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节
时间一点点地走,最终停在了将要达成的那一刻。
剧团悄无声息地解散了,那天,有剧团的工作人员站在她的房子外对她说:“你好歹演一场,两三个小时、不对,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就够了,演给我们看,演给您自己看,这是属于您的剧啊!”
是啊,那是属于我的剧。
可我的人生却不属于表演。
所有的挣扎都是希望破碎前的无望,所有的痛苦都因为距离自己的梦想太近又太远。
所以一扇大门干脆彻底地关上,老人匆匆回国,去见自己侄儿的最后一面。
那个老人,就是没有了一条腿的池秀兰。
君王的手松开了,执笔者直直地摔落在了地上,一声巨响,台下的人想要冲上来,却看见跌坐在地上的人是笑着的。
“我所追求的东西一直就在我的手里,所以生命的终结让我无所畏惧。您却在害怕,您害怕历史,您害怕现实,可是现实就是您曾经做过的一切所留下的结果,终究,您害怕的是过去的自己,还是您那颗残暴又虚荣的心?”
坐在地上的人并没有站起来,她的腿一动不动,只有手握紧了自己的笔。
“你不怕我剁掉你的手么?”
“我还有另一只手。”
“我剁掉你两只手!”
“我还有脚。”
“我剁掉你的手和脚,我把你的嘴也缝起来,我让你像一条蠕虫一样在地上匍匐。”
站立着的是君王,他那么高大,坐在他脚边的是执笔者,她那么瘦弱。
可是短短的对话,执笔者的声音没有一丝慌乱,君王的语气却让人听出了色厉内荏。
执笔者又笑了,这次她笑得很灿烂,就像是一个神像揭开了面纱,又或许是一条即将画好的龙被点上了眼睛。
在她的笑容里,君王的脸色颓败了。
“我还有我的心啊,它在跳,就是记录我对历史的忠贞,它停止,就是我灵魂坚守成了雕像。”
马天舒教授还想继续,台下已经响起了掌声,他们的这场戏应该结束了。
两个年轻人跳上舞台把池迟扶了起来,还没等池迟站稳,宫行书已经从后面架起她的双臂。
“怎么回事儿,要摔也不用摔的这么逼真吧?”
池迟眨了眨眼睛,一只手挣脱了别人的束缚慢慢地摸向自己的腿。
都还在。
她长出了一口气,才慢慢站直了身子。
“吓到你们了?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画面构图更有意思。”
女孩儿的脸转瞬间就挂上了笑容,没人知道她刚刚想了什么。
宫行书松开她的手臂抱胸而立懒洋洋地说:“就让你试着一场戏玩一下你就连画面构图都考虑上了?”
“职业病吧。”歪头看了宫行书一眼,池迟的脸上依然带着笑。
“小池迟啊,你这段演的真不错!”马天舒教授走过来拍拍池迟的肩膀,脸上满是赞叹,一边夸人他一边用手绢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你看,和你演戏太过瘾,我这一头汗都出来了。”
“是这个剧本写得好。”
池迟这场戏没什么肢体动作不像马天舒要一圈一圈地走位,看起来也没出什么汗。
她把拳头攥了一下,撸掉了笔上面的水渍才把它交给了剧团的工作人员,她的双手全是汗水,可她并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
“剧本再好也是辛亦松老师的剧本。”宫行书在一旁凉凉地说。
辛亦松就是这场《笔上花》话剧里真正的男主角,那个执笔者的扮演者。
他的话让想要继续夸奖池迟的马天舒一时沉默了。
对啊,这场话剧里目前没有适合池迟的角色。
最适合池迟的就是这个主角的形象,可是……其一,他们就没想过主角是个女的,其二,话剧马上就要公演,辛亦松是红星的台柱子,他的那种能够让人心潮澎湃的感觉是不如池迟,可是演得也很好,换掉是绝对不可能也不显现实的。
那么,让池迟演一个配角的形象么?
