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像我这样无害的青年(出书版)

  左乙点头说:“嗯。”

  阮大鹏问:“吃什么呢?”

  “糖尿病人代餐饼干。”左乙说,“里面有苦荞、魔芋、绿豆、芹菜。”

  阮大鹏惊讶地问:“你有糖尿病?”

  “没有。”左乙说。

  阮大鹏问:“那你吃什么代餐饼干?”

  “没别的吃。”左乙说。

  阮大鹏简直替他心酸了,一个一年拿几十万薪水的外科医生,董事长的公子,竟然躲在办公室啃麸皮干饼子,这成何体统!他指着街对面说:“三十米外就是港式茶餐厅啊!”

  左乙说:“我不去,在那儿吃一只小叉烧包,相当于吃两碗猪油拌饭。”

  阮大鹏不可思议地问:“你还怕胖?”

  左乙说:“不是,我只是心疼我的心血管。”他大概是闲的,话比平常多了好几倍。他说:“有些人一边在我这儿抽脂,一边又胡吃海塞,见了甜食就挪不动步。还有些年轻的女孩子,看上去瘦瘦的,体检时空腹血糖也正常,其实糖代谢却有大隐患,胆固醇也高得惊人,都是她们管不住嘴乱吃的缘故。”

  “所以你宁愿吃糖尿病饼干?”阮大鹏问。

  “嗯。”左乙点头道。

  阮大鹏见垃圾桶里有一堆饼干包装,问:“你一天吃多少啊?”

  左乙说:“早上吃点,中午吃点,晚上吃点。”

  阮大鹏瞪大眼睛说:“这么说你一日三餐都吃这玩意儿?!”

  左乙说:“不,我也吃麦片和蔬菜。”

  “啊……”阮大鹏问,“你怎么没饿死?”

  左乙翻了个白眼道:“少说晦气的话。”

  正巧这时候阮大鹏他妈打电话进来,问:““儿子,晚上想吃什么?土豆牛肉还是笋干炖鸭?”

  阮大鹏捂住手机的下半截,望望左乙,又望望天,回答说:“妈,晚上加菜,我今天带个人回来。”

  他妈怒道:“又带人?这都第十七八任对象啦,你好歹谈个能留住的吧!”

  阮大鹏迅速地挂了电话。

  左乙咬着饼干冷笑道:“你那山寨机的外放功能真强大,声声入耳啊。”

  “主要是我妈嗓门大。”阮大鹏说,“左医生,上我家吃晚饭怎么样?我妈没别的优点,就是烧菜好吃。

  左乙刚想拒绝,阮大鹏又补充道:“我妈在小学门口卖了二十年炸鸡腿了,本地人都知道她弄的东西好吃。”

  “哦,这么说你妈还是爱与脂肪胆固醇的小天使呢。”左乙突然来了兴趣,不紧不慢地把饼干收进盒子,点了点头。

  下午三点刚过,左乙就带着阮大鹏下班了,他要是想早退,全院也没人敢拦。阮大鹏没车,他骑一辆小摩托。左乙有车,但阮大鹏却不让他开,说他家那地方汽车进不去。于是左乙接过安全头盔,跨上摩托车后座,和阮大鹏一起喷着尾气而去。

  这个城分为新城和老城,老城属于文物保护的范畴,还保留着百年前的模样,街道只有四五米宽,两旁是清末民初的建筑。左乙不是本地人,又宅得厉害,在整形医院工作一年多了,竟然还没来过老城,因此不免觉得新奇。

  阮大鹏的家位于老城的中心地带,是一间横向三间、纵向五进的大宅院,号称“进士第”,因为他们家祖上在光绪或宣统年间中过进士,具体什么时候要翻家谱才知道。宅院的“进”代表中轴线上的院子,两边还有小厢房、走廊、微型庭院,所以阮大鹏也说不清家里到底有多少房间,有多大的面积。

  “这样的房子竟然还没充公?”左乙摘下头盔惊讶地问。

  “充过公了。”阮大鹏说,“后来不知怎么又还回来了,大概政府觉得这里太破烂,与其当文物还不如住人。”

  阮大鹏边敲门边喊:“妈!妈!”

