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随着那丫头就进了一家名叫“挽春风”的戏院,从后门的楼梯上的。花吟深知这些楼梯的设置就是为了方便官家的小姐夫人们来往专门修建的,心中正奇怪,已到了门口。
推门进去,内里又设了几层纱幔,隐约中内里坐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
小丫头禀报,“人带来了。”
那女子便笑了,道:“帘子外头站着干嘛,进里头来。”
花吟一听那声就顿住了,“云裳姐姐?”
说话间,丫鬟掀开帘子,见里头端坐着的可不就是云裳。
云裳见她,面上又是一扯,笑容带着几分古怪。热情过分的拉了她过来,说道:“都快是一家人了,还叫什么云裳姐姐啊,干脆叫我姐姐不就得了。”
那小丫头已经退到了外面,屋子里头还站着两个大丫头,花吟认得,那二人是打小就伺候云裳的,可以说是她的心腹。
帘子内空间很大,里头还摆放了一张桌子,上头各色糕点、瓜果、茶水。那桌子正朝着戏台的方向,那正面墙都是大开的,没有走廊,只有齐腰的围栏,上头也垂了纱幔珠帘。下头是喧闹的大厅,隐约中能看到对面二楼一格一格的也坐了好些人。只不过帘子没掀起的都看不真切,一些大老爷们嫌帘子碍事,撩开的,倒是看的分明。
“云裳姐姐,好久没见了。”花吟也不敢坐下,只谨守本分站在一边。
“你是许久没见我,我倒是昨儿才见过你姐姐,你应该听说了吧?”
☆、第55章
花吟深知云裳是个惯使小性、脾气都摆在脸上的人,此时见她语气古怪,眉眼之中隐着怒色,暗道:也不知她在生什么气,暂且装作不知道,看她怎么说。
于是故作一脸惊讶,道:“云姐姐去了我家?我这几日都在外头给人看病,多日不曾着家,竟不知这事。”
云裳冷嗤一声,道:“三郎出息了,小时候我看你是个闷葫芦性子,没想到长大了,居然大不一样。倒不似你那姐姐,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样。”
花吟不解,若拿自己以前的性子和三郎比作一处,还说一样,那也太昧着良心说话了吧。三郎那天生大家闺秀的样子,连她自己都觉得惭愧。于是笑说道:“不会吧?我姐姐小时候虽然张扬调皮的紧,可自从一场大病后,敛了性子,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就在家里看书写字,旁的事一概不管。”
“哼!古人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还有错的?你姐姐不是已经许了郑西岭么,但凡她是个恪守妇道的,就不该勾引我相公!”
这帽子扣的大,花吟当场就傻了,上辈子花吟和云裳狼狈为奸,私下多有接触,也偶遇过宁半山几次,那会儿也没听她这般疑过自己啊,怎么轮到三郎身上就生出这样的是非了?
花吟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忙安抚着云裳问了原委。
原来那日云裳拉了三郎进屋说话后,只她一条声儿的说,因以前花吟多给云裳写信,对她推心置腹,恭维奉承甚多。云裳打心底里呢早就对花吟放下了成见,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嫁了人了,在婆家过的又不顺心,正需要一位知己让她诉苦水。可是扮作花吟的三郎却是不冷不热,连多余的一句安慰话都没有。云裳说着说着,冷眼看了她一会,暗道:花吟这人也太假了,书信里倒是跟我称姐道妹的亲热,见了面就这般态度,难道她是知道我过的不好,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刚这般想着,宁半山突然回来了,见到三郎的瞬间,还愣了下,暗道了句“好一个清新的美人儿”,因是云裳的客人,也不敢多看,生怕云裳跟他发难。
只管径自去了隔间取了箱子底的几幅画,那些画他得来有些年头了,一直想卖了又不辨真伪怕被人糊了去,今儿个刚好听说一品斋来了位高人,专会给人看字画,便急急的回家来取。
他一边走一边展了画,嘴里碎碎念着,若是真迹就卖多少多少钱,若是赝品就找谁谁谁算账。
云裳独守空闺数日,突然见丈夫回来了,哪有轻易放他走的道理,捉了他的袖子就跟他理论。
宁半山手中拿着画,生怕云裳跟他吵架撕扯坏了,只得搁在一边,夫妻俩便站在一处斗嘴。
那三郎也是个没眼力见的,也不管她二人,自取了那几幅画,一幅幅的细看了起来,看了一副说:“这幅是真迹,”须臾又说:“这幅是赝品,可说是赝品也有些年头了,且画工又好,不逊真品,看样子是某个大家临摹的。”
那宁半山虽和妻子正在争执,可耳里却听的明白,一听这话,兴头一起,也不管云裳了,直接跑过去,凑到三郎跟前道:“妹子,你也会看画?”
