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位先生你做什么――”小厮伸手去拦,“这药已经被这位公子买下了,你不要乱动!”
沈数将说话那人一打量,微一扬眉:“蒋三老爷?”
蒋锡也是才认出沈数来:“四――公子?这,是公子要买这些东西?”
“正是。”沈数目光向四周一扫,就看见一个少女站在人群之中,穿一件湖蓝色衫子,衬得容光似雪,正是那位蒋家的桃华姑娘,“蒋三老爷也来西市游玩?”
蒋锡根本没听见他后面这句话,抓起一盘乌梢蛇道:“公子买这个做什么,这是假的!”
“什么?”十五已经递出去银票的手猛地收了回来,周围的人也哄一声乱了。车主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道:“这位,这位老爷,话可不能乱说啊。怎么就是假的了,难道这不是蛇吗?这位老爷,这货我真不能便宜卖了,不然我全家都是个死呀!”说着,猛地跪下又向蒋锡磕起头来。
“你这人,怎么比方才那胖子还可恨!”小厮义愤填膺地跳出来,“就算为了买便宜货要压价,也不能这样信口开河,你是要害死人家一家啊!”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都冲着蒋锡指指点点起来。蒋锡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后退一步道:“我并不是要买这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车主膝行上前抱住了腿,大哭起来:“老爷,求求你发发慈悲,别这样害我啊……”
十五怔在原地,沈数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忽听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大声道:“你说这是真药,敢不敢到西市里随便哪家药铺,请制药师傅辨一辨?”
桃华从人群里出来,走到蒋锡身边,用力将那车主一推:“爹,你说给大家听听,这药假在哪里?”她这个老爹还是太面软了,遇上这号撒泼打滚的就乱了手脚。
“这不是乌梢蛇,只是普通的小菜花蛇。”蒋锡拿起一盘蛇,用力搓了几下,手指就染上了一层黑灰色,“是用烟熏黑,来冒充乌梢蛇的。”
车主张口结舌,那小厮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桃华正盯着他呢,一见他动就大喊:“往哪儿跑?你们三个分明是一伙的!”
小厮转头就想溜,然而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还没等钻出去就被十五一把拎住了后领,硬生生又拽了回来。只有那个胖子离得远,力气又大,桃华一把只扯下他半截丝绸袍角来,被他硬挤进人群里不见了。
这一下简直是不打自招,十五将抓住的小厮往地上一摔,跟那车主滚成一团,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拿假药来骗人!”
地上两人都傻了眼。蒋锡又翻了翻旁边的麻袋,拿出一块切片的首乌道,“这也不是首乌,是生地黄。这地黄闻起来且略有些霉味,只怕是贮藏不当生了霉,才拿出来又炮制,冒充首乌的。”
说到这个,桃华对自己老爹也佩服起来。她学医的时候当然也在自家药堂里见过各种中药,也学过分辨真假,但是像蒋锡这样在旁边看几眼就知道是假的,她可真做不到。还有蒋锡说这假首乌有霉味,她也没闻出来。毕竟中药材本身就有浓厚的药味,这些霉地黄肯定也做过除霉处理,这样都能闻出霉味来,不得不说蒋锡在药材一道上是有真本事的。
沈数脸色冰冷,向十五道:“将这两人送到衙门去,务必捉到那个胖子!”难怪这些人只在西市边缘演戏,若是到了西市里头,被药铺里懂行的人看见,大约立刻就会揭穿了这把戏。随即转过头又来向蒋锡行了一礼:“多谢蒋三老爷提醒,否则我被骗了钱财还在其次,若是真将这些药用了,怕就要铸成大错。”
蒋锡其实开始的时候根本没认出来沈数。他虽对药材十分精通,但对分辨人的面目却有点迟钝,虽然还不至于是后世所说的脸盲症,但对不熟悉的人却是十之八九认不清楚。直到与沈数近距离打了照面,才发现居然是这位安郡王,顿时言语都有些拘束起来,见沈数向他郑重行礼,连忙闪开:“四――公子无须如此,我等行医之人,见了假药自然要揭穿才是。”假药之可恨不仅在骗钱,还在延误病情甚至起到相反作用害了人命,蒋锡最恨这种事,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桃华轻咳一声,扯了一下老爹的袖子:“公子,家父是说,蒋家祖上行医,最恨用假药骗人之事。如今虽然不再行医了,也不能眼看着这些人行骗。”爹呀,行医之人几个字,现在不能用到咱们身上了呢。
蒋锡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附和女儿:“是是是,就是这个意思。”
沈数不由得瞥了桃华一眼。想当初他去无锡,虽然其意是为寻药,但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蒋家二房。母亲产后血崩而亡,他已经听乳母说过了无数次,自然他知道真正害死母亲的是后宫那些争斗,但蒋方回的疏忽也是不可推脱的责任。更何况,他的眼疾看了多少名医都说是胎里带来,应该是母亲怀胎之时误服药物之故,这不是蒋方回的错又是什么呢?
