世代为医,果然是有本事的。”
蒋梅华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怔怔地蹲了蹲身:“皇上过奖了……”本来要提起早晨给太后请安的事也忘记了,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往沈数瞟了过去。她可是记得贤妃之死的,原以为遇见这位安郡王,不找她们的麻烦就是好的,没想到他开口说话,竟似是——在给桃华解围?
小于氏却没有想得这么多。她刚才也大着胆子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皇帝定定站在那里,自己女儿在他身侧立着,满眼柔情,皇帝却并没在看她,反而是打量着桃华,顿时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受。欢喜当然是因为蒋梅华的计划有望成功,难受却是被皇帝注意的居然不是自己的女儿。
再看桃华,连小于氏也不能不咬着牙说,果然是个出色的。
桃华身材高挑,才十四的年纪,就跟蒋梅华差不多比肩了。且有蒋梅华如今发福的身形一衬,越发显得修长袅娜。穿一件半新的白底绣浅红色虞美人的衫子,下头月白六幅裙,站在柳树底下也似一朵半开的虞美人花,明媚喜人。
虽然头一直低着,但乌鸦鸦的鬓发底下还是露出一点白皙的额头来,黑缎子似的头发里别一枝银钗,钗头上一对儿赤红珊瑚珠鲜艳亮眼,跟耳朵上垂下来的红色玛瑙坠子相映成趣,更显得头发黑皮肤白,且在正午的阳光之下,泛着健康莹润的光泽。跟蒋梅华那张晦黯的脸一比,就更加……
小于氏只觉得心口一股气堵得难受,勉强把眼睛移开,就看见站在皇帝身后的安郡王也在打量桃华,想起方才他说的话,顿时这口气就噎得更实在了。
其实小于氏乃是心里有鬼,才觉得时间仿佛十分漫长,实际上皇帝站住脚也不过是跟蒋梅华说了两句话而已,对桃华也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便抬脚准备走人了。
蒋梅华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并不再多做挽留,只道:“太后想必早盼着皇上了,臣妾恭送皇上。”
这么一说,皇帝便点点头:“你身子不好,叫家里人多进来几次也可。”
蒋梅华心里虽然有些不解,但今日的预期目的可算完全达到了,不由得涌上一股喜悦,忙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帝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带着人走了。小于氏重重吁出一口气,旋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小声道:“皇上威严,我方才大气都不敢出了。只是安郡王怎么也在宫里呢?”沈数当初一回京,太后就以“皇子年长不宜居后宫”为由,在外头随便赏了个宅子让他住下了。
蒋梅华顾不得回答母亲,转头先问桃华:“三妹妹和安郡王相识?方才说的西市是怎么回事?”
桃华微微皱了皱眉。任谁被人用这种审查似的语气追问,心里都不会很舒服,且这个人跟你还不怎么熟呢。然而这位既是姐姐又是宫里的妃嫔,还不能不答:“安郡王在西市遇上了做局卖假药的,被我父亲识破了。”
蒋梅华听完这个松了口气。识假药这种事,当然只有蒋锡能做,想来是跟桃华无关的。若是这么说来,倒能缓和一下蒋家和安郡王的关系了。
心里想着,口中回答小于氏:“太后近来眼疾,所以安郡王也时常进宫来请安。时候不早了,母亲和三妹妹出宫去罢,有了皇上的话,日后可以多进来几次了。”
☆、第64章 上香
桃华是半点也不想再进宫的,回了蒋家,小于氏一脸兴奋直接去了百草斋见蒋老太爷,特地点明了今日皇上允了“多去几次”的话:“您看,这方子就是开好了,也要先送进去。再者用一阵子药,也还得让桃姐儿再去诊诊脉……”
蒋老太爷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等她说得无话可说了才抬抬眼皮:“你忙去吧。”
小于氏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再说什么,悻悻退了出去。一路走一路想,最后决定今日在宫里跟蒋梅华说的那些话,不能告诉于氏。这位婆婆兼姑母固然是对她好的,然而胆子实在太小,总觉得都是姓于,就得跟着太后走,可眼下这事儿,太后和皇后可没把她们当一家人呢,若不另辟蹊径,蒋梅华在宫里哪还有出头之日。
打定主意,小于氏换了衣服洗了脸去了于氏屋里,将今日之事半真半假说了一遍,隐去了蒋梅华的主意,只说皇帝对蒋梅华“颇为体恤,许了家里人可多去探望”。
于氏听完就念了声佛,又急催着道:“派人去瞧瞧,老太爷若开出方子来,早些送去宫里。”
小于氏这里糊弄婆母,桃华那里跟蒋老太爷却谈得不甚愉快。
“大姐姐郁结于心,思虑又多,且久静不动,气血不畅。若说前头太医拟的方子也不算错,只是并没人尽心,不过求个无过罢了。如今大姐姐一心想的是恢复如初,这可不是三日两日就能成的。”
蒋老太爷微眯眼睛听着,等桃华说完了才道:“你能拟个方子吗?”
