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这些日子回宫以来,乖巧听话,陪伴在公主身边,让公主多了太多喜怒哀乐,朱姑姑自是十分喜爱她,听闻她被顾嘉辰这般算计,亦是气的浑身发抖,“公主,你别生气。那顾家人虽然可恶,论起来,咱们小娘子也没吃什么亏。”
她抚慰着公主坐下,她虽然情绪亦波动,到底比公主要冷静些,顿了片刻,犹疑劝道,“那顾大娘确实可恶,只是若是公主你当真打杀了她,只怕您的名声就毁了……!当年在延州事发的时候,小娘子走失,你在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情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如今可不是,若是做了,只怕公主您这些年来的贤名……!”
“贤名,贤名,”公主十分激动,“我已经被这个贤名绑架了十多年,甚至误了自己,误了留儿,误了小妹,难道还要继续被误下去么?”
“公主说的是……只是那顾大娘不过是个小小庶女,公主想要惩治她,自然可以轻易做到。但,……公主当年和顾国公决裂,已经全无夫妻情分,今次出宫,本打算是远着韩国公府,恨不得是再也和那姓顾的了无瓜葛。这些日子彼此倒也相安无事。若这次派人罚了这顾嘉辰,咱们自然是知道您是为了小娘子出气,但在外界看来,便等于是公主以嫡母身份处置庶女,便也说是公主还承认是顾国公的妻子,若那府里的人借此机会像膏药一样的缠上来,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公主怔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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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公府荣和堂
秦老夫人坐在玄漆罗汉床上,用龙头拐杖敲击的地面,口中不断冷笑,“瞧瞧看,瞧瞧看,咱们府中有个多厉害的人儿,我不过是一错眼没盯住,便在高密公主府山做出了什么事情?”
当日顾鸣虽下令命身边小厮禁口,不得告诉秦老夫人公主府春宴之事,但秦老夫人做了数十年的国公府主母,自有自己的精明能干之处,如何是这等简单计量能够瞒的住的。不过数日时间,便将当日之事的经过得知的清清楚楚。
顾嘉辰跪在荣和堂地上,抬起头来,瑟瑟道,“大母,都是阿瑜不好!”
顾鸣陪立在一旁,看着顾嘉辰可怜的模样,一阵心疼,忙出声劝道,“这事论起来,阿瑜也是好心,只是留娘怕是对咱们生了怨,不肯相认,方闹成如今这幅模样。阿娘,你就看在这份上,不要多怪罪阿瑜吧!”
“是么?”秦老夫人慢慢道,冷笑道,“阿瑜,当着自己人的面,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作这个样子,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我清楚的很。”
“你不喜你三妹妹回来夺了你的位置,便这般设计,盼着你阿爷先恶了这个女儿。你身份尴尬,百般算计,也有你的苦楚。只是你这般设计,究竟有没有想过,三娘是你的亲妹妹,你从前已经坑害过她一次,害的她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差点不能回来,如今还想要再害她一次么?”
她这话说的极为诛心,顾嘉辰抬起头来,面颊涨的通红,“大母这话我不服。今日之事也就算了,当年在延州我才三岁,妹妹走失的事情怎么能怪我?”
“是啊,你当时年纪小,”秦老夫人讥讽道,“所以我和你阿爷都护着你,没让你被皇家给砍了脑袋泄愤。但阿瑜,你真的觉得你一点错都没有么?”
“我……”顾嘉辰怔了怔,脸上泛出心虚来。
秦老夫人瞧着她这般模样,不由心灰意冷,挥挥手道,“既做错了事情,便该当罚。你到祠堂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顾嘉辰不敢辩驳,低声应道,“是。”
顾鸣心头护着顾嘉辰,见顾嘉辰因着顾令月的模样被罚,心中愈发不忿,“阿娘,阿瑜如今还小,祠堂那般阴冷,让她跪在那儿,万一伤了身子可怎生办?”
“好了,”秦老夫人一跺拐杖,冷笑道,“当日公主为什么要打杀阿瑜,我本不明白。如今见了你这个做阿爷的做派,可算是明白了。你这个做阿爷的将心偏到了咯吱窝里,恨不得踩着留娘的脸面捧着阿瑜,公主这个做娘的,如何会不为了女儿除了她?”
“笑话。”顾鸣一甩袖子冷笑道,“她们母女若真打算讨我欢心,便更当柔顺做人,关照苏氏和阿瑜,至于留娘,”他思及林芳阁中的顾令月,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之意,“她既是姓顾,身体里流着顾家的血。就自该顾及顾家的门面,当日敢当着徐家人下我这个阿爷的面子,来日逢了旁的事情,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来呢?”