“老马,你们这什么时候结束?我还得跟池迟谈谈我明年电影的事儿,我等了一年才让争取到她来当我的女主角,好多事儿我得多问问她。”
宫行书状似无心,却打碎了马天舒心里最后的那点期盼。
也提醒了虽然现在看起来很正常其实有些神游物外的池迟。
她现在还不能一头扎进话剧里,对于剧团来说成本太高,对于池迟来说,成本也太高了。
“太可惜了,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剧本啊。”对于自己不能真正出演《笔上花》池迟一脸遗憾,刚刚她很想说,要是马天舒愿意让她演,她可以无偿在剧团工作,可是看见马教授嘴里说的是主角的性别问题,她的心就凉了。
其实执笔者这个角色本就是一个符号,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可惜现在忠贞正义的多是男性,象征着堕落和欲念的多是女性。
走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离开红星剧院的宫行书哼了一声:
“压根就没想过让你演主角,就是客串再当个噱头,马天舒脑子里想一出是一出,你呀,先过过瘾就行了。”
眯一下眼睛想想刚刚在表演又仿佛在燃烧的池迟,宫行书呲牙笑了一下。
池迟像是一阵旋风来了又走,好几个剧组的年轻人想起来自己忘了跟池迟要签名,心里顿时一阵懊悔。
马天舒目送宫行书和池迟离开之后转身看见了舞台的桌子上那本合上的剧本。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池迟似乎全程没有看台本子,就已经把大段的台词表演到了这个地步。
一阵懊悔啊,又一阵懊悔。
第215章 戏鬼
“演话剧这事儿你真的不用着急,你说你才多大?正好是事业上升期,这个时候咱们赶紧刷脸赚钱以后要啥有啥你说对不对?赚钱要趁早啊亲,”
听说池迟去了话剧院还演了一场话剧,原本要陪着封烁前往沪市去参加新年活动的窦宝佳简直是屁滚尿流地赶到了池迟的家里,看见了池迟的时候她的那个态度和蔼得就像是刚上任的幼儿园阿姨,生怕小(qin)朋(ba)友(ba)一言不合就干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我知道,我几年内还不会考虑以话剧为主,你不用这么着急。”
给占据了大半墙面的大电视摁下了暂停键,坐在沙发上的池迟和小嫌弃一起扭头看着窦宝佳。
“锅里炖了黄芪红枣,你要不要喝一碗?”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池迟穿着家居服,小嫌弃也已经被遛完了之后擦干净了爪子,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放了本子和笔,屏幕上是电影的画面,显然,这是池迟正在“做功课”。
“黄芪红枣?行啊,你别动了,我自己去盛。”
换下鞋子再把大衣挂好,连晚饭都没吃的窦宝佳摸了一下自己肚皮就乖乖去厨房喝汤水了,池迟又转回头去看电影――一帧一帧地反复看。
这种做法俗称是拉片,为的是把电影片段的每个镜头都解读清楚,无论是拍摄技巧还是节奏,甚至让人能够真正地去触碰一个导演在拍摄时的全部想法。
池迟在看的就是斯坦利导演三年前上映的电影《废墟之日》,是一部灾难片,其中有很多镜头画面都堪称是末日题材电影的经典,比如海啸袭来的瞬间、男主角对抗丧尸时的动作片段,还有丧尸围城。
这些画面放在电影中的时候绝对是能让人体验到强烈的视觉享受,可是这样一帧一帧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看过去,很容易让人觉得厌烦。
比如捧着碗喝汤的窦宝佳在旁边坐了才五分钟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一个礼拜至少一次拉片,每天还有基本功训练,知道的你这是功成名就高片酬的影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电影学院的那群老学究呢。”
趁着黄芪红枣茶温度还好,窦宝佳两口把汤喝完了还用手把里面的红枣捡出来吃了。
“基本功嘛,一日不练十日废,老艺人们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演戏就是这个道理。”