“方子能拟,可合不了大姐姐的意。”蒋梅华要的可是恢复从前的窈窕身材和冰肌玉骨,而且还想着速成,这必须辅助以运动锻炼和控制饮食,宫里不可能有那个条件,“若单用药,怕要伤身。”
蒋老太爷点了点头:“你拟出来,连着你说的那个什么饮食和锻炼方子,一并写出来。能不能做到,看梅姐儿自己了。”
桃华下笔飕飕,先写了一张药方,这可不是之前太医开的温补方子,里头带了清疏的药物。蒋老太爷拿过去看了,皱皱眉头:“梅姐儿如今心思重成这样子了?”
桃华头也不抬地写饮食禁忌,不怎么客气地答道:“宫里那个地方,不费心如何过得下去。大姐姐如今又这样,自然越发的伤神了。”
蒋老太爷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等桃华把锻炼方式也写下来,他才摇了摇头:“五禽戏,这个女子打起来不雅。”
“在屋内打就是。”桃华指了指后头负重下蹲,俯卧撑的两项,“这个都在屋内做,不叫人看见就行。”
“这——是什么?”饶是蒋老太爷见多识广,也看得糊涂了。
桃华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两个词儿是我自己拟的。原是药堂里有过卖艺的病人,年纪虽长了些,身形极好。说闲话的时候就讲:从小儿打拳走梅花桩,还要背上负了沙袋蹲起,背着沙袋俯卧撑起,因此腰细腹紧,年纪虽长,赘肉不生。”
“有理……”蒋老太爷沉吟着点头,“你颇有些想法,很好。医者必是师古而不泥古,能见他人所未见,敢行他人所未行,才是一代之才。若只会用验方,庸才而已。”
桃华觉得有点心虚,她这用的也是“验方”呢:“其实也是先有人用了才知道,算不得创新。”
蒋老太爷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这么客气:“你这方子写得清楚,每日何时做何事,都已注明了,一见便知。”
桃华还打算在那两个动作旁边再画个简笔示范图呢:“伯祖父,我不想再去宫里了。”今天碰上皇帝,虽然怎么看都是凑巧,但她总觉得心里不大踏实。说白了,她对蒋梅华的印象不太好。这个大姐姐虽然名字叫“梅华”,可现在看来,并没有梅花傲骨天成的冷静与镇定,倒是透着些难以形容的阴郁与狂热。她很怀疑蒋梅华被这次小产折腾出了一点儿心理问题。
蒋老太爷抬眼看看她,点了点头:“好。”
就这么简单?
