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一看,这篮子十几只鸡蛋,怕是攒了半个月,摇摇头走了。
菜蔬贩子叹口气道:“姑娘,做人要实在,可做生意不能这么实心眼儿,下次再有人问就说新鲜。”
姑娘红着脸,受教地点了点头。
再有人来,姑娘就主动开了口,“我家鸡蛋很新鲜,都是刚下的。”
客人笑着挑鸡蛋,“家里养了不少□□?”
“不多,就一只。”
……
半上午,姑娘一颗鸡蛋都没卖出去,许是心虚加自责,头越发低得厉害,露出颈后一小截肌肤,雪似的白。
河套王也禁不住摇摇头,长得挺漂亮竟是个不中用的。
相较之下,他的鱼卖得倒不错,主要是秤给的实诚,再加上还帮人刮鳞去鳃,拢住了不少回头客。
临近中午,谢成林姿态优雅地迈着方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恰此时,有凶恶的声音响起来,“好啊,原来躲在这儿,教老子一顿好找,赶紧给我抓回去。”
姑娘回头一瞧,见是三四个精壮的汉子,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连鸡蛋都顾不得,迎面朝谢成林跑过去。
谢成林急忙避到一旁,他幼承庭训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遇到这种事情是能避则避,遇到街边卖艺的卖身的女子也从来不多看一眼,唯恐惹祸上身。
小厮也警醒得很,一左一右将谢成林护了起来。
姑娘身手倒灵活,一把抓住谢成林袍襟,哀求道:“公子救命,那些人要抓我抵债,我不想当姨娘。”
“欠钱还债天经地义,我帮不了你。”谢成林伸手去拨姑娘的手,没想到她抓得紧,一时竟拨不动。
情急之下,谢成林用力甩了下,许是用力太猛,姑娘一下子被甩出去,“咚”一声倒在地上,当即有殷红的血流了出来。
“公子见死不救也便罢了,何必要害我性命,”姑娘哭喊一声,头一歪竟然晕死过去。
后面赶来的精壮汉子怒道:“娘的,吃了豹子胆了,竟敢动我的人?”劈手夺过河套王杀鱼的刀子朝谢成林冲过去。
其余三个汉子也气势汹汹地围了上去。
几人混战成一团,看不见战况如何,只听见凄厉的喊声不绝于耳,夹杂着沉闷的拳打脚踢声。
摊贩们跟路人看得目瞪口呆,毛骨悚然。
片刻,精壮汉子们抱着姑娘骂骂咧咧地离开,路边只留下满脸血污惨不忍睹的谢成林跟小厮三人。
小厮有心想把谢成林扶起来,可他俩也被揍得直不起腰,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时,有“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马身擦着谢成林驶过,刚走几步又停住了,一年轻公子利落地翻身下马,上前狐疑地端详几眼,试探着问道:“可是安国公府上谢少爷?”
小厮连忙回答:“是,正是,烦请公子到府上报个信儿,让人抬顶轿子来。”
“好,”公子毫不犹豫地答应着,又指了谢成林道:“怎么偏生伤到那个部位,以后恐怕不能人道了?还是尽快请个医术好的郎中瞧瞧,能治好就赶紧治,治不好的话一辈子断子绝孙啊。”
说罢,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小厮们开头没注意,听闻此言才发现,谢成林浑身上下确实沾了不少泥,可唯独下腹部位殷红一片,仍有血不断地往外渗。
摊贩跟路人也瞧见了,惋惜地摇了摇头……
☆、第100章
魏明俊才不会亲自到安国公府上传话,而是在路边找了个七八岁的小子,抓给他一把铜钱,教了几句说辞。
小子得了铜钱美得不行,按照魏明俊所教,一字不差地道:“谢二爷在羊角胡同三岔口跟人打架,许是断了命根子,叫人赶紧抬轿子去接。”
门房不相信,谢成林向来独善其身,别的事情基本不管,这些年向来安安分分的,几时跟人打过架,可架不住小子说得正经,扔给他两枚铜钱,跟管事回了此事。
管事也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叫上两名护院抬了竹轿往三岔口走,走到半路看到谢成林被两个小厮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衣袍上斑斑血渍格外乍眼。
不到两天工夫,京都就传遍了谢成林见死不救被人殴打以致不举的消息。
魏明俊担心地问老鸨,“不会真的伤到子孙根吧?要真这样,谢家恐怕不能善罢甘休。”
老鸨斥道:“我的人干活,二爷尽管放心,就浅浅地划了一刀,血流得多,可真没往里去……就为破门亲事,没必要让人断子绝孙。没断归没断,谢少爷却不能逢人就说自个那玩意儿好端端的。”
魏明俊拊掌大笑,“姐姐的计谋真高,真高!”
