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晖收拾起来也很快,没几下厨房就干干净净。
解语看看时间,很是不好意思,“啊,耽误你午休了。”
邵晖挑挑眉毛,“不然,让我在这里将就一会儿?”
顺着他的目光,解语望向那张他躺过、她也躺过的沙发。
“……”
“哈哈,开玩笑的,这次就算了,”邵晖去开门,“我回去准备上课了。”
“额……”解语本能的叫住他,“谢谢。”
想了想,她又说,“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
“上午……尸检的情况。”
他今天过来,显然不是专程为了拆线,也不是专程来做饭。
邵晖笑了笑,弯腰提起垃圾袋。
“师姐,你好好休息吧。”
随着那扇门被他轻轻关上,室内恢复了安静。
饭桌和厨房都收拾的干净,就像没人来过。
解语呆望了一会儿沙发,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自己在想什么呢?她请他吃过一碗面,现在他回报了一碗面,也当做感谢她缝伤口,这样不是很清晰吗。她不留他睡沙发当然是对的,他也万全没必要问她尸检情况……
一定是上午太过紧张,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要纠结了。
因为病例特殊,工作人员没有耽误,第二天,解语就拿到了制作好的切片。
法医ab因为是专程请来见证的专业人士,要跟完全程,在学校附近住宿一晚,于是他们讨论了一整晚的解语,甚至想要打听基础医学院是否还有空余职位……
第二天,病理观察室。
解语需要对重点脏器和组织进行观察辨认,与大体解剖结果对照分析。
“主动脉狭窄处内膜稍增厚,其余内膜未见异常。”
“心肌纤维正常,排列整齐,横纹清晰,部分细胞嗜酸性变,左心肌间质灶性出血。”
“肺泡壁及间质血管扩张充血,肺泡腔内水肿液,间质少许炎症细胞浸润,右肺肺泡腔内可见少量红细胞,局部细支气管腔内少量液体及红细胞,个别细支气管上皮粘膜收缩;气管分叉处粘膜肌层及外膜片状出血。”
“脑神经细胞及血管周围间隙增宽,间质血管轻度淤血。”
……
解语看完一张片子,会传给法医ab,后者复查,对她的判断并无异议,有些轻微的改变,若不是解语指出,他们甚至未能发现。
看完了几十张片子,解语休息片刻,开始整理诊断结果――
1,先天性心脏病,主动脉畸形术后。(畸形类型为主动脉瓣上重度狭窄,头臂干缺如)
2,心肌间质淤血、水肿,心肌细胞变性,左心肌间质灶性出血
3,肺淤血、水肿,右肺出血
4,脑水肿
……
她打开病理观察室的门。
门外的主任迎上来,“有结果了吗?”
解语说,“大体尸检和病理诊断已经完成,我还需要参考完整病历。”
心外主任说,“没问题,病历已经封存了,我拿复印件给你。”
解语翻开那厚厚一沓复印件:医嘱单、入院记录、病程记录、术前讨论、手术同意书、麻醉同意书、手术记录、icu护理记录、抢救及死亡记录、病危通知书、辅助检查报告单……
之前进行病理诊断时,高律师没怎么开口,此刻查看病历,他站在旁边,凉凉的说了一句,“如果发现病历上有涂改或事后添加痕迹,还请方医生牢记希波克拉底誓言,诚实指出。”
解语语气平淡,“……你太高估我了,复印件如何分辨?若是怀疑,你可以代表患方申请启封病历,送交专项机构鉴定。”
高律师不说话了。
解语先大致翻过一遍,然后聚焦关键内容,逐字研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终于她提起笔来,在病理诊断的下方开始写分析――
1,根据尸检肉眼所见,林某主动脉畸形,具体表现为主动脉瓣上重度狭窄、头臂干缺如,右颈总动脉、右锁骨下动脉直接开口于主动脉弓,开口狭窄。
其主动脉畸形病变符合生前手术所见。
2,病理检查主要发现:心肌间质淤血、水肿,心肌细胞变性,左心肌间质灶性出血;肺淤血、水肿,右肺出血;气管分叉处管壁肌层及外膜出血;脑水肿。
结合临床病历,尤其手术及术后记录,得出结论如下:
林某行主动脉瓣上狭窄矫治手术过程中,由于体外循环时间过长及心脏再灌注损伤,导致严重低心排血量综合征,引起心肺功能衰竭死亡。
――――――――――――
高律师看着那两行结论,“所以是宋医生的责任对不对?因为她技术不够熟练,手术严重超时,因此导致不可逆损伤,造成患者死亡?”