“若是大姐姐再着人来传召——”
蒋老太爷淡淡一笑:“她还算不上传召。”低位妃嫔,家人要进宫探望都得先递牌子请见,要宫里批了才能去,还远不够格主动召家人进见的。
“不说这些了。这方子回头让你大伯母找人送进宫去就是了,你不必再管。”蒋老太爷将几张纸收好,“这事,我自然会与你伯祖母说明白。”他打量着桃华,露出一丝笑容来,“过几日去兴教寺上香,年轻女孩儿家,穿件漂漂亮亮的新衣,好好去散散心。”
对高门大户里的女眷而言,去寺庙上香是有趣的活动,尤其四月下旬,天气不冷不热,正宜出行。
桃华一早起来,用过早饭,蒋柏华已经等不及想往外跑了。桃华给他穿好衣服,才出屋门,就见蒋锡难得地穿了一件崭新的天青色软缎直裰,不由得笑道:“爹爹今日一表人材,仿佛要去——”话到嘴边,猛然醒悟过来,把相亲两个字硬生生咽回去了。
蒋锡被女儿笑得脸上一红,干咳一声道:“胡说。”上下打量女儿,一件桃红暗花缠枝莲轻罗襦衫,下头淡青色滚五色襕边的裙子,头上反绾髻,只有一根镶红宝石的钗子颜色鲜艳,两边耳朵上挂下水滴形的水晶坠子,如同两滴露水一般。
蒋锡看罢,心中满意得很。虽然如今人们口口声声要重德轻色,然而女孩儿生得好总是占便宜的,没见圣人都说“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么。再说德这东西一眼两眼的也看不出来,倒是好颜色一望即知。何况桃华虽然生得明艳,却不失端正,绝不是主母们会视做“狐媚”的那一类型,想来今日欧航的寡母见了,至少在这上头是挑不出毛病的。只可惜女儿还有更多的好处,不能一下子都让人看出来。
“爹爹想什么呢?”桃华见蒋锡盯着自己上下打量了一会,居然又神游天外去了,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这会儿,大家怕都到二门了吧?”
“哦哦——”蒋锡患得患失的,很有些心不在焉,被女儿一提醒才想到,“走走,我们也过去吧。”伸手把儿子抱起来。
曹氏带着蒋燕华也从屋里出来了,看见桃华,目光都是躲躲闪闪的。这些日子蒋锡对她虽有如无,她躲在屋里不敢见桃华,只是每日去于氏处请安逃不过去,便从头到尾都陪着笑脸。蒋燕华则是沉默了许多,同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也不提靖海侯府,倒是可着劲儿给蒋锡和蒋柏华做了不少针线。
今日难得出门,两人也都穿着家常七八成新的衣裳。曹氏是莲青色长罗衫,蒋燕华是丁香色襦衫,头上首饰也只寥寥几件,简单得甚至有些冷清了。幸而这是去庙里,在菩萨面前倒也无妨,若是出门作客,就要被人笑寒酸了。
桃华淡淡瞧了一眼。曹氏这辈子都脱不了是个糊涂人了,蒋燕华还知道立刻扭回来给蒋锡做针线,曹氏却只会躲在屋子里,竟不知道去关切一下蒋锡的起居。头一次,桃华兴起了给蒋锡纳个妾的念头——这个朝代是不讲究单身贵族的,她总要有出嫁的一天,那之后蒋锡还有几十年呢,难道就让他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吗?
蒋家宅子不大,众人只得在二门集合,然后一起到侧门去坐车。
今天出动了蒋家大半的人。蒋钧是有差事的人,不到休沐日不能得闲。蒋铸则忙着跑缺,也是无暇奉承。蒋松华蒋榆华兄弟在学里读书,于是男丁里就只有蒋锡奉着蒋老太爷,再加一个蒋楠华照顾母亲和妹妹。至于蒋柏华,他不算数儿……
女眷们则是全体出动,单坐的马车就有四五辆,蒋家没这么多车马,还要去外头租。于是车马在侧门胡同里排成一排,大家各归各位,丫鬟们还要带着各种备用的东西,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是出发了。
于氏由两个儿媳妇伺候着坐一辆最宽敞的车,女孩儿们就都交给曹氏这个婶婶来照看了。当然这也只是说说好听罢了,曹氏连自己都不大会照看呢,无非就是把几个女孩子分配到几辆车上去罢了。
桃华带了蒋柏华,跟蒋莲华和蒋杏华坐了一辆车。把蒋丹华打发去跟曹氏和蒋燕华一起坐,美其名曰“那边宽敞”。自从蒋老太爷定下让她跟小于氏进宫,蒋丹华见了她脸色就总是不好看,前几天听说她进宫居然碰见了皇帝,就更恨不得拿鼻孔看她了。桃华再觉得不好跟半大孩子计较,也不想对着她那张冷脸。