怀着这种念头,沈数踏进蒋家药堂的时候也就默许了蝶衣的吵闹,毕竟蒋家药堂吹上天的跌打酒对十五毫无用处也是真的。不说他们用假药骗人吧,至少也得算个夸大其辞了。
可是事情发展出人意料之外,蒋家二房这位看着明艳照人的大姑娘居然是朵带刺的玫瑰,且似乎颇精于医术,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十五并非跌打损伤,且言辞犀利,将蝶衣都说了个哑口无言。
因为时间并不充足,皇帝虽然没有限定他回京的时日,但若在外头拖得太久也是授人以柄,因此沈数很快就离开了无锡,暂时将蒋家抛在了脑后――毕竟蒋方回已经坐罪身亡,而此罪原不及妻子,蒋方回之妻却自尽身亡,于理他也不能再对蒋家后人有所迁怒了。
只是没想到,在京城里居然又会遇到蒋家二房的人,还承了蒋锡这么一份人情――还有这位桃华姑娘,众目睽睽之下毫无怯色,一把撕下那胖子衣襟的时候,动作且十分快捷,完全不像个久在闺中的娇弱少女……
沈数的思绪被人群外传来的声音打断,回头便见一队人马过来,正是五城兵马司巡视西市的人来了,为首的一眼看见沈数,顿时变了脸色滚鞍下马:“见过郡王。”
☆、第56章 热心
京城官员勋贵极多,连百姓们都看得惯了,因此之前虽然都看出沈数非富即贵,却也并不很当回事。然而五城兵马司的人唤出“郡王”的称呼,却将围观众人都听得吐了吐舌头,有胆小的已经悄悄退开,只有几个胆大的还在附近探头探脑。毕竟勋贵虽多,王爷却是极少的,不由众人不畏惧。
沈数见了来人,也还了一礼:“原来是靖海侯爷。”
靖海侯曹希林年近四旬,生得十分俊雅。他父亲老靖海侯虽然以武起家,他本人拳脚弓马功夫却是平平,还是倚着父亲的脸面才在五城兵马司领了个――的职位。不过他平素兢兢业业,毫无京中勋贵的纨绔骄惰,又会处事,因而颇为皇帝赏识,算得上亲信之臣了。
桃华正打量这位靖海侯,忽听身后有人低声轻呼道:“娘,这位就是靖海侯府的舅舅了吗?”回头一瞧,正是蒋燕华挽了曹氏过来,俏生生地站在骡车边上,往这里看。
今日蒋锡带着妻儿子女一同来逛西市,午时在一处茶楼用了饭,蒋锡见附近酒肆中有卖熏鹿肉脯的,他记得蒋老太爷爱吃这个,便要买了带回去。桃华自然与他同去,留下曹氏三人在茶楼中等候。谁知遇了这假药之事尽自耽搁,曹氏已经耐不住带着蒋燕华和蒋柏华走了出来,正巧撞见了曹希林。
此刻围观众人都是屏声敛气,蒋燕华这一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正让曹希林能听在耳内,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曹氏倒不曾想到蒋燕华会忽然出声,见众人目光都投过来,不由涨红了脸低低嘘了一声:“莫要扰了正事。”
蒋燕华只要曹希林听到那一声舅舅就行。蒋家的帖子已经送去靖海侯府,门上虽然收了,却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茯苓回来复命时颇有些沮丧,只怕这帖子未必就能到靖海侯太夫人面前去。难得今日竟碰巧能在西市上碰见靖海侯,蒋燕华怎肯错过这个机会,虽还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也忍不住就点破了与靖海侯府的关系。
曹希林一时弄不清这母女俩是什么人,此刻也顾不得多问,先向沈数道:“听到此处有些混乱,不知王爷也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数指了指地上的两人,十五立刻将三人合伙行骗,幸而被蒋锡识破之事简单讲述一遍。曹希林听得眉头紧皱。商贸之地,自然少不了这等行骗之事,然而竟犯到沈数眼前,又在他辖区之内,可不是活生生地打了脸?当下怒道:“将这两人送去衙门,你们速去搜捕那同伙,一并让衙门狠狠惩处!”
