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掉网络,与世隔绝,不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讯息,确实能让情绪少受一点影响,然而,那些对他和殷盛言之凿凿几乎贴近真相的猜测,依旧让郑斯澜不可避免地感到堵心。从前,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进行反驳,现在,竟做贼心虚寸步难行。
他不愿意违心地否认,却又不能坦荡地承认,这正是内心痛苦的源泉,而让他更痛苦的是,在q市拍戏,难得腾出半天假赶回隔壁老家吃年夜饭的他,竟收到了母亲的最后通牒,在本应欢喜团圆的日子里,他差一点和母亲吵起来。
“澜澜,你必须给我在半年之内交到女朋友,否则,就接受相亲!”
“妈,你开什么玩笑?我说过了,我拍戏很忙的,没法那么快考虑成家的事情。”
“忙忙忙!你一年到头有几天是不忙的?过了年,你都二十八岁了!”
“二十八岁就二十八岁,这有什么问题吗?”
“人到了什么岁数,就该考虑什么事情!澜澜,你真的要这样下去,让全世界的人以为,你跟一个男人不清不楚吗?”
眼看母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越来越大,都快红了脸,蒋叙和蒋楠两父子忙将他们拉开调停。蒋叙强搂着妻子走向卧室,关上门劝道:“素云,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安排,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大过年的,斯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顿饭,别弄得不开心……”
蒋楠留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哥,最近那个很火的爆料,虽然很快就被删掉了,但其实私底下那些群里还在偷偷传着八卦呢。你,和那位殷先生,是真的,对吧?”
“……”郑斯澜转过身,目光有些震悚地望着弟弟。
“果然。”蒋楠觑了一眼父母紧闭的卧室门,低声说道:“妈经常上网搜索你的消息,估计看到了那个《大佬与男金丝雀》的帖子,说实话,里面的分析头头是道,让人很难相信你们没有异常的关系……”
郑斯澜攥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低沉出声:“我不是他的金丝雀。”
“那……你的手表是怎么来的?你可不像是会把片酬拿来买奢侈品的人呀。 ”见亲哥下意识地把被毛衣袖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左手腕背到身后,蒋楠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上次我们和妈一起去h市影视城游玩时,我已经看到你戴了。”
郑斯澜抿了抿唇,笃定道:“我没有被他包养。”
“难道,你们在交往?”蒋楠试探着问,脸上挂着诧异,“就像,我和晓曼一样?”
郑斯澜轻声应道:“嗯。”
“哥,没想到你……真的……”蒋楠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竟笑了一声,往郑斯澜肩膀上拍了几下,“真的胆子好大!”
“……”
“不过,妈应该不会同意你们的。”
“我知道,”郑斯澜神色黯然,对着弟弟,“楠楠,帮我保密。”
蒋楠点点头,认真道:“我会的。”
只在家里的床上睡了一夜,大年初一的一大早,郑斯澜就在亲弟的护送下返回片场。即便过春节,剧组也是不放假的,没有别的原因,一切都是为了赶进度、抢档期,何况,一旦停工,就意味着把投资人的钱往火堆里白扔。若无意外,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戏份密集的郑斯澜都会待在剧组里,直到杀青。
《昆仑剑》的票房大卖,宣骊角色出圈,加上同性绯闻的再度盛传,使得郑斯澜的热度一路飙升。如今,他上下班,总是难免被迷上他颜值的粉丝或想要挖头条的媒体追着跑,被一堆高举的镜头对着拍,李洛凡的路透照更是满天飞。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他的新剧由此未播先火,但说实话,于他而言,这其实是一种莫大的干扰。有时候,他心里不开心,也不得不强颜欢笑,表现得体,夹紧尾巴低调做人,免得“顶风作案”,一举一动又被拿来制造热点。
正因如此,他的拍摄没有以往那般顺遂,他每天都不得不花费好一些时间来静心凝神,待屏除杂念之后,才能进入角色的状态,万幸的是,没有影响到剧组的正常秩序。
在风声最紧的时候,隋和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郑斯澜,帮他应付那些纷扰,并且盯着他,防止他做出不该做的事,比如,像以前在s市时那样偷偷跑去跟殷盛见面并且过夜。今时可不同往日,不能供认的绯闻被有心人重新拿出来做文章,他们怎么着也得谨慎再谨慎,等这阵风过去再说。
“不管是你的房车来历,还是上次去电影院,幸亏有赵黎帮忙遮掩解释,但是,难保别人不会继续抓住别的苗头加以揣摩。”隋和不厌其烦地说着,“你们俩除了包养关系是人家捏造的,其余都千真万确。造谣包养的可以告,可以封,你们谈恋爱这事可不能再露出马脚,他是有能耐在明面上撤掉娱乐词条,却禁不了私底下的舆论纷纷。”
郑斯澜耐心听完,说道:“隋哥,你放心回s市吧,我有分寸,不会乱来的。何况,殷先生这段时间要去b市盯《翰城传奇》的后期制作,我和他根本就见不了面。”
“话说回来,”隋和叹了一口气,蓦地问道:“你们这恋爱,真的非谈不可吗?”
