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将自己挖坑给埋了,以后吃亏上当,也只能怨自己瞎了眼。当然感叹卢娇杏傻的想法,也是有的,怎么就正头娘子不愿做,非要上杆子去当妾。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没了,因为卢娇杏干出了另一件更加让人瞠目结舌的事,不过这件事是不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
因为外面下了冻雨,周进也没敢再耽误,眼见第二日雨还没停,就冒着雨去地里犁地去了。这时候再不去,等雨停了,上了冻,到时候别说一头牛,十头牛也犁不开已经上冻的土地。
卢明海父子也来给他帮忙,下这么大的雨,摊子也没办法出,刚好抽出手来帮着女婿家将地给犁了。
三个人冒着雨,整整干了三日,才将活儿干完。
周进累得不轻,不禁对卢娇月感叹道:“这么多年没下地了,现在才感觉到这种地真不是人干的,起早贪黑,风雨无阻。”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和岳父说,说了该被岳父说为人不够沉稳踏实了。乡下人就这样,哪怕有了其他门路去赚钱,可依旧觉得土地是庄稼人倚以为生的东西。
卢娇月心疼得不轻,不光心疼男人辛苦,还心疼自己爹和大哥。可再心疼也没办法,只能想着在吃食方面犒劳下几人。和梅氏商量了一下,她让周进去镇里买了些羊肉回来,准备给几人烧羊肉锅子吃了暖身。
天气冷,弄一锅羊肉,兑着萝卜炖一下,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吃食了。
周进还顺道买了不少粮食和肉菜回来,其实家里并不是没有粮食,之前牙行那边秋收,便将收回来的粮食其中一半粮食给了周进,地也交了回来。只不过都是小麦,家里也总不能顿顿吃面,尤其成了亲以后,周进发觉卢娇月的口味有些像南方那边的人,喜欢吃白米,面倒也吃,就是吃得不多。
如今他又不缺银子,不过就是一些白米的事,早知道媳妇喜欢吃,当初从南面运回来的那批粮食,留下来一些就好了。当然也并不是没有留,梅庄毅便留了一些拿回了家,柳氏是南方人,喜欢吃大白米,只是当初问周进要不要的时候,彼时周进还没成家,就没有要。
按下不提,拿着买回来的菜,卢娇月便回娘家了,和梅氏一起折腾出来一桌子菜。
外面越发冷了,虽还没有下雪,但也快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前,吃着羊肉锅子。屋里烧了炕,还点着炭盆,十分暖和。
所谓的羊肉锅子,其实就是一锅炖羊肉,只是因为冬天天气冷,为了怕菜凉,所以下面燃着炭火罢了。这吃锅子的器具是二房家自己折腾出来的,乡下人大多都是如此,只是因为没有固定的器具,所以家家户户用的都不一样。二房家用的就是一个小铁锅,下面垫了个侧面豁口的铁盒子,里面燃着木炭。为了怕烧坏桌子,铁盒子下面还垫了块儿木板隔热。
因为是要让锅子煮的,所以里面加了不少汤水,吃腻了肉,再涮一些大白菜或者冻豆腐下去,那真是胜过活神仙。
一家人边吃边聊,十分热闹,就在这时,院子门被人拍响了。
冬天里,一般人家都会把院门关上,只不过是二房家院墙高了点儿,所以从屋里看不到院子外的情形。
卢广义站了起来,去开院门。
不多时,随着一阵冷风刮进来,梅庄毅的声音同时响起:“我就知道你小子在这儿,方才去了你家一趟,拍了半天没人开门,我想约莫你这是上老丈人家了。”这话是对周进说的。
说完,他又对梅氏等人笑了笑,“哈,运气真不错,咋每次来我姐家,都能碰上正在吃好东西呢。”
梅氏乜了弟弟一眼,站起来去一旁给他拿了双筷子,几个小的挪一挪,空出一个位置来,刚好够再坐一个人。梅庄毅毫不客气地撩起棉袍下摆,坐了下来,从梅氏手里接过筷子,就先吃了几块儿羊肉下肚。