这下也用不着十五亲自去衙门了,自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将人扭送过去。虽然这位安郡王并不得圣宠,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王爷,但毕竟是先帝血脉,不是他们能比得的。若是他因今日之事到朝堂上说个西市混乱,管辖无方,他们负责这一区的人只怕都要吃些挂落的。
处置了眼前的人,曹希林才转向蒋锡。
这会儿他已经知道刚才蒋燕华所说的舅舅是什么意思了。太夫人性喜奉承,这些年少不了有族人跑来,哄得太夫人高兴了,便托他或贴补银子或找些差事。想来这位蒋三太太也是如此,只是既然这位蒋三老爷刚刚帮了安郡王,倒是不能将其妻子视为普通来打秋风的族人了。
“不知蒋太太是――”
曹氏涨红着脸道:“去年太夫人做寿,原想跟家兄一直前来为太夫人贺寿的,只是腾不开身子。今年来了京城,总想着给太夫人请安,已经往府上递了帖子,只是太夫人尚不得闲……”
曹希林微微皱眉,回想了一下。自父亲做了靖海侯,来过的族人也不知有多少,他哪里记得清楚?不过说到去年来祝寿的人,他倒是记得。因那个曹五虽是庶出,却要算是他正经的堂兄弟,送来的又是一件别致玉雕,颇得太夫人欢心。太夫人开了口,他也只得托人替他在尚宝司谋了个小吏的差事,之后似乎曹五的妻女还在家中出入过,不过他素不在意后宅之事,倒也不太清楚。
这位蒋三太太,原来是曹五的妹妹,那算起来也是亲近的堂妹了。至于说到什么递帖子之类的话,曹希林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顺着便道:“家母这些日子身上不大自在,门上的帖子虽收着了,一时却也不曾回复,待过些日子,自然要请蒋太太去喝杯茶的。”
这样的族人他不知打发了多少,但这样哥哥上了门妹妹又来的也是不多见,只碍着安郡王在面前,实在不好回绝了,只得打起官腔,心里却想着只怕回去又要劳烦妻子了。这些年为着讨母亲的欢心,也不知给妻子增添了多少麻烦,如此下去也不知几时才是个头。
曹氏却未听出这是敷衍之辞,忙道:“怎敢当太夫人的请字,原本是晚辈该上门给大伯母请安的。”
桃华听得暗暗摇头,扯了一下蒋锡轻声道:“爹,曹侯爷有公务在身,郡王爷定也有事,我们也该回去,莫要耽搁了两位的时间……”
蒋锡本也不是认出了沈数才来戳穿骗局的,此刻对着沈数倒是不自在起来,听了女儿的话连忙道:“是是是,我倒糊涂了,两位请便。”
沈数不动声色地向桃华看了一眼,只见后者站在蒋锡身后,露出一个恭敬温婉的笑容,俨然一个久居闺中的规矩女儿模样,既没有当日在药堂里锋芒逼人的模样,又没有刚才揭破骗局时的犀利,简直判若两人。
这变脸的速度可真是够快。沈数心里暗想,开口道:“三老爷可有别的事?若是并无要事,不如进茶楼小坐片刻,也容本王为方才之事略致三分谢意。”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是承了蒋家人的情。
蒋锡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女儿。桃华轻咳一声,低声道:“些须小事,郡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这女儿居然能做得了父亲的主,倒是少见,难怪能在药堂里抛头露面。沈数不禁再次打量桃华:“蒋姑娘太谦逊了。在蒋三老爷或是小事,于西北军中伤者却是大事,焉可不谢呢?”
蒋锡一怔道:“西北军?难道王爷是想将这些药材买了用于西北军中吗?可这些药材并非止血生肌之药啊……”他虽未从军,也知道军中最需要的便是金创药一类,但买这些乌梢蛇做什么?