三郎也不理他。
宁半山并不在意,道:“这幅上年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过可能是赝品,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不确定,既然你这么确定你跟我说说可好?”
三郎也不推辞,便细细的说了。
宁半山听的认真。而后又拿了另一幅问他,三郎照旧给细细的看了遍,又品鉴了一番。
两人这头说的热闹,而另一边被冷落的云裳心里可就大不是滋味了,顿时一腔怒火直烧的她失去了理智,冲到二人中间就抢了他俩正看的一幅画,用力一扯,顿时撕个米分碎。
宁半山心疼那幅真迹,暗想上千两的银子就这么被糟蹋了,败家娘们!当即就暴跳如雷的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云裳又岂是吃素的,况她自从嫁给宁半山后,二人有事没事就打一架,实践经验丰富,身子稍一让就躲过去了,却哭爹喊娘的嚷嚷:“你打我!宁半山你孬种!你吃喝嫖赌就算了,还打你女人……”
后事便是如张嬷嬷所述的那般,只可惜,三郎自始至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所以,云裳这气吧,等于是生到墙上去了。
花吟听了这前因后果,顿觉无力,可见云裳气成那般,若任由她在外面说三道四,毁了自己的名誉是小,累的花家的声誉受损,爹娘也跟着受人非议那就事大了。
花吟忙上前朝着云裳躬身作揖道:“好姐姐,只求您莫要再生我姐姐的气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姐姐自从那场大病后,脑子就不大清楚,整个人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起来倒还与常人无异。要是糊涂了,别说什么看眼色明事理了,就是寻常的规矩礼数,她都一概不管的,只由着性子来。”
云裳自是不信,道:“糊涂?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嘛?拿这样拙劣的借口糊弄我!”
花吟又做悲苦状,“这是家中隐秘,旁人都是不知道的,要不是云姐姐今日有了心结我也是不说的。你细回想一下,我姐就算是有心机,那她昨日的表现是不是也太不同寻常了些。”
云裳略一沉吟,与俩个丫鬟对视了眼,仔细一回想,昨日的情景的确处处显得花吟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此番听“三郎”一解释,登时就豁然开朗了。又想到昨日确实是自己硬拉着花吟去了自己的住处,实在谈不上她有预谋了。况,之前那张嬷嬷的确口口声声他们家小姐身子不好,不便去宁府等等。又联想到花吟这些年寄给自己的信,东拉西扯的,有时候连云裳自己都闹不明白,她到底想干嘛!
原来是病了啊!
也只有病了,才会那般反常!