事情正如老鸨所言的一般无二,经太医仔细诊治过后,谢成林才知道自己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根本没伤筋动骨,身下那玩意儿也是毫发无损,可街上已传出风声来,他要怎么去解释?
谢成林越想越觉得憋屈,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劲儿,不等脸面上的青肿完全褪尽就上三岔口去访听摊贩。
河套王记得清楚,“那姑娘胆怯得很,可能头一遭出来做生意,一直低着头护着鸡蛋……”仔细一想,却发现根本不记得姑娘的长相,“就觉得面皮挺白净,长脸圆脸记不清了,眼睛不是杏仁眼就是桃花眼,也可能是凤眼。”
卖菜蔬的摊贩附和道:“具体什么模样说不出来,看着挺俊俏的,水灵灵的,一说话儿就脸红。”
询问了半天,连姑娘长相都没打听出来,更遑论姓名住所或是其他了。
谢成林气得连往常的优雅斯文也不顾及,一脚踹翻了河套王的鱼篓子,河套王已知他是安国公府的少爷,敢怒不敢言,只等谢成林走了,忙心疼地把满地乱窜的鱼抓回鱼篓,狠狠地吐口唾沫:“活该断子绝孙。”
楚家人也听说了谢成林的伤势,待媒人再度上门时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楚澍亲口拒的,“我家晴丫头还小,想多留几年,不好耽搁别人。”
媒人尴尬地说:“谢少爷只是皮外伤,没伤及根里,真的,太医院的罗医正亲自诊治过,说一点不影响生儿育女。”
废话!
楚澍笑得隐晦,这事就算是真的,谢家人也不会承认,至于太医,谁还会跑到太医跟前问这事儿,问了人家也不说,里面还关着谢贵妃的脸面。
不管是真是假,楚晴一辈子的幸福不能就这样被断送。
魏明俊听说楚家拒了谢成林的提亲,长长地舒了口气,找到楚晟道:“四叔已经放出这话来,索性就等几年才提六妹妹的亲事,反正她年纪也不大,慢慢寻访着就是,也免得被谢家记恨。”
楚晟笑着称是,“父亲本就舍不得六妹妹早嫁,先前是因为明表哥有些着急,想尽快订下一门比明表哥更好的亲事来,这几天仔细考虑过,觉得实在不必急,六妹妹人品相貌在这儿摆着,不愁没有好亲事。”
魏明俊是放松了,回头就给周成瑾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又着实把自己夸了夸。
而四皇子却极为沮丧,也派人查访那个卖鸡蛋的姑娘和那四个精壮汉子,结果跟谢成林查访的一样,半点收获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好把主意打到楚晚身上。
六月初,顺德皇帝口谕,定下了四皇子与楚晚的婚期,即明年三月十八,七月宫里派了教养嬷嬷教导楚晚的规矩礼仪。
卫国公府是世家贵族,虽说这些年有些败落,行事不必以前有章法,但大面上的规矩不会错,再者楚晚以后是王妃,并不在宫里居住,也不用刻板地完全仿照宫规来。
规矩学了三个月,十月初,教养嬷嬷径自回宫复命,而楚晚的嫁妆就要如火如荼地准备起来了。
早在赐婚旨意下来之时,老夫人与文氏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楚晚的嫁妆,大件家具木器等物早就再做了,现在不过是查漏补缺,要求尽善尽美。
当初楚暖成亲,楚晴只送了支赤金簪子,这次轮到楚晚,楚晴除了送之前镶好的石头手串外,还打算另镶对金钗。
鉴于上次出门受惊不小,楚晴多少有些后怕,不想亲自去银楼,而是托了楚晟。
这期间楚家是风平浪静而政局颇有点动荡,因天气干旱,今年的收成不好,鞑靼人不说是颗粒无收,但粮草绝对不足以应对漫长的冬季,趁着现在兵马还算强壮,汇集了好几个部落的兵卒从宁夏关隘大举入侵。
杨淮恩续任宁夏总兵时间不长,还没完全收服军心,再者他之前驻守福建,对付倭寇海盗有一套,可对付鞑靼只有从书上看来的经验。
鞑靼人骁勇善战,自喜鹊沟入关后一天之内掳掠了八个村子,所到之处粮食牲畜尽数抢走不说,还将青壮年村民全都杀死。
致使喜鹊沟一带血流成河,家家飘白幡,户户有哭声。
附近村民闻风丧胆,根本不考虑抵抗,连夜拖儿带女地逃走了。鞑靼士兵长驱直入如无人之境,不足十日便到达宁夏镇。
宁夏驻兵三十万,却拿人数仅半数的鞑靼士兵毫无办法。
消息传到京都,顺德皇帝气得摔了折子,当即下旨要砍了杨淮恩的狗头,并责令兵部准备辎重户部准备粮草,他要御驾亲征。