沈数微微颌首:“西北地处严寒,冬日里军士们时常双膝僵痛,少不得也要些疏风散痹的药材。”
蒋锡啊了一声道:“双膝僵痛,那是寒入关节,乃是保暖不足――”刚说到这里,衣袖已经被女儿又拉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连忙改口道,“风痹之症,这乌梢蛇倒是极对症的。”所谓保暖不足,不就是说军士们的棉衣棉裤不够厚实,军中炭火不足吗?这军需的事情,里头难免有猫腻,连御史们都不张嘴,他一个平民百姓说个什么劲的。
沈数苦笑了一下:“乌梢蛇疗效虽好,无奈价贵。军中药费有限,平常也只得些干姜烧酒之类祛祛寒气罢了。”
蒋锡顿时也皱起了眉头,思索着道:“乌梢蛇产于南方,一则量少,二则运到西北一带长途跋涉,其价又要加上几倍,倒不如用羌活、松节、麻黄之类原产西北一带的药材,或能便宜几分……”
桃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肘后备急方中》所载松节酒,于驱除寒湿风痹颇为有效。且松节易得,比乌梢蛇总要便宜许多。且酒本可驱寒,在军中或许更实用一些。”
沈数没想到谈起西北军来,这父女两个竟然当真的仔细思索,出谋划策起来。方才的一点戏谑之心顿时消散,也认真道:“松节酒当初也曾用过,只是松节虽易得,酒却需烈酒。军中本来禁酒,且西北缺粮,酒价本贵,算起来也是不敷……”
这却是蒋锡父女两个不清楚的。江南鱼米之乡,粮食充足,自然酒价也就便宜些。且蒋家对酒的消费极少,蒋锡本人不好酒,蒋家无非是年节下用些甜酒,或应季地自酿几坛菊花酒桂花酒之类,烧酒这种东西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蒋家,自然也就不知道价钱,更不知道在西北这东西会卖到多少银钱。
“这――”蒋锡跟桃华面面相觑。两人只是从药材上看,松节既易得又便宜,却不知到了酒上反而难住了。
蒋燕华从方才桃华拒绝去茶楼便暗暗着急,恨不得能自己开口答应下来,只是终究不敢。此刻见几人似乎相谈甚欢,便大着胆子道:“爹爹,不要站在这里吹风了,有什么法子不如进茶楼里去再说?总不能让郡王爷也站在这里……”
蒋锡却丝毫也没有体会到蒋燕华的心思,只叹着气摇头道:“没有什么好法子了,再想也无用。治疗风痹的方子虽多,但所用药物亦多,产地天南海北,实在是……”成本降不下来。
西北军中的军医们为这治风痹的法子已经想过了许多办法,最后也都限于拨下来的军费有限,全都束手无策,以至于定北侯府每年都得自掏腰包,拿出一笔银子来买些药物,但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大问题。
沈数自小就在军中,自然对此事十分清楚。他这次回京,也是想着能寻机向皇帝进一言,请求往西北多拨些银两。然而这到了京城好几个月,太后防他如同防贼,略提一提西北军就被挡回去,哪里有什么机会开口?
今日因这假药一事,又勾起了愁绪,沈数也没有别的心思了,叹口气摆手道:“蒋三老爷无须如此,西北军医亦是束手无策。本是不相干的事,倒劳蒋三老爷费心了。”
蒋锡忙道:“西北军据守边关,护百姓平安,怎说是不相干的事呢?只是草民无能――郡王爷还是向皇上进言,多拨些银两去军中才好。”
桃华在后面又拉了蒋锡衣襟一下。拨军需银子这种事,哪是进言就有用的?真有用的话,沈数也用不着连这几麻袋的便宜药都想买了。自家这位老爹,在草药上虽有心得,人情世故上却差得太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蒋锡被女儿一拉,也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干咳一声道:“郡王爷还有别的事,草民就不打扰了,告退……”
蒋燕华心里着急,可又没有胆子再提醒一次,尤其看沈数也并没有再邀请的意思,也只得垂下头,跟着蒋锡行礼告退,心里自我安慰――至少今日靖海侯已经知道蒋锡帮了这位安郡王的忙,想来不会将她们母女拒之门外,这也就够了。
沈数目送蒋家人离开,若有所思:“没想到这位蒋三老爷倒是热心人。”
十五看了看他的脸色,道:“属下看着,蒋姑娘也是个嘴冷心热的……”他对桃华其实还有几分感激,毕竟他的腿可是桃华指出并非扭伤的。虽然在蒋姑娘嘴里,这点毛病居然会致命似乎有点夸大其辞,但到底也是经她指点去了苏老郎中处医治的。
沈数点点头:“到底是行医世家……”别的不说,当日那老妇若是抓了错的药回去,恐怕那病孩性命就要不保了。纵然说有蒋方回的旧怨在,却也不能不承认蒋家父女的本事和仁心。
主仆两个随便找了个茶楼坐了两个时辰,再去郎中家中,果然人已经回来了。一个市井郎中,纵有几分名气也不算什么,沈数虽未表明身份,但只看主仆二人衣着便知富贵,郎中战战兢兢,急忙取了药箱,随他去了崔家。
崔夫人听了门上来报,又惊又喜,忙亲自迎出来,一面叫人带郎中去给崔秀婉诊脉,一面将沈数延入内厅:“这些日子已经劳动王爷了,没想到――有王爷这般关切,秀婉必定很快就好起来的。”
她越看这个女婿越是满意,趁空儿便吩咐丫鬟画眉:“等诊完了脉,让大姑娘出来道谢,这郎中可是王爷特意为她请的!”她也是自年轻时候过来的,沈数这样频频登门,自然是想见一见未婚妻,这人之常情,崔夫人觉得合情合理得很,倒是自己女儿规矩学板了,实在叫人头痛。
画眉是崔夫人第一心腹,自然明白崔夫人的意思,眼珠子一转便先去找了崔幼婉:“二姑娘也劝劝大姑娘,王爷几次三番的登门,大姑娘总是不见,若传出去,恐怕也要说咱们家失礼……”只是这话,她一个做丫鬟的却不好去崔秀婉面前说。
崔幼婉眼睛一亮:“姐夫来了?好,这次我定要拉着姐姐去见见姐夫。”
崔夫人在内厅等了一会儿,郎中先出来了:“贵府小姐有些肝郁之症,因肝气犯胃,故而饮食不思,胸闷胁满。在下开几服舒肝和胃的药吃着,也该时常走动走动,倒更利于进饮食。”
这些话跟之前来的几个太医说得差不多,就连药方也相差无几,崔夫人不由得略有几分失望,却不肯在沈数面前露出来,遂笑着叫人封了脉敬,又送郎中出去,眼睛便禁不住往厅门处瞧,心想莫非女儿还是不肯出来?