池迟很耐心地回答自己的经纪人。
窦宝佳以前只觉得池迟是天赋惊人,上次去剧组探班,她发现池迟早上五点就起床跑步还练台词,晚上拍戏到了十点多回了酒店还要做功课,她就真的服气了,演员,艺人,演在前艺在前,这是现在这个世道,真正愿意去提升自己演艺能力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那点本事能赚钱就足够了。
有天赋算什么,十几亿人里面有天赋的多了,有天赋又肯下功夫的人才可怕呢。
比如池迟,真可怕,赚钱的能力也很可怕。
她喜欢。
“今天我演话剧的时候明白了一个道理。”
再次把电视摁了暂停,池迟摸了两下小嫌弃的狗头转头看坐在另一边的窦宝佳。
“什么道理?”窦大经纪人对池迟的了悟是很感兴趣的。
池迟摇了一下手中的笔,轻轻叹了一口气,电视的光映在她的半边侧脸上,显得她的神色有点晦暗不明。
“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她的欲望就很小,当一个人拥有了很多的时候,她的欲望就会越来越大。”
当我连真正的表演都不能的时候,我的欲望只是一部未上演的话剧,当我在影视圈里已经站稳脚跟的时候,我就自然而然地希望话剧的圈子也会像影视圈一样任由自己挑选更喜欢的剧本。
“这个道理还用领悟?本来就是啊,你饿肚子的时候只要一个面包就够了,你吃饱了,还开了个面包店,你就会希望自己能买一辆好一点的车,多正常啊。我现在啊就希望你赶紧把小水洼开成一家特大特牛的经纪公司,我给你当总经理,你看,我的这个目标很小吧。
欲壑难填,人之常情。”
“是啊,正常。”
池迟笑了一下,不正常的其实是她,除了演戏之外她总是太过清心寡欲了一点,就像今天宫行书说的那样,她把一些东西看得太淡了,其实是另一种傲慢。
宫行书认为她今天就不应该上舞台上去演这个话剧,马天舒说白了也不过是个电影学院的教授兼一个话剧演员而已,池迟太给他面子才让他想多了,居然想让一个大高卢电影节的影后在他的话剧里面演配角,他宫行书电影的女主角去这么一个话剧里面当配角?这么耍大牌的话剧是能赚十亿票房,还是能让池迟多一个奖啊?
他抱怨的这些,池迟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喜欢的东西她愿意不计成本的去付出,只是这一场话剧显然其实并不真正需要她的付出,马天舒的态度她没觉得有问题。她真正觉得有问题的是――她已经展现了自己的演技,对方却还是不认为她能够成为一个够格的合作伙伴,因为她的年轻和她的性别。
“如果真要说欲望啊,其实我一旦有了还是很大的。”
“嗯?什么欲望,说说看?”
窦宝佳兴致勃勃地看着池迟,哟,连钱都不爱只会演戏的爸爸还会有很大的欲望呢。
盯着窦宝佳灼热的目光,池迟把视线转回到了电视上,小嫌弃已经把脑袋搭在了她的腿上,用一蓝一绿的两只眼睛看看她又看看窦宝佳。
“我啊,想要我的面前是一条坦途,所以,山河阻挡我,我用山填河,鬼神阻挡我呢,我就会让鬼神一起消失。”
话还没说完,池迟已经点开了电影继续拉片,只有窦宝佳听了池迟的话之后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同一个夜晚,宫行书扣了又一个喊自己出去喝酒的电话,他哪都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安安静静地对着京城这冷飕飕的天去想池迟。
或者说,想演戏的池迟。
几天之前,宫行书见到了佘兵,这个当年也算得上是他前辈的导演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废人。
一样是喝酒,一样是萎靡,宫行书他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但是他一看就知道佘兵和他颓废的状态是不一样的,他颓废的时候只是一时的,佘兵的颓废却显然是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自我放弃。
“我听说,你找了那个池迟来拍你的戏?我跟你说啊,她压根就不是人,她是鬼,她是来报仇的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