“混账。”秦老夫人气的乱颤。“大郎,公主那是什么人,可是皇家的金枝玉叶。这长安城中有多少人盼着尚公主,做了天家的女婿,出人头地,只有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公主妻子尚不知道敬重,竟将公主生生给得罪了死里去。你这般高傲,难道真打算一辈子终老这座国公府,再也不打算入朝为官,领兵作战了么?”
顾鸣哽着头道,“阿娘,怕什么?纵然是天子,也不是事事都如意。这大周满朝如今有几个会带兵打仗的。到了兵临城下的危机时候,圣人自会求到我头上。”
“竖子,”秦老夫人气的花眉倒竖,“你若当真战力通神,不可或缺,去年年初安西大战和赵王谋反之役两次大战,为何圣人没有启用你上阵,倒是启用了旁人?”
顾鸣昂着头道,“安西和赵王两役都是小小战役,用一些小将已经足矣对付,如何劳的动我这样的人物。”他皱眉道,阿娘,战场上的事情,你妇道人家不懂,就不用再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转身离开荣和堂。
秦老夫人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走出了自己的院子背影,跺着拐杖叹道,“冤孽啊!冤孽啊!”
“当日天子震怒,眼见得东突厥入侵,朝野上下无将可派,我只以为是天佑咱们顾家,方赐下了这等良机,令大郎能够带兵出征,揭过了延州之事,保住咱们家的脸面。如今看来,原竟不是福气,而是祸事!――若当日没有突厥入侵这回事,大郎早就扛不住天子震怒,将那个女人和阿瑜舍出去,再苦熬上几年,许是如今皇室已经消了怒气,公主没了心头刺,找回了留娘,也愿意回来和大郎一家团聚。到时候一家两好,什么样的怨气出不去,大郎哄好了公主,又何至于赋闲在家,六七年都没有差使?”
老姑姑立在一旁,做声不得。需知皇家才是天下的主人,你既折辱了他的面子,他又如何会给你里子。只是她是顾家的奴婢,主人家的事情不好轻易说的。到如今,只得问秦老夫人道,“老夫人,如今可怎么办呢?”
秦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瞧着大郎是割舍不下脸面了,只有我豁出这张老脸,亲自去公主府将公主母女接回来,才算说的过去!”
第90章 十六:调弦始终曲(之登门)
渭水河的杨柳织成一道绿云,长安街头,渐渐起了一些尘土,黄鹂在柳枝中穿鸣,“吱”了一声,便迅捷飞走了。
这一日,公主晨起梳妆,在端静居起居间中坐卧,享受悠闲时光,忽听得小丫头从外头匆匆赶来,掀起帘子进来禀报道,“公主,秦老夫人在府外求见。”
公主略怔了一怔,急急起身道,“快,随我迎出去。”
秦老夫人立在公主府门前,望着面前公主府的大门。丹阳公主乃是先帝神宗宠爱胞妹,这座公主府乃是神宗赐下,虽不及同母妹玉真公主的惜园占地宽广,但精致舒适之处,犹有过之。府邸门楼作为公主府的门面,修建的尤为威严俊丽,两扇朱红的大门上髹着光亮朱漆,两排门钉闪闪发亮,门楣之上御笔书着龙飞凤舞的大字,“公主府。”
老夫人一身棕红色绣袄,手中拄着一根光滑的漆纹拐杖,微风吹过她花白光滑束在脑后的发髻,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转头向着身边的老姑姑慨然叹道,“转眼之间都已经八年了。这些年,这座公主府一直空着,我也就从没有过来。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来这个地方,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主动登门求见公主。”
郎姑姑笑着道,“这也是天定的缘分!公主是个孝顺的,自会尊重老夫人。老夫人还要看着顾家重新兴盛,重振韩国康公的威风呢!”
说话间,忽听得里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少顷片刻后,府邸大门从中打开,丹阳公主一身从府中迎了出来,“老夫人――你今日怎么来这儿了?”
秦老夫人笑呵呵道,“我听说公主入住公主府已经有一阵了。今日特来拜见公主。”她抬头打量着公主,慨叹道,“好些年不见,老身已经老的不成模样了,公主似乎也变的憔悴些了!”
公主垂头不语,往日情景浮现在心头,心思复杂,顿了片刻道,“老夫人,还请进府中说话。”
秦老夫人曾是公主婆母,请入七间正堂招待似乎太过郑重,在自己的端静居招待又似乎稍显尊重不足,公主便请了老夫人入了正堂与端静居之间的穿堂厅,邀请老夫人坐下,“多年不见,老夫人身子可好?”