“这大冬天吃羊肉就是舒服,几口下肚浑身都暖了。”
“你又从哪里跑过来的?这么冷的天也不着家,也不怕娘担心。”梅氏只看弟弟眉毛上都结了霜,就知道他不是从家里过来的。
梅庄毅哈哈一笑,只说是在忙生意,倒也没细说。
吃过了饭,梅庄毅便和周进、卢娇月往周家来了,梅氏知道他和周进有事儿说,倒也没留他。
屋里的炕是走之前周进特意烧上的,一进屋就一阵热气迎面扑来。
梅庄毅毫不客气,褪了脚上的靴子,便盘膝坐在新房里的炕上。
“月儿,别嫌弃你小舅舅啊,谁叫你男人起屋子不往实用处想,在乡下弄个什么堂屋,连个炕都没有。大冬天的,让人坐在冰冷冷的椅子上,谁愿意遭那个罪啊。”
卢娇月噗呲一笑,周进则是面色尴尬。
当初起房子的时候,他觉得乡下堂屋里的炕看起来埋汰,便照着县里富户人家那样,堂屋没有砌炕,而是放着桌椅。哪曾想真的到了冬天,却有些不实用,冬天天冷,乡下人取暖大多都是靠炕,堂屋里没炕,自然不甚暖和。
不过家里就他和卢娇月两个人,也不拘这个,这几天两人都是在东间里活动的。可来了客人就不一样了,总不能把人往新房里领,这也就是梅庄毅来了,不是外人,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安置。西间那边倒也是有炕的,可关键那边没烧啊。
“小舅舅,这有啥。人家讲究的是新床头一个月不能给外人做,你又不是外人。再说了,咱们乡下可不讲究这些,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乡下人也确实不怎么讲究这些,有的家里地方宽裕,还能给新婚小夫妻弄一个炕睡。有的家里人口多,但房子少,一大家子睡在一个炕上的,也不在少数。
留下周进和梅庄毅说话,卢娇月去灶房里煮茶。
待卢娇月走后,梅庄毅对周进道:“我前阵子又见了老齐一面,他和老李打算明年开春再往南方走一趟,虽是路上危险了些,但架不住走一趟就能吃一年。这次老齐和老李为了安抚住那些被抢了的商户,虽是损失了一些利润,但他们赚得更多,要知道当时那条船上,除了咱们几个小虾米,可全都是他们的货。尤其这次的事传出去后,外面人个个都说两人仗义,来找他们的人更加多了。说路上危险不怕,有水匪也不怕,到时候多带些人就行了。”
商人素来重利,要知道在当下这个时候,做商人的几乎是没有几个是不冒风险的。天高路远,南来北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碰到劫道的了,走水路怕水匪,走旱路还怕路匪呢,更何况走旱路碰到的意外情况比水路更多。这么一综合下来,想找齐春尚和李从发来凑伙的人如过江之鲫。
“这阵子我天天在外面跑,也想过了,还是往南面那边贩货回来更赚。老齐他们说得确实有道理,哪有安稳无恙就能赚钱的,坐在家里等天上下银子倒是好,可惜老天他不给下啊。我琢磨着等咱们做上几年,摊子铺大了,到时候就不用咱们亲自出马了。就算到时候不做这个,买些地回来当个地主,以后也不用愁。”
梅庄毅说的时候,周进就在思考,也因此等梅庄毅话音落下,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点头了。
“行,那咱们明年就同老齐他们再跑一趟。”
梅庄毅露出一抹笑容,又道:“我今天来找你,也不光是这事。上次卖那些皮子的时候,咱们找了几家货行,人家不是说了有货就收吗。我想着这天寒地冻,咱们也总不能就呆在家里坐吃山空,就想趁这空档出去收些皮子回来,咱们这地儿也就这东西多,是南方那边比不上的,到时候收上一批带过去,这一来一回又能赚一笔。”
“行,刚好我也打算弄点皮子回来,给娇月做身衣裳,这下倒是顺道了。”
“什么顺道了?”卢娇月端了一壶茶,走了进来。
梅庄毅呵呵一笑,调侃道:“你男人说弄些皮子给你做衣裳。小月儿,你说小舅舅给你说得这个大媒好不好?心里有没有十分感谢小舅舅?”