正着急着,忽听门口环佩声响,崔幼婉笑嘻嘻的第一个进来:“多谢王爷特地请郎中过来,姐姐听了,便要来给王爷道谢呢。”说着回手一拉,将身后一个女子拉了进来。
沈数急忙起身:“些许之事,不必客气。”他一面说,一面打量了一下崔秀婉。
崔夫人一眼看去,顿时心里发急。因着久病,崔秀婉的脸色有些发黄,偏偏又穿了件暗色的衣裳,头上也未戴什么首饰,本来有八分颜色的,现在生生磨成了六分。倒是旁边的崔幼婉穿了件新鲜的杏红色衫子,肌肤如玉,把姐姐衬得更黯淡了些。
这到底是做什么?多少衣裳不好穿,偏挑了这么一件……崔夫人心里一阵阵冒火,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丫鬟。只是此时也顾不得责骂不会挑衣裳的丫鬟,连忙含笑道:“秀婉,今日的郎中可是王爷特意跑了一趟西市请来的,还不快来道谢。”
崔秀婉往前走了一步,福身行了一礼,细声细气地道:“多谢王爷。”之后就一个字都没有了。
崔夫人简直不知道这女儿是不是来拆台的,幸好崔幼婉笑嘻嘻地出来接话:“西市那边我们还不曾去过,只听说极是繁华的,王爷瞧着怎样?”
沈数微微一笑:“我虽去过几次,只是多出入药铺,别的店铺倒还不曾注意过。只是瞧着人群川流不息,确是十分繁华的。”
崔夫人暗喜小女儿机灵,也忙接口道:“王爷去药铺做什么,可是要找什么药材?我家老爷在福州任上也识得几个药商,若是王爷寻药,或许可叫敬儿去想办法。”
沈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并不是寻什么稀罕药材,只是止血生肌,祛风除痹的一些药物罢了。”
崔幼婉睁大眼睛:“王爷要这些药做什么?”
沈数叹了口气:“西北军中需要大量的此类药物,只是价格都太过昂贵……”
崔幼婉眨着眼睛道:“这些药都不贵的呀,王爷如果要,让爹爹寻几个药商来……对了,那位蒋老爷――就是去年献药的――不就在京城吗?”
沈数不由苦笑:“军中所需药量极大……”以崔家之富庶,崔幼婉当然觉得区区常见药材无甚贵重,可若大量购入,所需银两可不是小数目,偏偏西北军所拨军需有限……
崔幼婉一脸天真地道:“到底需要多少呢?”
沈数想了想:“西北有二十万军队,每个月至少也要与北蛮打上一场,若北蛮大举来攻,战事更会持续数月之久。”
崔幼婉仿佛被惊吓住一般吐了吐舌尖,又道:“那要祛风除痹的药物做什么呢?”
沈数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崔幼婉听他说起与北蛮的战事,完全像是在听什么稀罕事儿一般,这样的世家贵女,又怎么能体会到边关那血火的沉重。于是他也只淡淡答道:“西北寒冷,将士们爬冰卧雪,多有双膝冷痛的毛病。”
这些事别说崔幼婉,就连崔夫人都不知该怎么搭话,只得干巴巴地道:“西北苦寒,王爷受委屈了。幸好如今这回了京城,就什么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