秦老夫人笑容可掬道,“老身身子还算健壮。想着当年公主刚刚嫁入国公府,那时候老国公还没有去世,老身也没有搬进荣和堂,住在正院里。每日里清晨公主过来的时候,正院前的那株桂树绿的晃人眼,桂花开的时候香飘的满院子都是……”
公主低头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端的琉璃盏中,扶芳饮子微微动荡。秦老夫人探望着公主道,“公主,我知道是大郎对不住你,可是我这个老婆子一直以来对你这个媳妇都是很好的。大郎当初做了那般蠢事,伤了你的心。我这个做娘的,今日代她,给你赔礼道歉了!”
“老夫人,”公主连忙起身,搀住了秦老夫人,“你别这样!――当初旧事于您无关,您是长辈,我受不得您的这礼!”
“公主,”老夫人老泪纵横,望着公主诚声道,“你到如今,都不肯唤我一声阿娘了么?”
公主背心微微起伏,显见得心思动荡,淡淡道,“老夫人,当年在国公府,你确实待我不错。但我和国公夫妻缘分已尽。不敢再以舅姑事您,请恕宁娘不能从你之命了!”
秦老夫心中一沉,当年延州事未发生的时候,公主和顾鸣夫妻也算恩爱,她本以为,公主这些年虽然在宫中十分沉寂,但对顾鸣还是存着几分夫妻情意的。如今听公主说这样的话,显见得并无和顾鸣和好的半分意向,这样子来,自己今日前来公主府想达成的事项便有几分难了。
她到底是有了年纪了,阅历丰厚,面上没有显示出丝毫的神色来,伸手用帕子拭了泪滴,感慨道,“公主还是当年的心肠,这么些年,还是没有变。”
短短一句话,叙述了多少年公主的辛酸。公主只是淡淡一笑,“您也是如同从前一般慈爱。”
秦老夫人自嘲笑道,“老了,老了,早就不中用了!”她郑重开口道,“公主,我知道大郎不好,可我心中,还是只把公主您当做咱们顾家的媳妇的。今日阿娘来,亲自接你们母女回国公府。您就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回去吧!”
公主面色淡淡的,道,“老夫人,您是我尊敬的长辈。当年的事情与您无尤,但这辈子,我是不会再搬回韩国公府了。”
秦老夫人愕然,“宁娘,你这是还在生大郎的气?我老婆子已经给你赔罪了!”
公主心中渐渐生出一股怒气,拂袖道,“我不受你的赔罪,是因为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我身为大周公主,住在公主府中,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秦老夫人呆怔了片刻,勉强笑道,“按说道理是这样,可是公主,从前您不都是……”
“从前是从前,”公主淡淡道,“从前本宫有心照子媳之道孝敬公婆,和睦妯娌。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从前的事情,是非自有定论,我已经不想再提了。如今,先帝补赐给我的公主府已经闲置七八年了,这座公主府包含着先帝的一片疼妹之心,之前我在宫中和母后住着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出了宫,自然是在公主府住着。难道还弃了公主府住顾家不成?再说了,”她唇角淡淡一翘,“这大周上下,大凡公主都是住在公主府的,由驸马时常到公主府请安,这么着过日子,又有哪个公主是例外的?”
“这……”秦老夫人一时语塞,只觉得脸上一阵烧红,公主住公主府才是正理。只是丹阳公主当年从公主出降的时候,婉拒了仁宗所赐的公主府,如同普通人家的媳妇一般一直在韩国公府居住,孝敬老国公和自己。便是秦老夫人,虽然常常要求长子来向公主致歉,对公主主尊敬,但实际上连她自己,经过了这么久事变,依旧直觉的认为,自己既然上门来以婆婆的身份亲自向公主道歉,公主自然便会回韩国公府居住的。早已经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公主除了是顾家的媳妇之外,还是君。他们母子虽是公主的婆母和丈夫,但也不过是个臣罢了!
