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是瓦剌部,因为刚才放箭的人要杀永安郡主。
徐妙仪心眼也转了好几圈,她指着女儿身上的狼皮大氅, “瓦剌部落看来暗中埋伏已久了,他们方才看见你的坐骑,又见到你的衣服,还以为我女儿就是你,所以下令射箭。”
小八面若寒霜,说道:“你默认收买了鞑靼人来对付我?”
徐妙仪说道:“你自己四面楚歌,坐不稳皇位,朝中再无王保保这样的奇人主持大局,草原部落如一盘散沙,都不服你,哪个不想杀了你自立为帝?反正黄金家族已经绝嗣,谁的势力大,谁就能当皇帝。鞑靼只是其中一个部落而已。你若没打我女儿的主意,我何以请得动鞑靼人?”
小八紧紧捏着徐妙仪的手腕,“我一直空悬后位,没有子嗣,就是想等你坐上那个位置,而你却联合鞑靼部落来杀我?”
永安郡主忙说道:“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放开我娘!”
徐妙仪嘲讽一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这种话拿去骗骗小姑娘的芳心吧,你虽然一直没有立后,但是后宫佳丽姬妾一点都不少,你有没有子嗣,关我什么事?自己找太医问问不就知道了。”
永安郡主神情古怪,扫了一眼小八腰际以下的部位。
小八狠狠的瞪了一眼永安郡主。却对徐妙仪带着笑容,“对我后宫小老婆们了如指掌,当真没想到过我?是不是吃醋了?”
徐妙仪说道:“我父亲曾经说过,要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敌人。”
小八说道:“你都要杀我了,我凭什么放你女儿走?”
永安郡主赶紧说道:“大叔误会了,我娘带着鞑靼人主要是为了救我呀!”
小八反讽道:“是啊,主要是救你,次要是为了杀我。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永安郡主说道:“可是瓦剌部落想要把我们统统杀干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大叔,我们放下以往的成见,歃血为盟,一起对付瓦剌部落吧!”
小八说道:“我已经放出了救援的焰火,援军马上就到,不用和你们结盟!”
徐妙仪心中暗自着急:糟糕!小八的援军已经被我们燕地的军队拦截了!根本就没有救兵!
永安郡主并不知道母亲的计划,她听着盾牌屋外面如同蝗虫般飞舞的箭矢声响,看着被射成刺猬的马尸,心有余悸,往母亲身边缩了一缩,“大叔,你这层乌龟壳能撑得到援军来吗?”
小八气笑了,“我这里是乌龟壳,那你岂不是小王八?”连带着朱棣也一起骂进去。
永安郡主似乎没听出来,说道:“都是乌龟就没啥可笑的了——你不也在壳子里藏着嘛。我是觉得——啊!”
随着永安郡主一声尖叫,盾牌屋被瓦拉部落的重甲骑兵冲散了!一块块厚实的盾牌犹如碎裂的乌龟壳子般散落开来,众人顿时都暴露在对方剑下!
瓦剌部的重甲骑兵冲了进来,他们从头到脚都罩着铁甲,只有关节处留出连接铁片的缝隙方便活动,连马匹上都披着甲衣,小八手下侍卫们挥剑迎敌,大多数攻击都是无效的,锋利的剑刃只在对方甲衣上留下一道痕迹而已。
徐妙仪和女儿被重甲骑兵冲散,待要回头救女儿,却见一个骑士驱赶着高头大马,正要挥着铁蹄踩向了女儿的头颅!
永安郡主摔倒在地上,四周都是奔跑的战马,躲闪不及,她看见母亲奋不顾身的要来救自己,趴在地上连连摇头,还咧嘴微笑,安慰母亲。
“不!”徐妙仪凄厉的叫道。她好想闭着眼睛,不去看女儿葬身马蹄惨死的模样,可是她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看见女儿生前的模样,她克制着恐惧和痛苦,睁大眼睛,目睹着这一切。
母女连心,死到临头,永安郡主也努力的睁开眼睛,贪婪的看着徐妙仪,似乎要将母亲的相貌镌刻在灵魂里,一起带着轮回转世。
母女即将阴阳两隔,蓦地冲过来一道黑影,那人就地一滚,拦在了永安郡主前面,单膝跪地,挥着手中的长刀,怒吼着劈向了正在腾空嘶叫刨蹄的披甲战马!