  他妈来开门,一脸死相。乍一见左乙她愣了片刻,阮大鹏赶紧介绍:“这是我们医院的左医生。”

  阮女士顿时笑得像一朵花,说:“哎呀,左医生,请进请进!”

  左乙被热情地迎进门,他东张西望,发现这宅院确实有些年久失修。但不管如何,阮家母子守着这样的古宅和昂贵的地皮,竟然一个卖炸鸡腿,一个当护士,也是够离奇的。

  阮大鹏解释道:“墙皮和梁柱总不能敲下来吃吧。”

  阮女士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烧好了整桌的菜,三荤、四素一汤、凉拌,左乙坐在桌边,举筷时觉得自己像是在吃酒席。

  阮女士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他吃不下又推脱不了面前的菜堆得跟小山似的。

  阮大鹏说:“妈,收敛点儿。”

  阮女士则不停地说:“哎呀,左医生,以后多照顾我们家大鹏呀,他很笨的!”

  左乙说:“不,他不笨,反而他很专业,做事稳妥,不惜力气。”

  阮大鹏惊异地望着左乙,怎么这三条优点他自己都不知道呢?这厮太给他面子了。

  这顿饭主要是阮女士在不停地说话,左乙埋头苦吃。阮大鹏觉得他一定挺累的,不过人家素质高,全程配合他妈,而且脸上还时不时浮现客套的笑容。

  吃过饭,阮大鹏刷碗,阮女士张罗着泡茶,左乙盛情难却,一直待到晚上九点,才艰难地从阮家脱身。阮大鹏要骑摩托送他,他说:“不用了,我走回去,正好消消食。”于是阮家母子把他送到了巷子口。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阮女士捅了一下儿子说:“我看你这回正式录用有戏!”

  “是吗?”阮大鹏说。

  “是啊!”阮女士说,”领导都上咱们家吃饭来了,那还不是特别看好你?”

  她说得没错,这顿饭后,左乙对待阮大鹏的态度好多了,尽管他还是言简意赅,但语气还算缓和,偶尔还很耐心阮大鹏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如此好收买,算起来也就是几块红烧牛肉的价钱。三天后,左乙再次吃腻了糖尿病人代餐饼干,主动提出上阮大鹏家吃饭。

  阮大鹏当然同意,反正也不用他烧。阮女士更是一口答应了,老实说在儿子求职的当口,让她把心肝肚肺掏出来喂了左乙她都乐意。她和左乙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左乙喜欢她烧的菜,她喜欢左乙背后权倾朝野的董事长老爹。

  作为一个独自在外地工作的单身汉,左乙的生活相当单调。发现阮氏厨房这么一个宝地后,开始他只是三天去吃一次,后来发展到隔天去吃一次,一个月后他开始常驻阮家,天天到点儿就来蹭晚饭。但他绝不白吃,想吃什么就提前去买菜,然后准时送到阮女士跟前。由于他的周到,阮女士常常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亲生儿子。

  有一天,吃完了饭,阮大鹏照常去刷碗、左乙也帮忙收拾。同事间一旦私下里有了交情,平常相处就显得亲热起来,即使左乙这样高冷的人,待阮大鹏也像是朋友了。

  阮大鹏问他:“你玩网游不?”

  左乙说:“不玩。”

  “打牌下棋不?”

  “不费脑子。”

  “看书不?”

  “不伤眼睛。”

  “那你喜欢干啥呀?”阮大鹏问。

  “躺着。”左乙说。

  阮大鹏就笑,说:“你也太难伺候了,有车、有房、有钱、有吃,还有我这么一个进士家的公子天天给你刷碗,你还一脸了无生趣。”

  左乙也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翻裤兜,掏出了个小物件儿往阮大鹏身上一扔,说:“给你”阮大鹏没接住,那玩意儿掉进了刷锅水里,捞出来一看,是枚戒指。

  “这什么啊?”阮大鹏傻傻地问。

  “钻戒。”左乙一边给自己泡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给我干吗?”阮大鹏又问。

  “给你妈妈的,抵伙食费。”左乙说。

  阮大鹏细看手中的戒指,钻石硕大,搞不好有一克拉。他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真的?”