公主虽然性子依旧温和,但面上一片坚决神情,且说的有理有据,自己根本驳斥不得,眼见的迎接公主回住国公府已经不大可能,但自己拼着豁出面子,亲自上公主府接回丹阳公主,便是为了要向皇室和百姓营造一个顾家和丹阳公主重归于好的假象,如今刚刚开了口,公主就拒绝了搬回国公府的邀请,她如何愿意?但公主开口闭口是大周宗室规矩,老夫人想要驳斥劝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到底老而弥坚,顿了片刻,便从之前的失利中回过神来,重新整了旗鼓,笑着对公主道,“公主如今气还没消,倒不妨还是先在这边住着吧?老身今日前来,除了是来给公主请安,还是来探望走失归家的孙女儿留娘的。还请公主请留娘出来,让老身一见。”
公主闻言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抑郁神色,但秦老夫人这样要求乃是正理,她拒绝不得。只得笑着应道,“老夫人这是应该的,我这就让留儿出来拜见。”转头吩咐道,“圆秀,你去春苑唤小娘子,便说秦老夫人过来,让她到雁来堂走一趟,拜见大母。”
圆秀屈膝应道,“是。”转身出了雁来堂,进了园子,来到春苑。
长安春日阑珊,玉溪两岸夹持的樱花都已经谢尽,春苑院子里的凌霄花开的正是火红,阿顾坐下书房窗下,捧着一卷《乐府》卒读。读到卓文君的《白头吟》,烈烈文字写着“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见了圆秀,放下手中书卷,笑着道,“圆秀姐姐,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圆秀笑着道,“秦老夫人来访,公主将老夫人迎到雁来堂,奴婢奉公主的命,前来请小娘子过去拜见。”
阿顾怔了怔,问道,“不知是哪位秦老夫人?”
圆秀顿了顿,道,“是韩国公的母亲。”
阿顾面色微微怔忡,已经是明白过来,这位秦老夫人,便是韩国康公顾隶的发妻,顾鸣的生母,自己的嫡亲大母了她发了一回怔,很快回过神来,朝着圆秀点头道,“我知道了,圆秀姐姐在外头等一下,我进去换件衣裳,这就过去。”
次间珠帘微微动荡,阿顾静默的坐着,由着红玉和慧云伺候着换了一件湘妃红的绣花小衫,着上绛色蹙金绣花长裙,对着梳妆镜子绾了一个堕马髻,玉真公主当日所赠的水晶钗插在如云的发髻,澄澈如水。从内室中出来,整个人显得娴静而又优雅,婵娟端庄。
公主在穿堂厅中等候,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转过头来,望着从打起的帘子下进来的阿顾,柔声唤道,“留儿,过来。”
阿顾朝着公主道了一个万福,“女儿见过阿娘。”
公主将她搀扶起来,道,“好孩子,快起来,”握着阿顾的手,指着上座的老夫人道,“留儿,这个就是你的嫡亲大母。你快去拜见吧!”
阿顾抬起头来,仔细的瞧了秦老夫人一眼,恭敬的福身下去,“大母万福。”
“哟,这就是大母的小留娘啊!”秦老夫人唤道,将阿顾的手攒在手中,瞧着阿顾,眼圈红了道,“你可想死大母了!那一年,我在府中,听了留娘走失的消息,一颗心仿佛就被割了去似的,难过的不得了。这些年来,我日日在佛前祈祷,盼着菩萨保佑,让留娘平安回来,如今可总算是如愿了,便算是让我这个老婆子即刻死去酬谢佛祖恩德,也算是值得了!”
阿顾抬头瞧着秦老夫人慈祥的面容,秦老夫人头发花白,面上笑容十分和煦,一双苍老的眼睛里饱含着对自己的思念和疼爱之情,不由生起了一股孺慕之思,唤道,“大母!”眼圈一红,伏在老夫人怀中,眼泪也滴了下来。
公主瞧着面前祖慈孙孝的一幕,也勾起了阿顾走失那些年自己的伤心之感,眼角泛酸,别过头去,偷偷拭去眼角。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片刻,老妇人渐渐收了泪,温柔的抱着阿顾,拍打着她的后背,哄着道,“好孩子,不哭啊,从今而后,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大母会疼你的。”她哄着阿顾,就着厅中天光打量着阿顾,见阿顾怯怯弱弱的,一张巴掌大雪白的脸上,明目形如荔枝,光华灿灿,瑶鼻杏腮,风流袅娜,胸前挂了一个黄金灿灿的仙寿暖玉,瞧着是个美人坯子,只是身子瞧着有些弱了。
“唔,留娘瞧着似乎有些弱了!”