马身的腹部从中间活活劈开,肚肠鲜血如瀑布般的喷射出来,黑影不惧脏污,挥着大刀和落地的重甲骑兵踩着满地的内脏器官中血战!
女儿脱险,徐妙仪暗自送了一口气,有侍卫大声叫道:“护驾!”,众侍卫们不惧生死,冲过去保护血战的黑影。
徐妙仪这才发现,方才救了女儿的居然是宿敌小八!
脱困的永安郡主连忙乘机跑到了徐妙仪身边,重甲骑士也被小八砍翻在地。小八叫道:“开铁笼,放狼!”
小八将食指放在唇边,吹了几声古怪嘹亮的嘘哨。
嗷呜!
一阵冷酷的狼嚎,连带着一股血腥腐臭之气侵蚀而来,众人心惊胆战,狼群是马匹的天敌,听到狼嚎之声,披甲战马居然一时吓得忘记了攻击。
狼群袭来,撕咬着战马们无法武装的马腿和马尾,落马的重甲武士被迫和这群饿狼缠斗。狼嚎,马叫,还有人类的惨呼,草原的一角犹如人间地狱。
几匹健壮的狼围着徐妙仪母女嗅了嗅,然后跑开撕咬其他人。
永安郡主蜷在母亲怀里问道:“娘,它们怎么不咬我们。”
徐妙仪指着披在永安郡主身上的大氅说道:“因为你身上有天光帝穿过的旧衣服,它们以为我们是自己人。”
永安郡主恍然大悟,将大氅展开,连同母亲也一起包裹进去,“哦,原来如此,大叔送我这件衣服,不是因为夜间风凉,而是为了保护我。”
徐妙仪正色道:“这个人很狡猾,最善骗人,我表哥被他害惨了,你以为他想救你?哼,什么英雄救美,不过是蒙骗你这种无知少女的手段罢了。”
永安郡主在母亲怀里撒娇:“娘,我不是普通无知少女。”
徐妙仪:“不是无知少女是什么?你要记住,看男人是否靠得住,不要看光看外表、听甜言蜜语,要看他为你做些什么,一件事不够,两件事也不够,他爱你多深,就愿意为你付出多少。”
可惜永安郡主似乎没把徐妙仪苦口婆心的教诲听进去,说道:“娘,我不是普通无知少女——我分明是无知美少女啦。”
看着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就立刻撒娇卖萌的女儿,徐妙仪不得不感叹:外甥随舅,古人诚不欺我。
狼群凶狠,瓦剌部重甲武士装备精良,一场血战下来,两败俱伤。后方瓦剌部的轻骑兵即将如潮水般冲过来,浴血奋战的小八喘息未定,他将母女两人领到地下掩体处,说道:“瓦剌部要杀的人是我,他们并不知你们的身份,我带人冲包围圈,和援军会和,顺便把瓦剌军队引走,这里有粮食和清水,等燕王府的人来救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爱你,恨你,傻傻分不清楚。
☆、第267章 粉身碎骨
徐妙仪以为小八要将她们母女在掩体里灭口呢,她上臂绑着袖箭暗器,只要小八稍有微动,她就按下机关对准小八,胁迫侍卫们逃走,可没想到小八居然要以身为饵,救她们母女。
这不是在做梦吧?
永安郡主瞪大眼睛:“大叔,你真的要救我们?”
小八将自己的佩刀解下来扔给永安郡主,“你是大姑娘了,不能总是在母亲的羽翼下生存,你母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
永安郡主紧接着话头,“嫁给我父王了。”
小八无奈的耸了耸肩,“朽木不可雕也,随便你吧。”
小八转身正要离开,突然一把搂住了徐妙仪的腰身,抱着她轻轻一吻,徐妙仪身形一僵,没有反抗,正要以袖箭为要挟,挟持小八时,小八推开了她,哈哈一笑:“此生无憾矣!”