云裳想通后,心结一除,整个人眉眼也舒展了起来,“既是这般,那真是对不住了,我虽跟你姐姐常年通信,却并不知道她脑子有病。你回去替我向你姐姐带句话,就说昨天的事见笑了,让她得空了还来找我叙话。”
花吟见云裳这般,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忙说:“等我姐姐脑子清醒些,我一定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她,叫她来给你请罪。”
二人又客气了番,这才消了怒气,除了敌意,笑谈起来。
云裳不自觉的说道了家事,花吟忙借机劝她收敛脾气和宁半山好好过。
花吟昨日想了一夜,既然这二人今世又做了夫妻,且比上辈子还早了大半年,根本不给自己机会来搅合破坏,可见这二人是注定有缘分的。
不管是虐缘还是良缘,今生做了夫妻肯定是为了要解上一世的恩怨。
他二人原本无恩怨,只是因爱生恨,纠缠了一生。
既然菩萨都不叫拆散了他二人,那定然是想叫他二人化解了彼此的恩怨,这辈子能做一对爱侣。
花吟想明白后,暗自下定决心,既分不了他二人那就撮合他二人,自己就做和事佬,替这俩个冤家除了心结,安安生生的做一对同心夫妻。
于是,这会儿见云裳抱怨道自己的丈夫,忙在边上开导了起来,一来二去,有些话云裳大声驳斥了,有些话她倒也听了进去,待戏散场后,云裳俨然已将她当做了知己般,还说下回要是有机会遇上再找他说话,又赞三郎会说话,听的人心里舒服等等。
且说戏散了后,花吟先下了楼,云裳刻意留到后面再走,省的被人看见闲话。
花吟下了楼,心里想着云裳的事,顿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正乱想着,突听到身后有人喊了自己一下,回过头什么都没有,正转过头继续走,却突然蹦出两人,一个用布团塞了自己的嘴,另一个用条大麻袋将她从头到脚利索一套,而后用绳子一系,两人往肩上一抗,抬了就走。
☆、第56章
这感觉……花吟恍惚想起上辈子自己被千刀万剐后也是这般用麻袋一装就扔到了乱葬岗,心内膈应一起百般不是滋味,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被人放在了地上,而后麻袋扯了开,眼前瞬间大亮,花吟也顾不得打量四周,一手扯了嘴里的布,几步奔出门外,就干呕了起来。胃内虽翻江倒海,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得顺着胸口,蹲在地上喘气。
过了好一会,才听一人喊道:“你好了没?怎么一来就吐上了?是不是有了啊?”
花吟怒瞪过去,只见傅新正一只手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远远看着她。
“你……”花吟用手指着他,一时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傅新一脸得意,又喊了站在边上的小厮道:“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花大夫倒水漱口!”
花吟漱了口,又用剩下的水顺手往脸上淋了下,一脸的水珠子。
傅新在边上见了,手中捏着一卷册子敲打着,啧啧道:“真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若是搁以往花吟也就一笑置之了,最多翻个白眼,但昨儿她听了三郎那一番话,心里有鬼,闻言大为激愤,蹭地站起身,很男子汉气概的将茶杯往地上重重一掷,摔个米分碎。两手握成拳,挺起胸脯,砰砰捶打起来,咆哮道:“我是男人!男人!男人!男人啊啊啊啊啊!”
傅新等人先是被唬了一跳,又瞧她那样儿就像是被撩拨的炸了毛的小猴子般!登时“噗嗤”一声再也收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话说傅新绑了她并不为旁的事,只是听说这小子现在居然住到了丞相府,还和南宫瑾一副交情很好的样子。
傅新就不爽啦,吃醋啦,明明他先看上的人,怎么就和南宫瑾成了一伙的?这事不能依!
于是想也没想就绑了花吟,人绑了来,傅新起先也没提缘由,只说跟她闹着玩,而后又叫上了酒菜,好酒好菜招待着,花吟摆手说自己是敬奉菩萨的不吃酒肉。傅新少不得又取笑了番,而后又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几个丫鬟依次进来,只见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揭开上面的绫罗锦帕一看,有金有银有上好的布匹料子还有人参鹿茸。
花吟大惑不解。
傅新洋洋自得,也没再拐弯抹角,干干脆脆将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大体意思就是叫花吟弃暗投明,不要再执迷不悟跟在南宫瑾后面混了,有点眼力见的就加入他们一伙,跟着他傅小爷吃香的喝辣的。
花吟素来知道傅新就是个被惯坏的小纨绔,喜欢折子戏,还偷偷背着王爷夫人开了家折子戏馆,好结交朋友,为人仗义,虽然也仗势欺负人过,不过也就嘴上耍两句贱吓唬吓唬人,实则他是个小清新,善良着呢。可是花吟竟从来都不知道傅新居然这般的缠人。
花吟忍不住不答反问道:“你的那些朋友,都是被你这样威逼利诱收买来的?”