解语说,“我不知道。”
高律师笑,“你明明知道。”
“我不知道,”解语面无表情的说,“因为我并未全程观摩手术,并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无法判断手术时长是否客观需要。”
“不知道?”高律师挑起眉毛,“那你这两天做了什么?”
“我做了委托我的工作,尸检、病理检查,鉴定死因、死亡机制分析――至于医疗过程中具体个人的行为、过错参与度判定,并非我的工作。”
得知出了结果,主任也赶来了,接过解语签字的报告,沉默不言。
☆、第35章 夜风
解语的工作完成了,如果院方或患方对此有异议,可以申请另外的机构复检。
不过看样子,双方对这结果没有太大异议。
院方想要调解,也许意味着漫长的谈判。
下楼已是傍晚,解语在门口被记者围住。
“请问方医生,尸检结果是否对宋媛医生不利?她是否是害死林小朋友的凶手?”
“作为老同学,也是本校子弟,你真会大义灭亲吗?难道不担心得罪自己人、两边不讨好?”
有消息灵通的记者已经打听到结果,连忙挤上来,“听说是手术用时太长造成的后果?这么严重的病例,宋媛医生真的有能力担当吗?她的明星光环是包装出来的?还是她不自量力越俎代庖?”
解语只说了四个字,就如她对高律师的回答。
“――我不知道。”
媒体的关注超过预期,保安后知后觉的赶到,进行了控制。
解语总算得到安静。
但她心中却无法平静。
此刻不想回公寓。
夜色渐渐深染,路上三五学生,未必能认出她这个焦点人物。
解语沿着校内的人工湖,茫无目的的走。
不知为何,以前被她压下去的回忆,此刻纷纷翻飞了出来。
她最开始认识的宋媛,并非现在的样子。
开学第一天,是宋媛热情的打招呼,自我介绍,带着路痴的她四处办手续。
因为是本地人,宋媛也给过人生地不熟的解语不少指导。
她们是同时认识的钟桦,宋媛还半开玩笑的打趣过他们。
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样呢?
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你现在得意了?”
解语转身,看到宋媛。
宋媛就像斗败的公鸡,一脸怨恨,“想听后续吗?律师开出了高额索赔,要追究医疗方的责任,我这下完了……你赢了,你终于赢了……”
“如果你不接受这个结果,可以申请医学会重新鉴定。”
“别以为装淡定就是好人,现在人人都认定是我手术做太久导致悲剧!”
“不是吗?”
“你有什么资格问?这手术你能做吗?能比我做的快?”
“我只说体外循环时间过长、可导致……”看着她的表情,解语放弃了解释,“那你就去找比你手术做的快的人来重检好了。”
结论不会差到哪里去。
宋媛炸了,“手术时间长就罪该万死吗?狭窄那么严重,畸形的样子你也看到了,矫治术怎么可能轻松完成?”
“这些话你该对患者家属解释,而且是手术之前,”解语叹息,“现在跟我说有用吗?”
“好吧,就算我不自量力、眼高手低,”宋媛恨恨的看着她,“但别以为你就有多清白――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解语无词。
“还记得大一的生理实验操作考试吗?”
――怎么会不记得。
宋媛的动手能力不怎么样,但平时上大课人多,宋媛总是抱解语大腿,就连钟桦也没发现她的短处,但到了期末操作考试,老师会对每人单独打分,宋媛就慌了。生理实验课多少代表动手能力,是将来临床能力的参考指标,成绩不好很可能有影响。宋媛自知操作渣,很是担心,拉着解语陪练了很久,但在考场上,还没轮到她,只是给解语当助手的时候,已经无法控制手抖。
解语还记得自己当时说,让她放轻松,不要太紧张,看她操作,等会儿依样画葫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