蒋莲华走过的地方多,对于上香并不很稀罕,倒是对玄奘法师的舍利塔颇感兴趣,又说起曾经在外头看见过的几处供奉舍利子的庙宇:“有说是释迦牟尼指骨舍利的,捐了香火钱才得进去看一看,瞧着倒似象牙的东西,只是颜色深些装在琉璃匣子里,并不让靠近,也没看清楚。倒是那年看过一处,说是前朝庙里住持的舍利子,颜色深青,似玛瑙一般。据说这位住持并没什么大名气,庙也是小庙,只是那年兵灾,当地人家十不存一,多少骸骨无人收敛的。他就出外化缘,买了棺材来葬下。待得尸骨都收完了,他也圆寂,身后就烧出了十二枚舍利子,都说他是修大功德的人,真正的得道高僧。”
桃华点点头:“做善事一件,胜如抄佛经十卷。”
蒋莲华连忙轻轻拍了她一下:“这是要去见菩萨呢,可不能乱说。”又压低声音,“祖母也抄了好些佛经,要供到菩萨面前。”
桃华一笑,点了点头。于氏已经把中馈都交给了小于氏,跟蒋老太爷关系又冷淡,平日里除了跟蒋丹华说笑之外,还有大把的时间,全都用来抄经了。这次往兴教寺去,带去要供奉的经文就有一箱子,可见真是抄得不少。
蒋柏华对舍利子什么的不感兴趣,只管把车窗帘子掀起一角往外看,这时候拍着手回头对姐姐说:“那里有个高高的塔!”
桃华也往外看了一眼,笑道:“果然小人儿家眼神好使,到了。”那塔并没多高,又掩在树荫里,难得蒋柏华居然看见了。
她话还没说完,蒋莲华哎哟一声,桃华回头一瞧,蒋杏华手里一杯茶不知怎么的就翻了,险些泼在两人的裙子上。
天气热了,大家都穿着浅色的衣裳,若是这茶水泼上去,一件衣裳就根本没法看了。蒋杏华也吓了一跳,忙忙的摸出手绢:“对不住二姐姐,可泼湿了没有?”
幸而蒋莲华也想看看外头,往桃华这里凑了凑,两人中间就空出一点儿。且茶杯小,里头盛的也就是几口水的量,有个一两滴溅在绣鞋上,裙子倒还没事。蒋莲华抖开裙子瞧了瞧,松了口气:“无妨。你是怎么了,被茶水烫了手?”
倒出来的茶都是温的,哪里就烫手了。蒋杏华喃喃道:“也不知怎么的,原是想把杯子放下的……”
蒋莲华也不过是随口问一句,既然没事,也就放下了。至于洒在车里的那点水,一会儿到了地头自然有丫鬟收拾。
蒋杏华却僵直地坐着,后背紧紧靠在车厢上,放在裙子里的双手扣在一起,指节都有些发白。方才蒋柏华看见了宝塔,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碰见刘之敬,就在那里!
这次来上香,她其实是不想来的。虽然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但有些事情却死都不会忘记。
前世的时候,全家的确有这么一次集体出行。到了寺院里,蒋锡一家子去为李氏上香了,蒋丹华要看舍利塔,她当然也只能跟着来。就在舍利塔前,她碰上了刘之敬。
那时候还根本不认得这个人。只是一阵风吹过来,将她的帕子吹到了树枝上,几个丫鬟都够不到。忽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青年人,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材的,抬手将帕子摘了下来,还给了旁边的丫鬟,之后一语未发就走了。后来,直到她嫁了过去,才发现丈夫就是那年在舍利塔前相见过的人。
那一世她还以为这是缘分,直到后来才知道缘份里头也有一种叫做孽缘。难道说她今日还要看见刘之敬?日后还要……
“不。”蒋杏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这一次她一定要紧跟着桃华,绝对不要去看什么舍利塔了!如今看来,所有的事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至少上回进宫的就只有桃华,所以她也该打起点精神来,无论如何,她绝不嫁刘之敬!
“四妹妹说什么?”蒋莲华疑惑地转头看她,“要到了,四妹妹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