傅新一怔,旋即笑了,“可惜,可惜,除了你一人,其他人都是被小爷及小爷大哥的万丈风采所吸引,自动黏上来的。”
因花吟有大抱负自然是说什么都不能跟傅新在一起厮混,口口声声心里愿意拿傅新当个朋友,但是要求她彻底和南宫瑾断了,加入他们一伙,并从今后和南宫瑾作对,以上,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
傅新说啦,南宫瑾那样的只有父辈爷爷辈那样的人才喜欢,全京城的年轻公子哥儿都不愿和他结交,你这般不识好歹就是要和全京城的公子哥作对。
花吟心头暗惊,细一回想,南宫瑾的确是没什么朋友,他为人冷清多疑,因位高权重,对他溜须拍马者多,可真正愿意主动与他交心的几乎没有。这也难怪那时候南宫瑾要屠了大周的皇城是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因为这里压根就没给他留下美好的回忆,也没他舍不得的人。
花吟悟过来后,一拍大腿,暗道:要想南宫瑾打开心结,要从结交朋友开始!若是傅新、凤君默等人都是他的好友了,大家一起把酒言欢过,又一起吟诗作对推心置腹过,总归是有些感情的,就算是大势所趋,往后南宫瑾当了大金的王,那也不可能说屠了大周的皇城就屠了吧。
主意已定,花吟反劝傅新,要他放下心结,接纳南宫瑾到他们一伙,从今后,大家好伙伴一起耍,有酒一起喝,有曲一起听。
不成想,此话一出,一直笑嘻嘻看上去挺好说话的傅新当即就炸了,整张脸黑的跟锅底一般。怒气冲冲道:“除非南宫瑾那孙子给爷爷我磕头赔罪,否则这辈子你都别指望我搭理他一下!”言毕大踏步出去,犹不解气,一挥袖子打翻了一个丫鬟手中捧着的托盘,旋即银锭子滚了一地。
待他走后,就有家丁进来,一人拿住她的一条胳膊,就将她带到一处阴暗的小房间。好在现在天还亮着,不显得多黑。
花吟倒也随遇而安,自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挣扎嘶喊也无益,不若存点力气想想其他事情。例如拓跋皇后的病该如何的治方才妥当;例如到底该怎样劝说宁半山和云裳夫妻二人放下恩怨从今后恩恩爱爱;例如随着年纪的增长怎么掩饰自己是女孩子的身份;例如怎么让南宫瑾和傅新等人成为好朋友;又例如……
啊……好烦啊……
花吟越想越头痛,索性裹紧衣裳往硬板床上一靠,先清空脑子,休息一会再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天已经黑透了,大概戊亥之间吧。小房间的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三五个家丁,其中两人手中提着灯笼。
花吟略抬起身子,道:“你们家爷想通了,愿意把我给……”
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人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将她的嘴给堵了,眼给蒙了,又将她给捆了个结实,而后二话不说抬了就走,脚步很轻,小心翼翼的感觉。
盏茶的功夫听到开门声,大概是出了院子,又过了一条甬道,就听有人说:“放里面去。”
紧接着就感觉自己被塞到了一处狭小的空间,鞭子声起,旋即响起“哒哒”马蹄声。
花吟正要挣扎着爬起,不其然有人扯了自己眼睛上的黑布一把,马车里放着一盏油纸灯笼,却见傅新一身黑衣,正咧着一张大嘴冲她笑,道“你不嚷嚷我就替你解开。”
花吟蜷在马车上,口不能言,手脚又被绑了,听了这话自然是点头如捣蒜。
傅新笑嘻嘻的先是一手扯了花吟嘴里的布团,待要去解她的手脚之时,却突然又顿住了,想了想,收回手道:“我不能放了你,我要是放你了,你跑了怎么办?”
“我不跑,我就算想跑我也跑不掉啊。”
傅新犹自不信。
“那你至少得告诉我,你到底是想干嘛呀?”
“我要将你卖到勾栏苑里做小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