小八走出掩体,堆上伪装的树枝地苔等物,率领残部和几头幸存的狼冲向了瓦剌部的包围圈。
看见天元帝明黄的旗帜,瓦剌部拍马紧跟其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震天响的马蹄声渐渐平息,徐妙仪走出掩体,对空中放出一朵火红的烟花,此时已到黎明时分,草原皆是乌压压的一片青黑,只有东方处透出一丝光亮。
永安郡主站在母亲身边,回首看着小八消失的方向,正是西边青黑处,“娘,也不知大叔逃出去没有。”
徐妙仪说道:“即使逃得过瓦剌部落,也逃不出鞑靼部落的手掌心,因为他的援军已经被我切断了,必死无疑。”
永安郡主用眼角的余光的打量着母亲的神色,“我知道他是坏人,绑架过母亲、害死了外祖父、还害得表舅舅堕落,丢了爵位,削为庶人,还厚颜无耻绑架我威胁母亲,可是……我明明知道他会死,也希望他死,为外祖父他们报仇,让燕地不再被北元军队滋扰。但心里却有些难受。大叔并不是从骨子里的坏,他救过我的命,如果他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如果这世道和平,大叔或许会是我的朋友。”
徐妙仪沉默片刻,说道:“我们身处一个没有如果的世界,我还想过如果我母亲没死该多好,只是没有如果。”
话音刚落,从东方一丝曙光里出现一杆旗帜,随后是一人一马,再然后是千军万马如潮水般涌过来,曙光似乎追随着旗帜慢慢唤醒着大地,天越来越亮,永安郡主跳脚拍手尖叫道:“是‘燕’字旗!我们的人!啊!那个人好像是父王!娘,真的是父王!”
“父王!我是你的宝贝大女儿啊!”永安郡主像个小疯子似的朝着最前方那人跑去,朱棣宠溺一笑,俯身拉着女儿上了马背,永安郡主嘻嘻笑着,坐在父亲身后,小脸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骄傲的说道:“父王一定是打了胜仗回来了!”
亲爹得胜归来,没心没肺的永安郡主瞬间将小八之死的莫名惆怅甩在了脑后。
“是啊,纳哈出投降了,燕地东北边境从此安宁。”朱棣摸了摸女儿的头,驱马而上,赶到徐妙仪身边,也伸出手来,“上来,我们一起回家。”
徐妙仪拉着丈夫的手飞身而上,坐在马鞍的最前方,草原晨曦下,尸横遍野,刀剑如丛,一家三口共乘一骑,踏着尚未干涸的鲜血结伴而归……
与此同时,曙光姗姗来迟的草原西边,依然笼罩在青黑的夜色之中,北元帝买的里八刺苦战到只剩下他一人,依然看不见援军的踪影。
徐妙仪推测的一点没错,他率领精锐冲破了瓦剌部的包围圈,但是落在了鞑靼部落的罗网里。
鞑靼部落首领乌格齐一箭射穿了小八的膝盖,小八单膝跪地,又咬牙杵着剑柄站起继续战斗。
乌格齐骑马跑过来,命人包围包围小八,暂停攻击。
乌格齐下马,扔给小八一卷明黄色的华丽书轴,“请皇上写下传位诏书,将皇位禅让给我,我就封你为太上皇,留你性命。”
小八轻蔑的将传位诏书扔掉,“我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可以失败,可以灭亡,就是不能做任何人的傀儡。”
乌格齐抽刀,刀锋直指这位末代帝王、黄金家族最后的嫡系后裔,“不留下诏书,那就留下头颅吧。”
“等一等!”小八抬了抬手。
乌格齐以为他要写传位诏书,可没料到小八从贴身的兜里拿出了一枚普通的白玉指环,二十多年前和徐妙仪离别时,他抢下了她的指环,一直留在身边。昨晚他将指环还给徐妙仪,以女儿为要挟,命她重新戴上,在方才离别偷吻时,悄悄又从她的手指顺下了这枚指环。
指环上似乎依稀还有女主人的味道,小八嗅了嗅,突然将指环塞进了嘴里,用牙齿咬碎了,还津津有味的嚼了嚼!