  “废话。”左乙说。

  阮大鹏烫了手似的赶紧把戒指扔回去说:“开什么玩笑?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妈干吗?!”

  左乙又扔回来说:“我留着也没用。”

  两人扔来扔去不慎把戒指扔进了水槽,在滑入下水道的瞬间阮大鹏眼疾手快地捡起来,说:“我妈离婚都十五年了,不管你送她多大的戒指,我都不会喊你一声爸!”

  左乙白了他一眼。

  此人态度傲慢,坚决不肯收回戒指,阮大鹏没有办法,只好把戒指给他妈送去了。

  阮女士死都没想到自己人生中获得的第一枚钻戒竟然是来自食客,吓得她差点心梗,无论如何也不敢收。阮女士不要,左乙又不拿,阮大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结果这枚戒指在他的口袋里躺了半个多月,依旧找不到下家。

  左乙说:“你找个珠宝店卖了吧,然后给你妈买台烤炉回去,她不是想开烤鸭店吗?”

  阮大鹏觉得这厮的大脑沟回真的和普通人长得不一样。

  他问左乙道:“这钻戒原来是送给谁的?”

  左乙说:“别问了,反正她跑了。”

  又过几天,阮大鹏蹲在左乙的办公室玩手机(戒指还在他兜里),楼下的咨询医师上来找左乙,通常这样就表示来活了。咨询医师进门就笑,说:“奇闻,奇闻!”

  阮大鹏问:“什么?”

  咨询医师说:刚才来了对夫妻,原本是老婆来祛斑,老公陪着。结果那老婆纠结来纠结去,觉得哪个祛斑疗程都太贵,老公不甘寂寞,自顾自选了爱贝芙注射套餐!这回老婆倒不嫌贵了,屁颠儿屁颠儿替他把钱付了,这不,现在他们就要求打第一针呢!”

  爱贝芙是一种进口的胶原蛋白填充剂,巨贵,工薪阶层最好想都不要想。

  左乙冷笑道:“哼!”

  阮大鹏问:“那女的特有钱?”

  咨询医师说:“不是啊,她的穿着打扮也挺普通呀,我看是单纯地迁就讨好老公。以前老听人说‘妻奴’,没想到今天遇到失奴了哎,左医生,今天陆医生休息,您帮那男的注射,好吧?”

  左乙说:“我不去。”

  咨询医师问:“为什么?”

  “我讨厌这号人。”左乙说。

  “哎哟!”咨询医师说,“亲,您不能和钱过不去是不是?”

  左乙说:“我不缺钱。”

  “呃……”咨询医师为难地站了五分钟,见实在劝不动左乙,只好转身去找韩国人院长。韩国人提成高,手艺又潮,医院一般不给他多派活儿,毕竟注射也算是无创小手术。

  见咨询医师走了,阮大鹏对左乙说:“你脾气挺大呀。”

  左乙以手支头,边看书边懒洋洋地说:“大。”

  后来阮大鹏发现有类人他应付不了,那就是无理取闹的人。

  此事发生在阮大鹏实习期的第三个月,左乙正旁敲侧击地向他打听他家里有没有房子出租,因为阮女士做的早饭也好吃,尤其是炸虾饼,油汪汪,黄澄澄、松软喷香,左乙一吃起来就忘了心疼心血管。

  这天是周末,正是咨询人数最多的时候,有位气概非常的妇女突然降临在了医院大门口。

  阮大鹏正在前台填表格,听到迎宾的美女轻叫了一声,他扭头看怎么回事,迎宾美女已经迈着小碎步往前台跑来,嘴里说:“糟了糟了,她又来了!”

  前台抬头一看,也喊:“糟了!我去通知主管!”

  阮大鹏问:“怎么了?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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