顿时把卢娇月弄了个大红脸,周进笑着斥他:“她脸皮薄,你就别拿她耍嘴皮子,你说的事我记下了,过两天等我岳父家搬了家,我就去找你。”
梅庄毅一拍巴掌道:“哎呀,我倒是忘了这茬了,那天我一定来,给我姐家燎锅底。”
又问卢娇月是什么时候,卢娇月说是十月十八那天。
在乡下,一般盖房子都是大事,是要摆酒的。
二房家自然也不能例外。
这不,到了十八的这一天,村里能来的人都来了。
梅家一家人也来了。
因为是妹妹家的大好事,梅小虎带着大儿子亲自掌勺负责做席面。梅家的妇人们提前一天就来了,帮着洗菜切菜炸肉炸各种丸子,以供第二天做菜。也幸好二房家现在房子多,也不怕没地方住。
三房两口子也来帮忙,因为知道二房家搬家后,自家也能搬家了,所以乔氏特别积极。怕卢明山耍懒,头一日就将他使了来,让他帮着二房家在院子里砌灶台,以及在村里借桌子借碗筷,做些重活儿之类的。
到了当日,二房的新屋子院门大开,村民们纷纷而至。
当然不是空手来的,都会顺上几个鸡蛋,或者一斤肉什么的。乡下大多如此,都不会上礼钱,都是以物充当。
随着一阵鞭炮声响起,开席了。
十多个来帮忙的人手端着木托盘,在每个桌子间来回穿梭上菜。明明是大冬天,天寒地冻的,又是在院子里吃露天席,这么多人凑在一起,竟然不让人觉得冷,大家欢声笑语,一面说着闲话,一面吃菜喝酒。
稍微重要一些的客人是在屋里坐席的,例如像里正这样在村里德高望重的人,还例如像卢大伯卢三叔这种近亲,以及梅家一家人并周家。
这周家指的就是周进和卢娇月两人。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按理说卢娇月今天是不用帮忙干活的,再没有姑奶奶回娘家吃饭,还要帮忙干活的。不过也说了是按理,一般情况下当女儿的都不会这么不识趣,都会帮忙干一些活儿。
卢娇月也想帮着干活,可是不光她娘,她两个舅母以及几个表嫂堂嫂都不让她帮忙。哪有让新媳妇干活的,乡下讲究新妇头一月不干活,也免得劳累一辈子,讲究个好意头。
卢娇月硬是帮着上了几盘子菜,就被人赶了回来,只能去堂屋里一张空桌子前坐下。而堂屋正中间那桌上,周进作为新姑爷正在陪卢大伯卢三叔里正以及梅老汉梅大虎梅庄毅几个喝酒。
卢大伯和卢三叔家人丁兴旺,光卢大伯这一支便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下面又分别有五个孙子,如今年长些的孙子都成亲的,重孙也生了一两个。至于卢三叔家,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
今天两家的人并没有来齐,要是来齐的话,这一屋子也不够坐。乡下人都实诚,谁家出来吃席也不会举家前来,都是每家派上一两个代表,过来道道喜就行了。真是举家前来,谁家也禁不住这么吃。
这次两家也就是卢大伯卢三叔并各自的婆娘,以及卢明海几个堂兄弟带着各自的婆娘来了。至于孙子辈儿的,卢大伯家的卢广文卢广武两兄弟,卢三叔家的广军、广宝,都带着各自的媳妇来了。当然也不是白吃饭,吃饭之前还得帮着干活儿呢。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卢广宝新娶的媳妇范氏。这小媳妇是夏天那会儿进门的,当初二房一家子还上门吃过酒席。生得瓜子脸大眼睛,长得倒是水灵,只可惜似乎有些不识眼色。
来亲戚家吃席面,她几个嫂子乃至婆婆都去帮忙了,也就她坐在席上稳如泰山,一副根本不想挪窝的样子。因为这张桌子靠里面,所以也没人注意到她,也许是注意了,只是当着人前不好说什么,至于主人家的二房人自然更不好说什么了,所以她就坐在凳子上嗑瓜子,就等着菜上桌后吃饭。
卢娇月被赶了回来,此时也就只有这么一张桌子是空的,自然就坐了过来。
这范氏也是个热闹人,一见卢娇月来了,就拉她来自己身边坐。
卢娇月是见过范氏的,也就两次,一次是范氏进门,还有一次则是她出嫁。两人并不怎么熟,也就只说过一两句话。只是人家拉着她说话,她也不好不理会,就坐到范氏身边去。
“这嫁人了真是不一样了,瞧瞧这衣裳这首饰,月儿真是有福气。”
这话说得真让人不好接腔,你说她是损人吧,关键人家后面还加了句有福气,可若说她不是损人,这腔调怎么让人听都觉得有些怪怪的。卢娇月还是当姑娘的时候,就不怎么在村里走动,嫁给周进后,更是极少出门,自然没跟村里这些个妇人们打过交道。不过她也懂若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保持沉默就对了,再加点羞涩的样子,自然让人没错可挑。
于是她就做出一副羞涩的模样,怯生生地半垂着眼睑,也不说话。
“瞧这羞的,嫁过去也有大半个月了,怎么脸皮还是这么薄?”