文武百官岂肯让他涉险,乌压压跪了一地,危急之下二皇子与三皇子共同领命,代父西征。
两位皇子带着粮草辎重浩浩荡荡地离开,最高兴的莫过于四皇子,可以顺理成章地代管两位兄长负责的差事。
虽然只是代管,但也有足够的机会在适当的位置上换上自己的心腹,以及拉拢得力的臣子。
两位皇子离开不到一个月就传来二皇子受伤的消息,顺德皇帝惊怒之下吐出一口血来,四皇子却喜得差点笑出声,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还是义愤填膺地说要亲自出征为兄长报仇。
顺德皇帝已经有两个儿子上战场了,怎可能还让四皇子去。
四皇子虽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却衣带不解地在顺德皇帝床前侍疾,而且将粮草督促得紧,隔三差五就往宁夏催运物资。虽然,不时仍有战败的消息传来,可二皇子的伤势却康复了。
宁夏的战事并未影响京都人过年,这年春节依旧喜庆而热闹。刚过元宵节,承恩伯夫人亲自上门,委婉地表达了希望方平与楚曈早点成亲的心愿。
老夫人想想也是,顺德皇帝自从大殿吐血那天就没上过早朝,虽然时不时也召见臣子,但精力明显不如以前了。而且,楚曈就快十六了,该成亲了。
两家一商量,把婚期定在四月十八,就是楚晚成亲后的一个月。
按理,楚曈的嫁妆是要明氏出头准备的,明氏才不肯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将胡姨娘叫了过来,“公中定例,三姑娘的嫁妆按照两千两银子来置办,我身子不爽利,姨娘就多费点心,再者姨娘也知道三姑娘的喜好,想必置办得更合心意。”
胡姨娘脑子里顿时出现楚晚出阁时满院子的樟木箱子,足足一百二十四抬,两千两银子能置办得了这些?
是欺负她不当家不知道府里规矩吗?
不由气得俏脸通红,“夫人说得这是哪年的例,上个月二姑娘出阁,瞧着可不止这个数儿。”
明氏淡淡一笑,“二丫头是嫡女,嫡女出嫁,公中出四千两,因为嫁得是王爷,公中额外添了四千两。另外,老夫人贴了二千两和两间铺子,二太太贴了二千两外加一座田庄。”
胡姨娘哽了下,楚曈是庶女,又没本事嫁到皇家,没法跟楚晚比,可总得跟楚暖差不多吧,楚暖当初也有八十八抬的嫁妆。
明氏似是瞧出了胡姨娘的想法,“五姑娘跟二姑娘一样都是两千两,但二叔格外有贴补,张姨娘私下攒了几百两银子,而且那会儿刚好六丫头要定亲,我娘家嫂子带了批新出的布料上京,心里一欢喜,都给了五姑娘添箱……姨娘要是想参考一下,二太太手里定然有五姑娘的嫁妆单子,不妨借来看看。”
胡姨娘心一横倒真跟文氏借了嫁妆单子看,当夜便与楚曈楚晞三人点着蜡烛拨拉着算盘珠子核算了个清楚,果然嫁妆单子上列的物品总价肯定不超过二千两银子。
楚曈默默地流着泪,“娘,我不想嫁,承恩伯府现在什么情况您也不是不知道,除了有个空头伯爵,家里别说做官的,就是连个秀才都没出过,这样的人家能有什么出息?熬过三代,爵位也就没了。”
恩荫的爵位最多也只能传三代,除非期间再能出个皇后或者贵妃,再或者出位肱骨之臣,皇帝或许能念及旧情延续一代。
胡姨娘哪还有心思想这些,对着薄薄的嫁妆单子道:“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是谁寻死觅活地非要嫁,结果惹得你父亲厌烦,否则他手里怎么也能添补上一千两银子。你比不过楚晚也就罢了,总不能连楚暖都不如。早知道……”
早知道就把楚曈许给魏明俊了,楚曈比楚暖年纪大,先张罗她的亲事也是应当。
胡姨娘却早就忘了,那年在御花园,不少人见到楚曈跟二皇子搂抱在一起,魏夫人又不是傻子,何必给自己府里娶这么个不守妇道的人。
人家压根就没考虑楚曈,求得就是楚暖。
楚暖的亲事定得早,文氏老早就捡着便宜且实惠的东西准备了,而楚曈婚期定得仓促,一时半会竟买不到十分合算的物件,眼瞅着连六十抬嫁妆都凑不到,楚曈厚着脸皮到楚溥面前哭。
楚溥到底念着楚曈是自己捧在掌心养大的闺女,以往也曾贴心贴意过,给了八百两银子以及几样瓷器玉器。
楚曈又问胡姨娘,“当初爹爹得过不少赏赐,想必姨娘手里也有,我成家以后就不能天天见到姨娘了,姨娘好歹给我几样做个念想。”
这哪里是做念想,这分明是赤~裸裸地要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