郑斯澜沉默了几秒,然后斩钉截铁地答道:“当然!”
悠悠众口诚然堵也堵不住,既然当初做出了选择,早该预料到有今日之局面,郑斯澜自然不得不学会面对。
反正,他和殷盛没有在大街上做出什么有碍观瞻的亲密举动,被抓住现行。
反正,大众将他们的事情引为谈资,只是贪一时新鲜罢了。
反正,媒体发现在他身上无料可挖时,迟早会离开。
反正,新瓜盖过旧瓜,他的热度很快便会冷却下来。
郑斯澜渐渐适应并接受一切现实,日子终究步入正轨。只不过,在拍摄的最后一周,他好不容易重新拥有的一份平和,被一个没打招呼就来剧组的人搅得凌乱。
剧中是盛夏炎热,现实却是春寒料峭,拍完今日最后一场戏,郑斯澜裹着外套,准备登上房车将里面的短袖换成保暖内衣,忽然被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叫住。他在车梯上扭过脸,瞧见一个中年男人一边大挥手臂,一边朝自己走近,忍不住微微蹙眉,“爸,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看你呀,儿子。”郑聂顶着一头半白半黑的头发,扯出讨好的笑容,“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在这儿拍戏。你现在是大明星了,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郑斯澜朝车外左右观望,接着说道:“有话上来说吧。”
郑聂“嘿嘿”一笑,紧跟着郑斯澜的步子进了房车内部,上下打量了一会,惊叹道:“想不到车里面也能做那么多功夫,这样一辆房车少说也得一百万吧?”
“车不是我的,”郑斯澜淡淡回道:“是工作室借我拍戏用的。”
“反正你们这些当明星的,都有钱得很。”郑聂坐下沙发,径自拿了小桌上一瓶郑斯澜代言的柠檬茶打开,喝下一大口。
知道自己的父亲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郑斯澜直接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郑聂几口把饮料喝完,做作地皱了皱眉,“儿子,你怎么对爸爸这么不近人情?”
“……”郑斯澜一时语塞。
“我承认,你上小学之后就被你妈接了过去,被她养得比较多,但我也不是完全没管你啊。你小时候的奶粉钱都是我辛辛苦苦挣的!是,这么些年,我是没怎么看你,还不是你妈不让。”
“所以……”
“所以,儿子,借爸爸点钱。”郑聂换成了谄媚的笑容,抬起右手,伸开三根手指,“三十万就够了。”
郑斯澜声音有些冷,“我没有那么多钱。”
“你当了那么多年明星,说没钱,谁信?再说了,你那电影前不久收官,票房老高了。”
“票房再高,也不关我的事,我又没有参与分红。”
“那要不,二十万?”郑聂站起身,犹豫着把手指收起一根,见儿子仍然不为所动,又收起一根,“十万?”
郑斯澜转过身,冷硬地将话重复了一遍,“我没有那么多钱。”
郑聂有点恼火地“呵”了一声,叉着腰谴责:“你哪里是没有钱,你只是舍不得给你老子花!给你后爸买房,你就大方!我才是你亲爹,你这样对我,还有没有点良心?”
郑斯澜回过身,瞪着自己的父亲,咬着牙说道:“我要是没有良心,你以前的债务是谁帮忙还的?”以往受过的委屈在一瞬骤然涌上心头,他的眼睛跟着湿润起来。过去家里太穷,他又不愿一味向母亲伸手,在同学旅游的时候,他去打工,在同学谈恋爱的时候,他也去打工。到手的钱往往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为了保住小小的角色,就算在片场被人家骂得狗血淋头,无权无势的他还要一味赔笑,免得得罪大牌又势利的同事。想到这,他的眼泪禁不住如珠子般掉了下来。
郑聂不由怔了一会,小声嘀咕道:“才帮我还了十几万,哭什么?”
作者有话说:
突发奇想,感觉《全世界都以为我被包养了》的文名更切合故事……当然,我是不会这么改的……
第108章 父母
兴许由于郑斯澜的一场哭,又或者最后他还是妥协让步,答应出钱给郑聂住酒店并包下一日三餐,郑聂好歹识相了一些,没有再理直气壮地狮子大开口。不过,他天天死皮赖脸地跑到剧组来晃悠,不仅蹭着郑斯澜的房车,还想要余小舟伺候他,只是被后者直接用一句话把念头堵死,“我是郑哥的助理,只帮他干活。”
余小舟如今长得人高马大,臭着脸回绝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好招惹,倒让郑聂不敢再支使他,只是,私底下不免向儿子抱怨,“你雇的那是什么助理,什么活都不肯干,使唤一下都使唤不动。”
郑斯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冷反问:“要不,你出钱请他?”
“我哪有那闲钱?你每天就给我一百块当伙食费,都不够去大饭店吃顿好的。”
“嫌少的话,你自己去赚好了。你都没到退休年龄,这赡养费我本来可以不用那么快给的。临时场务的工资一天两百,如果你想干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制片人。”
“什么意思?你让老子去打杂?说出去不怕丢了你这个男主角的脸?”