卢娇月有些不能理解,嫁人和不嫁人,与脸皮薄有什么关系?她继续保持沉默以及羞涩。
换着正常人,就会适可而止了,可关键这范氏不是个正常人,从一大家子人都在忙着,就她一个人不识眼色地坐在这里,就能看出些端倪来。卢娇月心里也有数,心里暗暗地想她要不要找个什么借口离开,最好是她娘她们那边忙完了最好,这样桌上人一多,她估计也不会说些怪话了。
毕竟是亲戚,就算看在广宝哥的面子上,她也不好甩脸子走人。
“所以我说这人有福气啊,就是有福气。瞧瞧你,再瞅瞅我,据说你在娘家的时候,也是备受宠爱,这出嫁后看你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就能知道你家男人待你不错。我呢,在娘家的时候也是爹疼娘宠,可这出嫁了反倒过得不如在娘家。”
这是在诉苦了?
卢娇月瞧瞧瞄了眼范氏的神色,见她气色红润,穿得也算体面,应该不会是过得不好的样子啊。尤其卢娇月知道三爷爷家也是家境比较殷实的,三奶奶和堂婶她们都是厚道妇人,应该做不出什么磋磨儿媳妇的事。
“当初想娶我的人也不少,有好几家的家境都比你堂哥家好,我也不知是怎么瞎了眼,竟然选了你堂哥……”
卢娇月十分尴尬,这是在嫌弃广宝哥不好了?可她怎么听说这范氏被广宝哥惯得不轻,不过她也只是听她娘说了一嘴子,具体如何还真不知道。
“对了,你男人是做什么的?我怎么听说他是在赌坊做事,你爹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怎么把你许配给这样一个人。赌坊那是啥地方,那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地处,该不是你男人给你家的聘礼多,所以你娘才把你嫁过去的吧?也是,我听人说当初你男人来你家下聘的时候,五两一个的小银锭子装了一小箱子,啧啧,咱们乡下人哪里见过这种大手笔,真是大方……”
好吧,卢娇月本想以和为贵,毕竟是亲戚,可谁叫这范氏不说人话。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她爹她娘为了聘礼卖女儿,顺道还讥讽她男人出身不好。
“我可听说过你男人的名声了,真是……”范氏一面说,一面眼神往那边周进身上打转,“人倒是长得不丑,就是黑了些,面相有点凶,搞得跟谁欠他银子似的……不如我家广宝,你广宝哥虽是人没用了些,但皮相长得倒是不差……”
卢娇月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道:“嫂子,你说我广宝哥没用,他知道吗?”
这偌大的堂屋摆了三张桌子,男人们两桌,妇人一桌。男人们都正在喝酒说话,突然响起这样一个声音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此处。
这还是卢娇月第一次当众和人红脸,且还是以这种近乎翻脸的形式,她颇有些不习惯。可不习惯也要去做,打从她重新活过来之后,她就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不能让自己让家里人受欺负,当然现在又多了个周进。
说她,她可以忍,说她爹娘说她男人,卢娇月没办法忍。
“嫂子,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指责你,既然你已经嫁给我广宝哥了,就好好的和他过日子。我广宝哥为人踏实能干,我三奶奶一家也都是和善人,只要你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以后日子定然会蒸蒸日上。这话你当着我面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拿到外面去说,若不然指不定人家怎么笑你。言尽于此,今日就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得罪了。”
话说完,卢娇月扭头就往屋外走去。
周进对几个长辈告了一声罪,便急急撵了出去。
卢广宝从另一桌大步走过来,上来就给了范氏一巴掌,“给我滚回去!你在我家成日里上蹿下跳也就算了,跑来亲戚家也是这样。几个嫂子都知道出去帮忙搭把手,就你跟个老太君似的坐在这里,我忍你很久了!”
范氏没料到卢娇月会突然翻脸,更没料到一向待她如珠似宝的男人会打她,早就懵了。此时感觉到脸上疼,才惊醒过来。她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气,顿时就要和卢广宝厮打,却被见情况不对涌进来的几个妇人给拉住了。
“要闹回去闹,在这里闹像什么话!”卢娇月的三奶奶洪氏走进来斥道。
卢广宝赶忙低下头,一把将范氏拽过去,赶紧走了。
中间那桌上,梅老汉赶紧出言说了几句场面话,将圆场打过去,一群人又喝起酒来。卢明海也在,他对卢三叔歉道:“三叔,您莫怪,月儿那丫头被我们两口子宠坏了,说话也不知道顾忌。”
卢三叔摇了摇头,“怪月丫头做什么,月丫头也是维护她广宝哥。广宝那媳妇我知道,惯是个没天高地厚的,在娘家被宠坏了,嫁进咱家,一家人都想着她是新媳妇,俱都让着她,倒让得她越发没个正形儿。”
卢广宝的爹卢明清也道:“当初我就跟你嫂子说这姑娘不行,无奈广宝硬是昏了头非要娶她,以后我得让你三嫂好好管教管教,也免得总出来招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