“嗯,”公主道,“留儿从小吃苦,身子骨有些弱,这些日子已经着人在专门调养,已经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秦老夫人点了点头,“我瞧着留娘举止文雅,谈吐也是极好的。公主这些日子照料留娘,可谓是一片慈母之心。只是留娘毕竟是我们顾家的子孙,这趟我想把她接回国公府,在家中住一阵子。”
公主闻言心中一痛,面上亦露出难舍之色。
留儿是她的女儿,她这些日子可当真是把女儿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这时候要将阿顾带离开她的身边,她可真的是十分舍不得。可是,秦老夫人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无论如何,阿顾的生父总是顾鸣,她的血脉中流着顾家的血。当年自己下降韩国公府,顾鸣虽然辜负了自己,但老国公在世之时对自己却是十分亲善,秦老夫人作为婆婆也待自己不错,就是顾家宗族,也对自己一贯十分尊敬。如今自己虽深恨顾鸣负心,与之决裂,但阿顾却没有割断父女关系,她若只依偎停驻在自己身边,不认父族,落在众人眼中,便难免会觉得她性情凉薄。
长安贵族审慎刻薄,阿顾虽有自己这个阿娘,但本来就是久流落在外初归,若还得下了这样的名声,日后的路就愈发艰难了!
她心中痛楚,转头望着阿顾,问道,“留儿,你可想到顾家去?”
阿顾闻言眸子凝了凝,“大母,前些日子我在五皇姨的府上遇见了阿爷,阿爷瞧着我的神色似乎不大喜欢,阿爷是不是不欢迎我回家?”
“这是没有的事情。”秦老夫人断然道,“你是你阿爷的亲生女儿,你阿爷怎么会不疼你,他只是遇到你突然,性情严肃,心中对你的疼爱表现不出来罢了。再说了,”她道,“你还有我这个嫡亲大母,你阿爷若是待你不好,只管告诉我,我去替你教训他。”
阿顾闻言,垂头微微一笑,羞怯道,“既是如此,大母,我是顾家的女儿,是想回顾家看一看的,可是我也依恋阿娘的女儿,不愿长久离了阿娘身边。”
“这……”秦老夫人疑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目光一暖,柔和的望着顾令月,顿了一会儿,方朝秦老夫人开口道,“老夫人,留儿是韩国公的女儿,您亲自上门恳求接回孙女,所以我不能拒绝,只能送她回顾家;但她也是我丹阳公主的女儿,陪着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我打算,让她在韩国公府住半个月,再回公主府住半个月,这样轮流着来,也就是两全其美了。您看看这样如何?”
“这……”秦老夫人张口结舌,只得道,“如何有这样的道理,这样不是将好好的一个顾家小娘子,弄的像是在家里做客似的?”
公主垂头微微一笑,“老夫人这话说的不是。”
“我五皇姐高密公主与驸马安陆郡公夫妻恩爱,她的公主府与郡公府就在隔壁,二人的子女住在哪儿都没有分别。也就不说了;三皇姐永泰公主下降鲁国公吕侈,她的女儿吕萦徽便是一段时间在公主府伴着母亲在公主府居住,一段时间回到国公府居住。难道老夫人便能去说吕娘子在鲁国公府便是做客么?”
秦老夫人无言以对,心中不由一凛。她之前对待公主,虽然尊敬公主的尊贵身份,但在心中,还是觉得公主如同当年一样善良软弱。今日重逢公主,公主的性子虽然如从前一般温和,却可以据着理节侃侃而谈,将对话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寸步不让。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竟是比诸从前长进了不少。
她试探着道,“公主这么说我倒觉的自己浅薄了。只是,我日夜思念留娘,想将留娘多留在身边些时日。公主到如今却已经和留娘团聚了一年多了,不如这样,我将留娘接回去,让留娘每个月回公主府十天如何?”
公主微微一笑,“老夫人这些年膝下尚有旁的孙子、孙女可以承欢,不缺天伦之乐,我却只有留儿一个女儿,当真是想她的紧,不如这样吧,让她在公主府留二十天,每个月往顾家十天也足足够解老夫人的思念之情了。”
顾老夫人登然一凛,她这一次上公主府来,尚希望借着阿顾结好公主,从而婉转讨好皇家,自然不愿意得罪公主,且希望尽快落实将阿顾接回国公府的事情,见公主不肯松口,便道,“就按着之前的说法,在两家各待半个月吧。”
她既在时日上输了半筹,便忙趁热打铁,“留儿,家里一直念着你,一应摆设都是准备好的。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如你今日就跟大母回去吧!”
“瞧大母你说的,”阿顾盈盈笑道,“普通人家搬家还要先准备个两三日呢。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我既然要过去,身边的人总要整肃整肃,行李也要收拾起来,总要筹划了几日,才能真正动身的!”
秦老夫人惭然道,“瞧大母如今糊涂着,急着和留娘亲香,竟是连这个都忘了!既如此,留娘,你可要动作快着些啊。记得大母可念着你呢!”
阿顾盈盈笑道,“我也念着大母呢!”
公主和阿顾将秦老夫人送到大门前,秦老夫人犹自握着阿顾的手,“留儿,大母回去可念着你呢!”