锋利的玉石碎片摩擦着口腔里的嫩皮嫩肉,瞬间切割了无数道血口子,痛入骨髓!可是小八如同吃着龙肝凤髓,和着唾沫和血液将指环碎片生生咽了进去……
乌格齐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包围圈蓦地收紧,十几杆□□齐齐朝着小八捅去,胸膛全是血洞,小八垂下头颅,至死都没有放下佩剑,□□支撑着他的身体,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乌格齐上前挥刀。
头颅落地,在草地上滚了四圈,在一块巨石前停住,恰好露出正脸:一张眉清目秀、犹如神来之笔画成、英俊的、释然的笑脸。
天元帝买的里八刺死于叛乱,尊号乌撒哈尔汗,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就此覆灭,结束了对北元的统治。弑君的鞑靼部落首领乌格齐宣布结束北元的年号,废除中央六部,自立为汗,草原不再有帝王,重新恢复了成吉思汗之前各自为阵,部落联盟的局面。
草原从此大乱,鞑靼部落乌格齐短暂的得势风光后,立刻又被阿鲁台杀害,孛儿只斤·本雅失里立为大汉,大汗的宝座还没坐热呢,瓦剌部落崛起,杀了大汉,头颅落地,新的可汗上位,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成吉思汗黄金家族辉煌给游牧民族带来的文明不过几十年,可惜历史不是总是前进,它会停滞,倒退,甚至灭亡。它蛰伏在黑暗的地底下,等待复苏。
或者,等待终结。
大明都城金陵,皇宫,东宫。
朱允炆将两封秘密战报递给了母亲吕侧妃。吕侧妃从头到尾细细看过,脊背出了一层冷汗:“燕王招降纳哈出十万军队,燕王妃干脆灭了天元帝买的里八刺?这对夫妻太可怕了,不行,我们一定要除掉他们!”
朱允炆却摇头说道:“母亲,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朱允熥的羽翼——皇爷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吕侧妃冷哼道:“常家这群人只有匹夫之勇,不足为惧,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蓝玉谋反的证据,明日就有御史弹劾,铁证如山,蓝玉百口莫辩,再加上皇上晚年习惯疑神疑鬼,蓝玉,包括常家都必死无疑!”
朱允炆说道:“母亲,你只对付蓝玉,常家交给我。”
吕侧妃冷冷扫了一眼儿子,“我怕你心软坏事。”
朱允炆说道:“母亲,你对皇爷爷的心并不了解。我自幼就在皇爷爷身边长大,对他的喜欢了如指掌。皇爷爷只相信两种人,一种是亲儿子,第二种就是死人。”
吕侧妃问道:“第一种我知道,皇上搞法古建邦,给了燕王他们各种权力,就是利用藩王节制武将,牢牢将军队掌握在皇家手中。可是第二种……此话怎讲?”
朱允炆指着锦衣卫诏狱方向说道:“皇爷爷这几年大兴诏狱,将许多老臣老将打入诏狱,抄家灭族,可是从未对两家军中最有权威的人动手。一个是开平王府常家,另一个就是魏国公徐家。”
“原因其实很简单,常遇春和徐达死的太早了。他们死在皇爷爷疑神疑鬼之前,在皇爷爷心里,这两位大将军都是完美无缺的,常家和徐家永远对皇家忠诚,不会有异心,所以无论皇上杀了多少曾经的功臣,官场血流成河,常家和徐家都会屹立不倒。”
吕侧妃心弦一紧,“你说有几分道理。我们这次费了那么多心计栽培常升身边的赵指挥使,使得他故意译错了蒙古语,怂恿常升这个匹夫砍杀刚刚投降的纳哈出。若不是燕王朱棣太可恶,从中阻止,我们就能借机除掉常升。多年的布局算计,功亏一篑,唉。”
朱允炆却说道:“虽然燕王力挽狂澜,庆功宴没有变成我们预料的鸿门宴。但是皇爷已经下旨重罚常升,夺了开国公的爵位,将他关进了兵部的监狱。可见皇爷爷的确恼了常升,不过气恼归气恼,皇爷爷没打算杀他。既然皇爷爷不想这么做,我们就该顺着皇爷爷的意思,反过来替常升求情才对。”
吕侧妃说道:“我懂的你意思,你只需扮好人,做好事,保持你皇太孙慈悲和善的形象,落井下石这种事情我来安排别人做,不会脏了你的手。”
朱允炆点头说道:“母亲要利用蓝玉谋反案,将支持常家的人和不服气我们东宫的人统统卷进去除掉。连同常家也是这样,一旦蓝玉案牵连甚广了,常遇春这个死人以前再好,也禁不起皇上一次次对常家失望猜忌啊。只是如何对付常家这个度要由我把控,我会按照皇爷爷的脸色行事。”
吕侧妃答应了,“好,就听你的。对了,这一次蓝玉谋反案,要不要把徐妙仪的娘家徐家也——”
“万万不可!”朱允炆忙打断道:“过犹不及啊!徐家毕竟出了三个王妃,我们如果对徐家动手,就太明目张胆了,恐怕会惹得皇爷爷起疑心。再说了,其实对付燕王,未必要对徐家动手啊,现成的一个活靶子在眼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