“职业又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事实上,和郑聂说话,几乎耗尽郑斯澜平生所有的涵养和耐心。他不想纵容父亲的无理讨要,却又无法撕破脸皮赶走对方,只能任由这局面僵持下去。好在,就快杀青了。
拍这部剧横跨了两年,中间经历再度走红与造谣抹黑,备受关注,郑斯澜发现,即使是偶像剧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演,他并没有所谓的轻松。他不愿敷衍了事,可外界的纷扰,加上父亲的到来,实在紊乱他的心绪,使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投入角色,终于等到杀青这一日,他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恨不得早点散组离开。
当然,作为男主角,杀青宴还是得参加的,郑斯澜在经纪人的陪同之下出席晚宴,而郑聂狗皮膏药一样粘着郑斯澜,自然也混了进去。幸好,一场宴会下来,有隋和的帮忙盯梢,郑聂除了跑到总算露脸的几位出品人那里说了几句话,没有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来。
宴会散后,郑聂跟着上了车,凑到郑斯澜身边,问道:“儿子,怎么没看见你那位老板?”
郑斯澜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哪位?”
郑聂嘿嘿一笑:“就是之前你养伤,去丨你丨妈家看你的那个。”
郑斯澜眼神瞬间警惕起来,“你问他做什么?”
“就问问,他怎么不在?”
“他为什么要在?他又没有投资这部剧。”
回到酒店,郑斯澜身心俱疲地瘫倒在床上,等余小舟开门让隋和进来时,才靠着床头坐直身子。
“小澜,”隋和一路走到床边沙发,“想好回h市,还是就近回老家了吗?”在郑斯澜面前,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随和,全然卸下了在郑聂面前的那副凌厉严肃经纪人的伪装。
“先回老家吧。之前过年,我只待了一个晚上而已。”
“行,我和小舟就先回去了。”
郑斯澜望向自己的经纪人,又道:“隋哥,这两天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你早该跟我说你爸的事。”隋和都有点不敢相信,郑聂这样不着四六的人居然能生出郑斯澜这般的好儿子,真是歹竹出好笋。但前者怎么着也是郑斯澜的父亲,当着郑斯澜的面,他不好意思说难听的话,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出声道:“小澜,还是想办法让他离你远点吧。你好不容易从风口浪尖下来,万一惹出话题,做公关控评之类其实更花钱,当然,倒不是团队舍不得花这个钱,就是,你也不喜欢沾一身麻烦吧?”
郑斯澜有些无奈,“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隋和犹豫了好几秒,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郑斯澜一怔,很快便摇了摇头,“隋哥,让我自己处理吧。”
他何尝不清楚郑聂不顾脸面死缠烂打,无非就是见他如今名声更显,便想来打秋风。对此,解决的办法自然非常简单,就是给够钱,不过,这钱,不是郑斯澜给不起,而是他不想给。
比起三年前的自己,郑斯澜如今算得上相当有钱。经纪人已经把借款如数还回来,而他平时就是个省吃俭用低消费的主儿,自《燕歌行》之后,好几部戏的片酬和广告代言费攒起来足以让他在s市交得起首付,只是,要把自己含辛茹苦赚来的钱拿出去,他心里很不情愿,毕竟,郑聂在他从小到大的人生中,经常缺席,几乎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更别提给了他多少照料与关怀。
但是,不给,父亲就会一直来缠,尽管目前才一周,郑斯澜的体验感着实糟糕至极,他可不想以后进组也被对方这样跟着打扰。
思前想后,郑斯澜最终决定出钱了事,而事实果然不出所料,笑嘻嘻数完钱的郑聂立马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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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戏的地方离家才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郑斯澜杀青后并不着急进新剧组,加上徐素云的生日将近了,只好收拾包袱回家一趟。
说实话,他心里是有点不想回的。
过年的那次口角,让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母亲,这一个多月来拍戏,他与对方的联系都只是停留在互相关心一下吃穿问题罢了,想到回了家与母亲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竟有一丝莫名的尴尬,而这种别扭的情绪直到他拖着行李,被笑容满面的徐素云迎进家门才有所缓解。
徐素云似乎已然忘却过年时的龃龉,一如既往地准备一桌合乎郑斯澜胃口的菜色给他接风洗尘。
“妈,你怎么弄这么多菜?我吃不下那么多的。”
“吃不下,慢慢吃。难道你戏拍完了,还要节食呀?”
“那倒是不用。”
“既然这样就多吃点!你的气色都没前年好看了。”
清闲在家的生活可谓十分安逸放松,郑斯澜不必费脑筋思考剧本只是一句带过的话该怎么演,也不用一日之内连拍好几场戏直累得腰酸背痛,他每天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还有母亲定时投喂,简直不能再惬意,唯一的缺憾便是不能跟殷盛视频聊天。他甚至连跟殷盛打电话也不敢,生怕被母亲发现什么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